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掌门……救……”
锁链之上,居然有人还有意识,孟星遥连忙走近,拂开他脸上乱发,竟是宋云扬。
昔日意气风发,仙姿傲然的少年此刻气若游丝,他低声道:“有邪……有邪物……林悦君她……手上有……她要杀光孙家血脉……报仇……”
正如他所言,这血锁链之上悬挂的人,竟皆是孙家后人,凡是沾了一点血脉关系的,都没被放过。
那曾经让他们为之骄傲的血脉,此刻竟成了囚禁他们性命的桎梏。
他紧紧抓住孟星遥的手,看向那石阶之上,耸立云端的孙家祖庙,那里正泛出诡异的泛着血光的黑雾,亦是所有锁链延伸出来的源头。
无数鲜血蜿蜒流淌下来,仿若一条鲜红的河流。
而不远处的高空上,原本静谧的夜空如残破的纸屑般片片剥离脱落,露出了法力轮转,咒语盛放,笼罩飞雪剑宗全宗门的阵法。
这正是千百年前那个鸣玉楼惨遭灭门的雨夜里,困尽其全宗的那个阵法。
八咒长生锁魂阵。
孟星遥眉目紧蹙,神色严峻,正待与谢云迢等人商议救人,门外却忽然传来的一声惊呼。
几人循声望去,那本该待在水镜阁的危梦之,此时却不知道为何在这里。
“你怎么会过来?”谢云迢意外地问道。
危梦之看着满地惨状,纵是再不知情,也已经明白此刻的形势危急,他紧张道:“阿姊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孟星遥惊问道:“不是说让你送她回去吗?”
危梦之说:“我送了,也按你们说的让她待在房间里,不让她出去,可谁知道两个时辰后,我去看她,里面空无一人,桌子里却留了这么一张纸条,我就赶紧来找你们。”
他的掌心里摊着一张纸,上面只写了八个字:“因果轮回,终须偿还。”
但字字却力透纸背,如泣如血。
孟星遥和谢云迢对视一眼,心下明了,竟是调虎离山之计,看来林汐早就已经在水镜阁等着她了。
而幻境破裂,尚且残存于各处角落里的妖虺们攀爬过来,见到这里还留有如此鲜活的仙门弟子,嘶吼一声,巨尾横扫,妖气弥漫。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令它们格外愤怒,翻涌的魔气自锁链之上漫出,缠绕在它们的身躯之上,溶进血肉之中。
原本光滑的鳞片陡然之间悉数膨胀竖立,密密麻麻,恶心怪异,也使它们的身躯看起来膨大了数十倍,在夜幕之下,惊悚可怖。
它们张大血盆巨口,尖锐的獠牙带着晶莹的毒液,就朝着众人扑杀而来。
在场的归明弟子们迅速站位结阵,施法除妖。
孟星遥持剑砍杀掉两只试图偷袭击她的妖虺后,和同样刚杀完妖的谢云迢靠背而立,一同望向那耸立入云的庙宇。
此处所有结界的法力皆由那里漫出,无论林汐是不是在那里,都是破解此处锁魂阵的核心。
未等她开口,谢云迢便道:“我为你护法,你放心破阵。”
孟星遥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立即点头,她双手结印,闭上双眼,神识铺展开去。
“天地无极,阴阳乾坤,奉吾敕令,诛妖斩魔,净秽消浊!”
浩荡仙力之中,九天长明灯应召而来,缓缓自她的身后显露,渐次点亮,灯焰摇曳。
无垢净光照彻黑夜,令天地一瞬之间,有如白昼。
如蛛网般封锁四方、正缓慢蚕食被捕生灵的血色锁链被仙力所撼动,霎时间颤抖不已。
惊骇之下,那锁链如有生命一般,竟奋起反击。
它如树杈一般疯狂分裂,原本缭绕弥漫在锁链上的魔气也凝成实体,两者缠绕交错,裹挟着路上的其他妖物,一同铺天盖地地朝着孟星遥扑来。
这绝不是林汐所能拥有的力量!
