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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姐姐与姐夫


    林鑫与怀抱着小狗的卢定安并排行走在上山的小径。


    离开妹妹的视线, 十八岁的少女面上不复笑容, 清澈的眸子中承载着的全是深深的忧虑“我有点儿担心。”


    这种心慌突如其来, 宛如林海涛声, 此起彼伏,总让她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满眼的苍翠中, 那株木芙蓉盛开的粉嫩也无助而萧索。


    明天就是霜降,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现在的阳光再热烈, 转眼严冬即将来临。


    “你说, 陆教授的这位朋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现在来干什么”


    她话说的隐晦而没头没尾, 不敢再深入下去。


    眼下学校里头各种激荡的情绪也越来越激烈。社会上种种矛盾积累到一起,往往反应最剧烈的是学生。


    说他们天真也好, 嘲笑他们吃饱了撑的也罢, 没有生活负累的他们, 更加有时间精力去讨论探究某些看上去虚无缥缈的问题。


    没有天真,又哪儿来的赤子之心


    卢定安迟疑地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 好像是签名的事情。”


    有位著名诗人搞了签名, 反对以言入罪。现在学术文艺界有不少名流签了字表示支持。


    陆教授的这位朋友似乎在为此奔走。


    卢定安的父亲也被找上门来过,不过他没签。


    为了这件事, 父子俩曾关上门长谈。


    卢父说签名内容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赋予民众言论自由。但他担心这件事会被有心人利用, 断章取义, 造成不良的后果。


    从今夏电视纪录片河殇风靡华夏大地的时候,一直研究传统文化的父亲就非常忧虑。


    外面物价飞涨,人民情绪普遍恐慌的时候, 这样一部号称要摒弃黄色河流,拥抱蓝色天空的纪录片被如此推崇,其中的意味让人忧虑。


    在卢父看来,黄河文化绝不愚昧肤浅。


    即使以西方的哲学观点看,也存在就有道理。


    几千年不曾断绝的文明必然有它闪光以及可继承发扬光大的地方,又怎么会成了愚昧的象征呢


    有些外头的东西看着光鲜,其实也不过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神话一个人是错误,全盘否定一位做出了卓越的历史贡献的人物更加不能容忍。


    在全世界都对我们闭上大门的时候,是谁想方设法重返联合国舞台的又是谁提出乒乓外交的在美苏两个大国之间依然保持了独立自主的又是谁


    卫星升天,核试验成功,都不该被抹灭。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同样的,后人乘凉的时候,也不能忘记到底是谁栽下的树啊。


    任何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都只能依赖于自身,靠山山倒,靠水水倒。而民族精神与文明是凝聚国家最有效的力量。


    否则为什么侵略者最迫不及待要用的一招就是迫使被奴役对象放弃本国文明与文字呢。


    这些作为知识分子的絮叨与担忧只能停留在卢家的书房中。


    多年来的经历已经让年过半百的人学会审慎沉默,不轻易掺和任何事情。


    卢定安也无法跟女友叙说这些,他只能隐晦地提起学校里头的情况“学生会那边打算趁着一二九运动纪念日庆祝好好声援一番。”


    八十年代是诗歌的盛世,诗人在全社会尤其是青年群体中享有崇高的声望。


    大家愿意声援他。


    之前学校民选系主任时,不少学生怀疑官方操纵了选举结果。


    另一位正教授无论学识还是上课水平亦或者在学生中的声望都远胜于当选者。


    大家不满意,想要校方给个明确的说法,还去省政府前头静坐了。


    后来还是那位正教授出面,将学生劝了回去。


    饶是如此,大家心中依然存有怨气,需要找个口子发泄出来。


    林鑫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一般“孙泽要忙起来了他对社会活动一贯积极。”


    卢定安憋着笑,摇摇头“这回你可猜错了。老吴他们找过他几回,他都没空。”


    林鑫惊讶不已“他不是还在休病假吗难不成脚伤有反复”


    卢定安忍俊不禁“脚没问题,他正忙着在解放公园门口卖泡椒凤爪。”


