孟星遥低声道:“阿晴……?”
闻晴点头回应,望向窗外晴日,轻声道:“好久没来了,上次过来,还是因为祈月的事。”
虽然她入门比苏祈月早,但年岁比苏祈月小许多,好在不是一个亲传师父,所以她私下常称呼她为名字,而不喊师妹。
孟星遥一时没反应过来闻晴为何会在这里,过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归明仙府的千年庆典,她应当是来赴宴的。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衣裳已经换了一套,伤口也被处理得干净利落,包扎妥当。被魔焰灼伤的地方,除了有谢云迢的护体真气外,还被更包容温和、润泽万物的云湫心法所包裹,正在缓慢恢复。
没想到那么赶巧,若不是她在,她身上这伤,饶是有灵丹妙药辅佐,白芷处理起来也颇棘手。
闻晴如今执掌云湫掌门之位多年,性子已然被磨得沉稳许多,若是少时,此刻她定然已经抓着她叽叽喳喳个不停,但此时孟星遥不说话,她也只是安静地坐着。
即便面容没什么变化,看上去也不复当年天真少女模样。
当初闻衍声被黎煊所害,在樊笼之战里战死,尸骨无存,唯作衣冠冢,而他的未婚妻为了见他,也一并死在了那场战役里。
至亲骤逝的痛苦还未消退,闻晴却已顶着东洲蓬莱众神族的压力,于仙门世家震荡之中继任掌门,个中艰难苦楚,难以言说。
好在楚沧玉、苏祈月等人给了她很多帮助,方才让她捱过那个难关。
“多谢,”孟星遥说,“你是客人,还让你来忙这忙那的,是我失职。”
“你这话说得真是颇为见外,”闻晴说,“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为何要在意这点小事。倒是你,昏迷了好些天,梦见什么了,竟还落泪了。”
孟星遥的身子一僵。
若是梦见其他人,她倒是可以谈一谈,可偏偏梦见的是黎煊。
当初和闻衍声战死的消息一并传来的,还有他并非是被大自在天的魔道所杀,而是被早已入魔,成为叛徒的黎煊所害的传言。
黎煊因不满太微七曜权势过盛,于樊笼之战中杀死闻衍声,以此来杀鸡儆猴。
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彼时已有黎煊和重渊一样同为天魔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但大部分人并不相信,就连如此讨厌他的孟星遥也不相信。
虽说黎煊身世不明,还杀死了号称不死不灭,唯有自尽才可消亡的重渊,但是谁能轻易相信一个经过前任天帝认可,在身边共同相处这么多年,还领着他们一同反抗打出太平天下的人,竟然会是一个纯正的天魔呢?
故而当闻晴抱着战场上闻衍声留下的遗物,愤怒地要去找因受伤而拒不见客的黎煊对峙时,不出意外地被谢云迢等人挡在门外。
她气得抓着他撒泼大骂,下一刻,孟星遥也动身拦住了她。
“你能不能冷静点,别总像个小孩一样?”她怒斥道,“闻师兄之前怎么教你的,你要成熟稳重,要明辨是非,不要总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话一出口,她顿时追悔莫及,闻晴果然怔怔地看向她,她难以置信又失望地呢喃道:“大师姐,我兄长他,他死了……和魔祖对战之时他都没事,如今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她最后那无助落泪的模样,直到如今,她也还能记起。
“没什么,”孟星遥心中有愧,摇了摇头,“睡得太久,反倒忘记梦见什么了。”
这个理由正常,闻晴没有纠结此事,她取过桌边的清茶,呷了一口道:“你们被君野等人偷袭,听说你受伤时,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又要喝不上你们的这杯贺酒了,这庆典一拖再拖,再拖下去,恐怕能连着五千年一起办了。”
孟星遥没忍住笑了。真不愧是她带大的丫头,到底是学了一嘴伶牙俐齿。
等下,庆典!