孟星遥娥眉紧蹙,尽管双目紧闭,也能感受到那朝自己杀来的万千血链所携带的无尽杀气。
数十只妖虺发出凄厉的嘶吼,乘着魔气血链飞扑而来,眼见得就要靠近,然而这般声势滔天、令人震颤的阵仗,在距离她十尺之外,被生生拦下!
金色的弧光抵达战场,如初升旭阳,刺目耀眼。
谢云迢衣摆翻飞,看似从未移动,曜灵剑也只是随意一斩,但那伴随而来的剑罡却有如实质,削铁如泥般瞬间斩杀想靠近她的妖魔。
那最前面的妖虺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在这至阳至纯的剑罡之下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于世间。
他持剑立于孟星遥的身前,身形挺拔如松,以曜灵剑划出一道完美的金色圆环,将他和孟星遥护在中间。
无数剑芒真气密集流转,层层叠叠,将那遮天蔽日而来的邪祟抵挡在外,犹有不怕死的妖魔怒吼着撞上来,顷刻之间便被绞杀成齑粉,随风飘洒。
漫天的喧嚣和厮杀之中,孟星遥睁开了眼睛。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恰是谢云迢那沉静安定的背影。
即便这么多年未曾再一起搭档过,但熟悉的动作却像与生俱来的本能,下意识便施展开来。
他杀敌,她护法。
她破阵,他护法。
自两人少时结伴东迁,拜入学宫,踏上仙途,从小到大结伴配合,默契十足,天衣无缝。
然而,自从两人因黎煊之事决裂,便再无携手过。上一次协力杀敌的记忆,还停留在五百年前黎煊被诛杀的那一天。
这么久过去,现在的他仍像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山,牢牢守在她的三步之内,一如既往地将所有危险和嘈杂隔绝在外。
在九天长明灯不懈的破解之下,笼罩飞雪剑宗的巨大法阵被撼动,渐渐出现了碎裂的迹象。
高塔庙宇之上,锁链的尽头,林汐终于出现。
她伫立在房门外,长发随风飞扬,目露哀伤和痴狂,远远地望着底下被一个个吊起来的孙家族人,像在看自己的战利品。
层层叠叠的血色长链环绕着她,如静候指令的忠仆。
开元长生锁静静攀附在她的心口,中间红光闪烁,弥散出一股诡异的威压,竟令在场众人生出无端恐惧,不敢靠近。
孟星遥紧紧盯着那簇红光,尽管距离不近,但她能感受到里面藏着的那个邪物,它犹如寄生虫一般缩在里面,以林汐的执念和□□为引,将长生锁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她忽然道:“阿迢,助我。”
谢云迢也注意到了这一切,曜灵剑发出一声震鸣,他沉声道:“走。”
然而就在此时,夜空之下,群山之外,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轰隆作响,很快,天尽头处,有滚滚黑雾,如潮水上涨,奔涌而来,遮天蔽日。而那群山密林也如被洪水倾压一般,飞速倒下,碾作尘灰。
黑雾奔涌,如狂风袭来,顷刻穿透泽苍山的结界,众弟子迅速结阵护法,挡住了那蓄力一击,轰然巨响之间,气浪震动,掀翻了方圆十里的树林与山峰。
原本已经一片狼藉的高阁楼宇,即便有法阵庇护,此刻也更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激飞的尘土落下之时,有一声悦耳的娇媚女声传来。
“呀,日子不好,今个儿人怎么这么齐啊?都怪你们磨磨唧唧的。”
有女子自迷雾之中乘坐着一只牛身龙尾的三头妖兽走出,身着红衣,却身姿绰约,风情曼妙,柔美的绢纱缠绕在她的手臂上,缓缓移动,仔细一看,方才察觉那是数只剧毒的金睛赤蛇。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一个手持经幡,容貌俊美,却神色阴郁,如鬼如魅,另一个则是身着软甲,佩戴长弓,目光如炬,英武过人。
“谢剑尊,孟上仙,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真是羡慕,你们东荒这日子,过得还真是太平滋润……哟,这不是我们金羽小孔雀王吗,这五彩霞光伴身,居然还升任神君了呀?”