    听说生意还不错。


    卢定安闻名过去看了回老友,摊子前头围着十几个姑娘跟孙泽嘻嘻哈哈。


    不到半小时的功夫,他一坛子泡椒凤爪就卖掉了三分之一。


    连着旁边老奶奶卖的银耳雪梨汤都生意火爆。


    老吴他们过去找他的时候,愣是被他一人推销了一袋子泡椒凤爪。


    林鑫啼笑皆非,这个孙泽,亏他想的起来。


    他不是喜欢倒买倒卖,进出都是上万吗什么时候跑出去摆小摊了。


    林鑫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解放公园门口,卖雪梨银耳汤的奶奶除了她家的妹妹,她真想不起来还有谁能折腾出泡椒凤爪来。


    她不过一个礼拜没回家,那丫头就连孙泽都拉着帮她卖吃的


    难怪刚才看到自己,小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


    公园的大喇叭里头播放着节奏感十足的音乐,山脚下传来大声叫好的声音。


    林鑫回过头,看见自己的妹妹正随着音乐扭动身体,跳起了眼下最流行的霹雳舞。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又有力道,笑容满面,整个人都沉浸在音乐当中。


    周围人疯狂地叫好,还有好几个胆子大的同学加入舞蹈中。不过这些男孩子似乎深谙男女大防的道理,都离林蕊远远的。


    如此一来,周围无人阻拦的林蕊毫不犹豫地开始炫技表演。


    她上辈子从小习武,基本上绝大部分体育舞蹈都难不倒她。


    有些高难度动作做起来,连舞蹈队的小姐姐都要为她吹口哨,表示瞬间被掰弯了。


    一声激昂的乐音过后,林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接肩背贴地翻滚,双腿高举,悬空开始风车旋。各种旋转跟剪刀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正当大家连连叫好的时候,她又突然一个空手翻,惊得大家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传言果然是真的,林蕊肯定趁着暑假去少林寺拜师学艺了


    少女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吓人似的,一个接着一个高难度显摆出来,看得人目不暇接。


    等到一曲终了,她学着电视上卖艺人的模样,双手作揖“各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婶大爷大妈,有钱捧个钱场,没钱碰个人场。”


    学生们发出哄笑,就连闻声围过来的年级主任都哭笑不得地直摇头。


    胆子大的吓死人的学生们居然真掏出钱,丢在林蕊前面的草地上。


    她一点儿都不害臊地招呼于兰帮她一起捡起来,大力挥舞“我请大家喝雪梨银耳汤”


    公园里头就有的卖,两毛钱好大一杯。这可是泡椒凤爪以及寿司的好搭档,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拯救一下潜力无限的校园市场。


    班上男生“嗷呜”叫着,接过钱就欢快地奔去买银耳汤。


    林蕊则大方地拿出寿司跟泡椒凤爪招呼大家一块儿吃。今儿不要钱,品尝。至于你要是还想吃怎么办,姐姐可以指点条明路。


    林鑫站在木芙蓉后头,看着自家妹妹上蹦下跳,她的眼皮也直跳。


    好意思啊,孙泽脚都没好,人还没复课,居然要给她卖泡椒凤爪


    “他那是懒得来上课。”卢定安笑着摇头。


    他这位老友除了要到考试的时候才会突击之外,其余的时候比蕊蕊还不如。


    起码蕊蕊书本还能保持全乎,孙泽可是到了高考复习阶段得满世界蹭书看。


    至于他自己的课本,到底是撕了折飞机还是叠三角,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那也不行。”林鑫皱眉,“瞎胡闹,我得说说她,越来越不像话了。”


    妈也真是的,怎么由着她乱来。


    卢定安下意识抓住女友的手腕“孙泽没意见。”


    触手的滑腻让十八岁的年轻人面颊发烧,他努力保持镇定“孙泽这两天生意做的挺好,感觉很有收获。他还准备为公园门口自发的夜市摊子写篇专题报道,人民创造了市场。”