“我睡了多久?”她急忙想下床,闻晴拦住了她。
“你睡了四天,”闻晴说,“庆典的事,祈月和梦之师兄等人已经接手了,你不用担心,还是好好养伤吧。”
孟星遥苦笑了一下。真是回旋镖,她说她身体不好,不需要她帮忙,竟最后是自己受了伤,还让她来接手了。
据闻晴所言,虽然魔焰凶猛,但好在谢云迢护法及时,她没伤到根本,唯有那个万般苦心散,本就是魔道精心研制的,大荒出名的毒中之毒,又吸了魔骨之力,还没完全解掉。
不过孟星遥有九天长明灯庇护,影响也不大,只是如今百里师尊出山云游,不知所踪,闻晴表示自己已传信给他,让他早日归来看一看,应当更为放心。
孟星遥摇头道:“无妨,既然无性命之忧,慢慢解便是,他若有事,也不必叨扰他老人家。”
当年百里清音一直想要那柄九天长明灯,却不知为何黎煊最后传给了孟星遥。因此百里清音不得不退让,将她作为继承人培养。
但是孟星遥根本不愿意当一个任他摆布的小医修。
闻晴知道她和百里师尊有矛盾,过去这么多年,历经多事,关系一直平平,也不再多劝。
她叹了口气,起身打开窗子透气,窗外兰殊仙草舒展盛放,随风摇曳,便笑道:“兰殊仙草这么娇贵,我在云湫用苍龙神力护着也不过如此,你倒是把花养得很好,虽然当初是楚师兄组局救人,但祈月能恢复这么快,还是多亏了你俩。”
她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目光正好落在还在外院坐着的谢云迢。
冬天的百药堂院落里草木凋敝,萧索瑟瑟,谢云迢一身素雅白袍,坐在石桌旁翻书,难得的暖阳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衣袍描摹出淡淡的金边。
闻晴嘴角噙着一丝嘲弄,笑道:“只是可惜,谢大剑尊当初信誓旦旦,却也没见得把你照顾得多好。”
因黎煊的缘故,闻晴如今对谢云迢更是疏离客气,很少主动找他,如今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令孟星遥很困惑。
她一起抬头望向谢云迢,没明白她何出此言。
“你忘了?”见她是这种反应,闻晴也不意外,“罢了,时间太久,你想不起来也正常,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从琅华离开,其实我兄长是想去接你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结果呢,”闻晴摊手道,“被谢大剑尊截胡了啊,他说我兄长既然处理不好族中长辈的意见,他们又看不起凡人,没必要非得让你过去,他那边自有地方照顾你,不必麻烦我们。”
想起来了。
当年她和闻衍声分手,除了两人实在不来电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蓬莱神族的尊长们,和墨华神尊一样,对她这种凡人出身的修士,不是很当一回事,说直白些,就是看不起。
不同于他们其他师兄弟姐妹们经历各有各的苦,闻氏兄妹,尤其是闻衍声,那可是蓬莱神族捧在掌心里的大公子,从小就被当成继承人重点栽培。
也因从小耳濡目染各种规矩章法,缛礼烦仪,也养成了他从少时便刻在骨子里的一板一眼,循规蹈矩的性子。
故而,当年迫于重重原因,尤其是这种不可抗拒的外力,孟星遥下山入世前提出要分开时,他几乎是没有怎么挽留就同意了。
她一直认为他是很早就想结束这段尴尬的关系,只不过出于体面,不好意思由他一个男子来提。
但现在想来真不可思议,这种人一开始又是怎么同意闻晴要把自己和他撮合的拉郎配的?以及后面居然还能顶着蓬莱尊长们的压力,拥护黎煊,改革云湫仙岛,主张起招收凡人修士入门,成功让云湫称霸东海一带,独掌东洲及海外仙岛。
天魔之战时事情太多,她顾不上想这些事。后来乱世安定,又听闻他有了未婚妻,身为各自的前任,出于避嫌,自然也不好多打听他,一来二去,也就抛诸脑后。
至于闻晴说的这事,她也是知道的,当年她从琅华负气离开,无处可去时,曾经给闻晴写过信,想去待一段时间,结果没想到闻晴没来,却遇上了谢云迢。
那时她很意外,一直以为是两人偶遇,毕竟她跟百里师尊和重春师姑离开天玄学宫去琅华后,就被迫与世隔绝,很久没和他联系,也不知道他离开天玄学宫去西洲自立门户的事。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她前脚刚离开,后脚重春就给他传了信,所以他才会那么快知道她离开琅华的事,跑来找她。
但到底还是有缘分,她那时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他居然也能提前一步遇到她。
而闻衍声来找她一事,也是谢云迢和他争论完后她才得知。
她匆匆赶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谢云迢对他说:“我师姐日后如何,不劳闻师兄挂心,我和她一起长大,自当比你更懂她,玄剑门虽然简陋,不及云湫风光,但也会倾尽所能护她。师兄来做客,我自然欢迎,但若再提此事,也莫怪我不念昔日情谊。”