女子像是认识很久一般,十分亲热地冲他们打着招呼,而孟星遥等人在看清他们时,脸色却陡然一变。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来者并不是陌生人,正是如今大自在天新任圣主庆离座下,以魔帝君野为首的六大魔君中的三人。
虽则当年归明仙府的首号对手是封号为“疯判官”的邬麟风,但和其他魔君也是略有交手。
其中第二熟悉的,就是眼前这位风情万种的“双生蛊”江氏姐妹。
姐妹二人,一个聪慧沉静,一个美丽妖娆,却都能在谈笑间无声无息地以蛊毒封喉,夺人性命,吸人法力。两人若是搭配出手,几乎无人可孤身逃出她们的陷阱。
而今天来的正是其中的姐姐,江妩。
另外两位,则是“鬼郎君”齐霄,和“血阎罗”霍北崖,虽不曾交过手,但也是名声在外的凶狠威猛。
“真是个好问题,”江妩柔和一笑,那笑里却绵里藏针,“我们这么大费周章过来,自然是要来拿回一样东西。”
她环顾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孙家祖庙之上。
“哟,好险,在这儿呢,差点以为找不到了。”
江妩笑眯眯地就要往那边飞去,却在刚起身时,就被谢云迢以一道凌厉的剑罡之气所阻拦。
“你要做什么?”孟星遥质问道。
“小心点呀!谢剑尊不懂得怜香惜玉,孟上仙也不懂吗?我这细皮嫩肉的,差点就打伤了。”江妩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两人,嗔怒道,“你们东荒仙门,也别这么霸道行不行,我们来取回自己的东西,还要跟你们提前知会吗……”
她话说到一半,仿佛这才注意到底下的惨状,捂嘴惊讶中略带幸灾乐祸的喜色,笑道:“哟,我的天呀,这是怎么了呀,该不会是……真真是不好意思,没成想这魔骨残片如此之厉害,若是我们早些来,也不至于叫这好好的仙门遭此大劫了。”
纤阿剑发出一声铮鸣,千钧剑锋杀向江妩,吓得后者急忙躲开,但仅此一下,也瞬间斩断了她手上的一只赤蛇。
淋漓的毒血流淌在她白皙的胳膊上,江妩的脸上却不见生气,那双满是喜色的眼睛里反而燃烧起兴奋的火花。
“唉,是你们先动的手,我们也学你们先礼后兵过了,可不许再说我们鲁莽无礼了哦。”
江妩微微一笑,优雅后退两步,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浓雾散去,竟露出了数千跟随他们而来的魔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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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如一道不透风的墙,堵在泽苍山的天空之上。
在场众人瞬间脸色大变,危梦之手持万籁仙琴,飞身上前,临走前,他对身旁的公孙小绫道:“情况危急,你赶紧回清衡山组织人手,过来支援。”
西洲境内安定多年,从未在一夜之间出现如此之多的魔修,这种情况用传音一两句根本说不清。公孙小绫也不含糊,立刻使用传送符离开。
“众弟子,随我结阵。”谢云迢沉声道。
他这一句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归明众人慌乱不过片刻,立即遵从他的指挥,共同结成阵法。
金色的归明心法自他们身上泛起,形成一道厚实而沉稳的铜墙铁壁,抵御着来自魔兵的煞气。
危梦之和孟星遥飞身而来,分别立于谢云迢的两侧,身上光华流转,仙力绽放,一如曾经他们在生死难断的仙魔战场之上那般配合。
江妩冷笑一声,座下三头妖兽咆哮一声,发出滔天吼声。齐霄和霍北崖身上也煞气大盛,各自召出了自己的法器。
伴随着这声吼叫,他们身后的魔兵立刻冲杀而来,融进了金色流云之中。
两边缠斗在一块,初时还难分胜负,但到底是归明仙府的主场,饶是江妩等人有备而来,一鼓作气没能取胜后,便被谢云迢等人逼得节节后退。
齐霄用引魂幡召唤出的鬼兵被打散的同时,江妩被一道天行剑法砍中右臂,魔气溃散,鲜血直流。
她看着人数远少于他们,却整齐划一,阵法密不透风的众归明弟子,以及在另一边,杀招频出,配合默契的三人,恨恨地吐了口气。
三对三,果然是毫无胜算。
霍北崖蓄力射出三支穿云飞箭,面无表情地说:“我就说你太急了,都跟你说再等等了,就算想抢功劳,也不必急于现在。”
“等什么,再等下去他们都要破阵拿到魔骨了。”江妩怒道,“这可是好不容易有线索的第一块,君野怎么还不来!”