    男子掌心的温热贴着她的手腕,像是点了火。


    那股滚烫的气息沿着她的胳膊往衣服里头钻,让她又慌又乱,下意识地想要甩开,然而卢定安的手却紧紧握着。


    清风拂过,花瓣落在他的肩头,摇摇欲坠。


    林鑫忽而想到了政治书上的一句话,不是幡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


    年轻的姑娘心慌意乱,本能地扭过头去,想要逃离。


    卢定安觉得有团火在烧着自己,他想要顺应身体的本能,紧紧搂住面前心爱的姑娘。


    然而他怀中搂着的那条小狗却不耐烦了,发出“呜呜”的叫唤。


    林鑫趁着他不得不低头安抚“民主”的时候,赶紧往山上奔。


    卢定安只能无奈地看了眼睁着湿漉漉无辜眼睛的小狗,暗自叹了口气,默默跟上。


    行到半山腰,小狗民主看到了人权,立刻呜呜嗯嗯地跳下去,找自己的小伙伴玩。


    可惜这时他俩也靠近陆教授暂居的禅房,听见里面传来的谈话声,更不方便再说什么了。


    陌生的男子正在慷慨激昂“难道我不想有一方安静的书桌,坐下来好好做研究吗他们给我机会没有这么多年下来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从解放开始,淑媛不过是在会上说了两句自己的思考,就成了攻击党,被打成,下放去大兴安岭砍木头。


    我不肯离婚划清界限,立刻被从实验室里头赶回老家,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的,五六岁的娃娃都能对我指手画脚。”


    陆教授声音低沉,安慰情绪激动的老友“淑媛的帽子不是被摘了吗还是要往前头看的。”


    可是访客并没有得到安抚“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给我们定罪折磨我们,滑天下之大稽,就因为我们不愿意被愚弄。你看看山脚下那些发癫的蠢货,只有那样的傻子,上头放个屁也当成仙气的傻子,才是他们想要的顺民。”


    陆教授苦笑“老王,喝杯茶,先坐下来说话。”


    “也只有在你这儿,我才敢开口说出心里话。因为你是个正直的人,你即使不赞同我也不会去告密。我们这个民族根性中最卑劣的一点就是盛产告密者。一个鼓励民众告密的政府违背了最基本的人性,卑劣又肮脏。”


    林鑫与卢定安面面相觑,本能地想要离开。


    然而里面的人再度开了腔“拿打破地域文化做世界公民来给我定罪不荒谬可笑吗那些口口声声自称者的人,有认认真真研读过资本论吗全都是二道贩子,读了两本语录,知道只言片语就敢扯虎皮做大旗。世界公民最早是马克思的观点,是他提出的工人阶级无祖国。”


    卢定安直觉他们不应该再听下去,赶紧拉着林鑫到不远处的凉亭中坐下。


    涛声阵阵,偶尔夹杂着一两句话飘过来“允许科学家搞科研就是对他的恩赐笑话,知识分子不是劳动者吗谁有权利剥夺知识分子的劳动权我当然热爱我的祖国,但这不意味着我要蒙蔽双眼,当错误不存在。”


    林鑫垂下头,忧心忡忡地蹙着眉头“陆教授不会真出家”


    卢定安苦笑着摇头“我觉得他并不想出家,这只是他以退为进的策略。他从根本上就不相信神佛的存在。”


    只是他现在已经被架到这地步了,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的诉求得不到解决,他灰溜溜地下山去会沦为笑柄。


    在这种情况下,自尊心也会逼着他继续常住庙中坚持下去。


    至于坚持到什么时候也许只有等人们彻底遗忘这件事,他才能够悄无声息回归正常的教学科研生活。


    也有可能再发生点儿什么事,让陆教授不得不从眼下的尴尬僵滞中跳出去。


    “中文大学的高校长有意请陆教授过去当访问学者。”卢定安低声开口,“不过陆教授还是放不下。”


    他想他应该做点儿什么,让陆教授能有机会从眼下的困境中脱离出去。或许电磁炉是一个机会,陆教授很愿意利用科学造福人类。


    因为教授坚信,人类只有感受到科学进步带来的裨益时,才不会被歪魔邪道迷惑了心神。


    远远的,山脚下有人传来惊呼“落水了,船翻了。”