他虽然神色平静,但遣词造句,已是他平日说话时最重的语气,闻衍声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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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刚进来的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宽慰一笑:“我自然知道你们手足情深,既然阿迢一诺千金,那我也放心了。”
闻衍声回去后不久,闻晴就写信给孟星遥,把谢云迢截胡又不肯放人这件事给狠狠抱怨了一番。
虽然他俩在天玄学宫的关系不错,谢云迢还常常帮她写她不想写的卷子,来应付闻衍声的管教,但师兄和亲兄,她还是分得清的。
“他那时说得多动听,我的师姐,不劳师兄费心,我自会照顾~”闻晴模仿着他的语气,语调古怪,满是揶揄,“你瞧瞧后面那些事,看看你现在的伤,也不见得他把你照顾得多好啊,梦之师兄这花花公子,还不如我兄长呢。”
孟星遥犹豫着,她很想解释,当初其实他是劝过她的,而且也是她自己答应的危梦之,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闻晴已转头看她。
她轻声道:“我有时在想,要是你当初来我们这儿,我兄长他们的结局会怎么样呢?但是又觉得,这么想好像也没什么意义……算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早点养好伤,楚师兄和帝君也快来了。”
这俩大忙人也要来了吗?庆典还真的快开始了呢。
药劲泛上脑袋,孟星遥点点头,昏昏沉沉地重新躺回床上,最后想的却是,其实也不怪闻晴对谢云迢有怨言。
谢云迢这人性子沉稳,大部分时间都在刻苦修炼,研究功法,埋头做事。
虽说不爱闲聊,看起来高冷,但基本上所有来找他的人,都是有求必应。
可谓是事事能回应,件件有着落。
他们那时候围着他,最常夸奖的话,就是谢师兄,真靠谱。
久而久之,他的外号就成了,真靠谱师兄。
这一点也不好听,但谢云迢总会笑眯眯地应着,很是受用的模样。
而这其中,喊得最起劲的就是闻晴,每次她弄不完课业,考不过试炼,以为要挨罚时,最后都是孟星遥和谢云迢帮她解决,尤其是谢云迢,会一言不发地完成最多的部分,以及帮她偷偷开小灶。
可是真靠谱师兄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却在如此多板上钉钉的大事上一反常态,一意孤行,着实令人失望。
见孟星遥休息了,闻晴也起身关窗,就在合拢的那一刹,院子里的谢云迢有所感应,抬起了头。
可迎接他的,唯有瑟瑟冬风里飘落的最后一片秋季的叶,拂过阖上的窗台。
他轻捻着手中纸张,这是一本经典的药书,以炎帝命名,名唤《神农百草经》,他在百药堂待了四天,闲来无事,便借来一阅。
他少时得黎煊指导,专研剑道与兵道,除此之外,不可有二心,故而其他书籍,都鲜少翻阅。
剑道之巅难登,当孤然孑立,断情绝爱,一心向道。因此黎煊将忘情泉给他时,他几乎是没有犹豫便一饮而尽。
他以剑为生,可剑虽孤勇,却难敌千军,黎煊对他期望颇高,一心教他兵法行军。
他希望他物尽其用,不是只成为一把被善用的剑。
可剑者,当君子之器也。
而兵者,却为诡道也。
他曾与黎煊夜半观棋,当开局不利的黑子最后将他的白子包抄吞吃时,黎煊沉声道:“若此为战局,尔等早已尸骨无存,若想赢,当心狠果决,无所不用其极,你儿时自凡间学的那劳什子之物,给我尽快忘了!”
儿时?他想起那个久远的下午,他自外赶回,迎接他的只有满地尸骨,他家世代文臣,刚正秉性,君子之仪,不信神魔,偏偏出了他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爱好求仙问道、没个正形的儿孙。
修无情道者,当割舍一切前尘往事。
一黑一白的光点自他心中盘旋而起,彼此冲撞,将他的心撞得千疮百孔,却毫无消停之意。
他闭上眼,彷徨之时,耳畔却传来一声懵懂却温柔的女声。
“谢峤。”她好奇地探近他,“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他眨了眨眼,视线回拢,医书上的字逐渐清晰时,闻晴也刚好从房里出来了。
看见他,她淡淡地问道:“她醒了,但还在休息,你要进去看看她吗?”
谢云迢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她既醒了,那我就放心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闻晴瞥了他一眼,一时无言,这人又变回那块令人琢磨不透的冷石头了。
明明四天前闯进来的时候,难得一见,他不复往日从容,急得左右不分,像个热锅上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