就在此时,地面忽然一阵颤动,原先破裂了出无数裂纹的八咒长生锁魂阵,竟逐渐开始修复闭合。
那原本蜿蜒伸出来攻击的血色锁链开始退了回去,将整座宗门包裹起来,犹如一个肿胀蠕动的蜘蛛囊袋。
垂挂在锁链上的孙氏族人纷纷发出痛苦的呜咽,甚至其中有人开始手脚枯萎,血肉消散,很快变成一具森森干尸。
犹如藤蔓上一朵凋谢的花一般。
孟星遥见到此景,立刻停下了攻击的脚步,想要过去阻拦。
但一边是魔兵压境,一边是魔骨噬人,饶是从来果决如她,也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来到了她身边。
谢云迢身上金芒大盛,他本就是难得一见的修炼奇才,又得白虎法相真传,煅成纯阳之体。如今修为更是精进顶峰,周身至纯罡气流转,邪魔难近。
即便此时三个魔君联手,他也能牵制得对面难以招架,败退只是时间问题。
“你去吧,这里可以给我们。”
孟星遥抬眸看去,他的眼神认真,无比可靠。
她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动身。这里有他和危梦之等人在,确实可以让她暂且抽身离开。
收回神武,她莲步轻踏,飞身前往孙家祖庙。
方才八咒长生锁魂阵已经出现好些裂缝,守护庙宇的结界受到影响,也破了好几道口子,即便它飞速吸收周遭灵力修复,也还是没来得及。
孟星遥抬掌劈开结界,只身走了进去。
祖庙里面的布局,还是先前她来见过的模样,只不过如今里面所有精美古朴的摆设都已经被破坏,倒塌一片,脏乱不堪。
地上阵法流转,吸满了血液的锁链肿胀不堪,攀爬垂挂在房梁和柱子之上,犹如五脏庙里的血管一般,布满这片小小的庙宇。
她一路没有犹豫地走到深处。
自大阵开始修复,林汐就已经没有在外面了,想来是回去施法弥补了。
果不其然,庙宇深处,曾经让孙家人为之骄傲的那个牌位星图已经倒塌在地上,被碾成碎片。
孙畅的雕塑虽然还屹立在原地,但他的头颅已经被砍了下来,像颗石球般滚落在林汐的脚边。
林汐坐在雕塑的前边,那可怜的私生女已经彻底和她融为一体,甚至外貌都已经变成了她。
此刻,她长发披散,肤色苍白,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没有任何眼白,彻底通红。
那枚魔骨就寄生在她的心口之上,利用长生锁给所有的锁链提供力量,同时也利用着它们为自己摄取养料。
失踪不见的苏祈月安静地躺在林汐的怀里,却是面容安宁,像只是睡着了。
听见脚步声,林汐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凭着周围的锁链,她竟还能感知到孟星遥。
她轻抚着苏祈月的脸,纤长的指甲抚过她的眼睛,鼻梁,嘴唇,脖子,最后落在她的心口上。
“我知道你和她关系势同水火。”她发出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杂乱又空旷的房间里,犹如鬼魅。
“既然如此,我来做一次好人,就让我来替你杀了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