    从山腰到湖边,垂直距离不过数十米。


    林鑫听到动静,立刻放下怀中的小狗,惊惶地从卢定安的包中翻出望远镜。


    因为太害怕,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调节镜头,还是卢定安帮她调整好。


    结果镜头定格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妹妹嘴里头喊着什么,跳下水去。


    林鑫身子一晃,差点儿晕厥。


    蕊蕊不会水,她不会游泳啊


    正文 被迫当英雄


    林蕊没想当英雄的, 她发誓。


    陈乐跟苏木组队代表他们班参加划船比赛时, 她也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连于兰拼了命地给那几个人加油, 她都抄着手, 保持局外人的微笑。


    谁知道好端端的,那条船就进了水, 然后船身倾斜,船上的陈乐一慌, 稀里糊涂就掉了下去。


    原本大家都严格按照公园的规定, 身上乖乖的穿了救生衣, 落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偏偏倒霉的小班长陈乐救生衣不知道是一开始没穿好还是带子断了,下水之后, 那衣服居然直接被水冲走了, 飘飘荡荡流向远方。


    这下子, 惊恐的少年下意识地抱紧了离自己最近的苏木,又因为害怕过度, 他本能地扑腾挣扎, 愣是将会游泳的苏木也拖着往水下拽。


    眼看着两个少年的脑袋就陷了大半进水中。


    等林蕊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扔下背着的两个大书包, 直接跳下水去。


    凉气逼人的河水一激她身上, 少女忍不住悲愤地想, 她果然还是太乐于助人了。


    实在是见义勇为的新时代好少年, 堪比赖宁。


    另外就是,她应该把身上毛衣给脱了的,这玩意儿太吃水。


    扔书包的时候下手没个准头, 也不晓得里面的蛋糕跟寿司有没有摔散了,还有泡椒凤爪可千万别撒了。


    其他船上的人也反应过来,大声喊着陈乐接住,赶紧往两个少年的方向丢救生圈。


    林蕊游过去,跟苏木合力,死活拖着陈乐趴在救生圈上,然后一个自前面拽,一个从后面推,终于把人送上了岸。


    林鑫从亭子冲到水边看到的就是妹妹爬上岸的场景。


    她已经顾不上奇怪妹妹是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赶紧脱下外套丢给妹妹,厉声呵斥“穿上,蹲在地上。”


    这样可以尽可能减少散热面积。


    卢定安也脱了风衣扔给苏木。


    两人冲过去,赶紧跪在陈乐身边,现场急救一动不动的溺水少年。


    秋风吹过,林蕊感觉到了冷,狠狠打了个喷嚏。


    周围的老师同学立马拿自己带的手帕给他俩擦头擦衣服。


    英语老师招呼女生们围成圈,帮林蕊脱掉湿透了的线衫跟毛衣,将自己身上的灯芯绒外套褪下来,给孩子裹上。


    学习委员有样学样,也招呼男生过来帮苏木。


    他相当大方地贡献出自己特地穿出来的皮夹克,还想扒掉苏木的裤子。结果少年羞愤难当,抵死不从。


    其他班的同学也过来了,大家手拉手组成人墙,阻挡其他游客好奇的视线。


    还有在前头买东西的学生闻讯赶来,赶紧把自己刚买来的银耳汤送给他俩喝,希望给他们点儿热气。


    可惜林蕊手抖得都抓不住杯子,还是于兰双眼含泪喂她喝。


    冷,彻骨的冷,寒风将河水的凉意往她身体深处逼,她整个人都冻成了冰棍。


    好想有个暖炉啊,暖烘烘的坐在暖炉边烤火。


    哦不,最好是在温泉边,立刻跳下去好好洗个温泉澡。


    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她姐还要忙着给陈乐做急救。


    幸亏陈乐获救及时,情况不太严重,吐了几口水之后便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冻得涕泪齐下,打着哆嗦道谢“谢谢你,鑫鑫姐。”


    林鑫哪还有心思再管他,立马丢下人,自己奔去拿丝巾给妹妹擦头发,紧搂着脸色青白的小丫头,想给她点儿热量。


    “送医院,赶紧去医院。”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张罗着找车送几个人去医院。


    清凉山公园面积不小,他们从门口步行到湖畔花了足足二十多分钟。现在三个浑身湿漉漉的学生哪里还能禁得起这样的折腾。


    李老师拜托英语老师帮忙照看班上学生,自己跟奔去公园门口联系学校租的客车。


    年级主任则去找公园管理处,看是不是能将他们的煤炉借了,先带上车给孩子取个暖。


    忙忙乱乱中,小和尚无苦买了盐又打了酱油回来,见到苏木的模样吓得大叫“哎呀,师兄,你怎么这样了。”


    林鑫大喜过望“无苦,能否借你们禅房一用,给他们洗个热水澡。”


    可惜清凉寺没有空闲的禅房,寺里头大小和尚也难得洗一趟热水澡。


    不过无苦给他们叫来了车子,可以把人立刻送回去洗澡换衣服。


    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在外头毕竟处处不方便。况且从这儿开车回钢铁厂,恐怕还要比他们步行上山快些。


    大家赶紧将三只落汤鸡塞进车。


    林鑫脱了妹妹的鞋袜,将她的脚搂在自己怀里,心疼地埋怨“瞎胡闹,谁让你往水里头跳的你什么时候会游泳啦。”


    还没等妹妹回答,车子已经飞驰到公园门口。


    李老师还在跟门卫扯皮,公园里头没大路,门卫不放大客车进来,让他们把人抬出来再说。


    卢定安从车窗探出脑袋,招呼老李“李老师,你快上来。”


    陈乐呛了水,刚才咳出来的水沫子带着粉色。


    林鑫担心他水吸到了肺里,怕会存在迟发型反应,得赶紧送医院观察。


    林蕊叫汽车发动机散发的热量一激,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这一回她立竿见影的流起了鼻涕。


    林鑫赶紧找了手帕给妹妹擦鼻子,又要忍不住骂人“你非得吓死我们才好。你哪里会游泳。”


    “暑假学的。苏木教我的。”林蕊总算找到自己的嗓子,干脆利落地拉苏木下水。


    她哪儿知道现在的林主席不会游泳啊。


    三十年后的林主席可是水中健将,四十多岁还能打败局里头的年轻人,勇夺女子组游泳比赛第三名呢


    车子一路呼啸着开到城南,停在钢铁厂门口。


    钢铁厂每个车间都有专门的澡堂,方便浑身是汗的工人下班后能够第一时间泡个热气腾腾的澡。


    现在,落水的人急需泡个热水澡。


    林鑫不敢耽误时间,请师傅将他们在大门口放下,匆忙道谢“麻烦您了,回头我们再去庙里捐香油。”


    师傅莫名其妙“你往庙里头捐香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下午就送王教授回去了。”


    林鑫目瞪口呆,难道这不是清凉寺的车吗。


    “当然不是。我是专门为王教授服务的啊。”师傅惊诧莫名“难道不是王教授吩咐送你们去医院的吗”


    当然不可能,无苦就是会腾云驾雾也来不及山上山下两头跑。


    林蕊惊得喷嚏都顾不上打。


    哎哟,小和尚无苦真不是一般人,瞧这使唤旁人干净利落的劲儿。


    然而现在不是关心这些事的时候,林鑫胡乱跟人道了谢,将剩下的事情交给卢定安处理,自己带着浑身直打哆嗦的弟弟妹妹往最近的101车间澡堂跑。


    按照厂里头的规矩,职工家属得凭票进澡堂。


    不过林家姐妹都是厂里人看着长大的,看门管钥匙的大妈一见落汤鸡似的两个孩子,顿时惊呆了“哎哟,这怎么了,哪个混小子把你们推进水里头了”


    不得了了,瞎胡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天,还往水里头推。


    “不是,是船翻了,意外。”林鑫也顾不上详细解释,只央求大妈,“麻烦您跟我妈说一下,帮他俩把衣服送过来。回头让我妈给您拿澡票。”


    “还什么澡票,快进去,别冻坏了,好好泡个澡。”大妈推着孩子往里头走,然后着急忙慌地给医务室打电话,通知郑大夫立马回家拿衣服。


    一车间的澡堂是个青瓦白墙的平房,足足有一两百个平方米大,男女浴室各一半。


    苏木这么大的小伙子当然不能进女澡堂,自己拿着钥匙去男浴室池子。


    负责打扫卫生的师傅特地将他带到刚放了热水的新池子里头,嘱咐他透透实实地泡清爽了。


    少年一坐在半池高的坐坎上,身体陷入烫得皮肤发红的热水中,就浑身哆嗦,狠狠打了个寒噤,然后感觉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开了,热气暖暖的往他里头钻。


    比起他,林蕊的情况要糟糕不少。


    她在更衣室里头换衣服的时候,手就一个劲儿打哆嗦,根本站不住。


    林鑫赶紧扶着妹妹到墙角的木椅上坐下。


    只是那木头椅子因为长期浸润在水汽当中,椅面滑的很,她一坐上去,立刻滑倒在地上。


    林鑫见势不妙,赶紧拖着妹妹起来,也顾不上扒她身上的湿衣服,立刻先将人拽进里面的浴室。


    正在冲澡的倒班职工看到姐妹俩,全都围上来问情况。


    听说林蕊落了水,立刻有洗了一半澡的人拿毛巾擦头发,自告奋勇去食堂拿羊肉汤。


    光洗热水澡可不行,还得喝着热气腾腾加了胡椒粉的羊肉汤,将身体里头的寒气逼出来,否则肯定还会生病的。


    林蕊觉得自己现在就生病了。


    烟雾缭绕的蒸汽让整个浴室都热气腾腾的同时,也造成了她胸闷气紧,就跟在桑拿房里头待久了一样。


    她喘不过气,难受极了,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林鑫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由着妹妹,只能连哄带劝地脱掉她跟自己身上的湿衣服。


    旁边的阿姨将自己的梳洗篮借出来给姐妹俩装衣服,又奉献了自己的海鸥洗头膏跟沐浴露,帮着林鑫给妹妹洗头发。


    温热的水冲洗着少女的皮肤,很快让她变成了一只烫熟的虾子,浑身通红。


    然而林蕊觉得自己还是根油炸冰棍,外头面皮走在油锅中,里头仍旧冰冷。


    这种感觉一直到她洗干净澡出来,在暖炉边上由她妈喂她喝下一大搪瓷缸子加了胡椒粉跟好多青蒜叶的羊肉汤才好些。


    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林母摸摸她的手掌心,担忧不已。不行,孩子的手脚都是冰的,小屁股也没热乎气,看样子寒气还是没发出来。


    她想了想,央求下班的工友帮忙去中药店买艾草。


    苏木放下搪瓷缸跟筷子,一抹嘴巴“我去。”


    “你坐着,你现在不能受风。”林母一口回绝。


    大女儿也不行,大女儿的头发还是湿的。到外头吹着冷风,人哪里吃得消。


    工友问清楚艾草的要求,二话不说,立刻出去买药。


    郑大夫也不回家了,直接将两个孩子包裹严实了带去医务室,给他俩烧开了艾草水,拿了大桶过来,让他俩把腿放进去泡着。


    食堂的师傅下班过来,拿大缸子装了满满当当的羊肉汤,送进医务室“赶紧让两个孩子多喝点儿,别给冻感冒了。前头那点儿哪里够。”


    整个一下午,林蕊就再没能喝上口热水,因为喝的全是热汤。


    郑大夫将汤放进电饭锅温着,不时就叫女儿跟苏木喝上两口,希冀双管齐下,能让孩子将寒气全都发出来。


    饶是她费尽心思,到了晚上,身体一贯羸弱的小女儿还是发起烧来,温度计一测,387c。


    苏木倒是没事,在边上急得一个劲儿催促“挂水啊,嬢嬢,赶紧给蕊蕊挂水。”


    “不能挂。”郑大夫理智压着情感,“蕊蕊就是受凉感冒发烧,挂了水是能压下去,可以后她要成药篓子的。”


    她不停地给女儿擦拭身体,又让她不停地喝热水,最后还在她背上刮了痧。


    等到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林蕊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温度计测量的结果是38c。


    郑大夫长吁一口气,娘儿仨这才有心思坐下来吃晚饭。


    同事帮忙打的花卷跟馒头早冷了,林母让大女儿跟苏木掰碎了泡在还热着的羊肉汤里头吃,笑着跟他们说自己和丈夫第一次去西安出差,去外头吃羊肉泡馍的事情。


    “我们说要小份的,结果那人拿出个大海碗,说这就是他们最小的分量。哎哟,我跟你爸两人才吃完。”


    林蕊鼻子被堵得严严实实,说话都不利落,却仍然能够闻到食物的香气,委实神奇。


    她哑着嗓子道“妈,我也要吃。”


    林鑫扑哧笑出声,摇摇头,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没事,能吃下去就好。”


    只是她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林母用热开水给她泡了个馒头,喂她一口口吃下。


    林蕊头次发现,原来馒头是甜的,非常的甜。


    她吃饱了又犯困,听母亲说了一会儿没赶上看兵马俑的遗憾,就又迷迷糊糊打起盹儿来。


    林母怕她夜里头病情有反复,给其他两张床换了新床单被套后,打发大女儿和苏木睡下,自己钻进了小女儿的被窝。


    “今晚咱们娘儿俩睡,你要哪儿不舒服,就跟妈讲。”林母搂着小女儿,“我们蕊蕊真是个善良勇敢的好姑娘,妈妈为你骄傲。”


    林蕊蓦地想到了上辈子林主席也是这样抱着自己。


    无论外人怎么嘲笑她成绩不好,林主席都说自己是个好女儿,是妈妈的骄傲。


    少女的鼻子倏然酸涩,紧紧扎进母亲怀中,带着哭腔“妈,我好想你啊,你想我吗”


    林母叫女儿搞得哭笑不得,温和地拍着她的背“妈当然想我们家小姑娘啦。乖,早点儿睡。”


    夜晚黑黢黢的,关了灯的医务室伸手不见五指。身上暖和和的,鼻端弥漫着的是母亲的气息。


    林蕊在这温暖的黑夜中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林蕊就是这么好,拦不住


    正文 大师真神气


    这一夜, 林蕊睡得非常香, 仿佛置身在海浪中。


    明晃晃的大太阳, 跃出海面, 爬上山坡,火辣辣地挂在空上。海水是温热的, 海风是暖暖的,跟泡温泉差不多,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是的, 她在过暑假, 跟着她妈一块儿去海边度假。


    林主席正在往身上抹防晒油,旁边有小贩过来推销水果, 她冲女儿喊“椰子要不要火龙果呢, 番石榴呢, 菠萝蜜跟小米蕉都不错。”


    她不假思索“要,都要, 我还要黄皮跟百香果。”


    孙泽“扑哧”笑出声, 扶着自己的绅士棍,忍不住伸出手去揪她的小脸“好, 你爬起来, 哥哥马上带你去上海虹桥机场飞过去。”


    苏木立刻挥着胳膊, 将他的手拍开, 气鼓鼓地瞪着他。


    孙泽气得吹胡子瞪眼,摞起袖子要教训人。


    两个小爷儿们还要小姑娘救,他没揍他俩够给脸面的了


    幸而林蕊及时出了声, 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哑着嗓子不假思索“为什么不直接从浦东机场过去。”


    从虹桥坐飞机去海南的话,航班少,不是直达而且票价贵。


    孙泽叫她的童言稚语给逗乐了,笑得浑身发抖“浦东哪儿来的机场,荒郊野外的。”


    他突然间福至心灵,“你干爹说的浦东会建机场”


    这可是个大消息,释放的信号绝对值得好好琢磨。


    卢定安在旁边解释“前两年上海的确有规划在浦东建机场,不过决策好像还没下来。”


    建机场绝非小事,从规划到选址论证再到中央首允支持,没有几年的功夫肯定够呛。


    现在全国机场都没多少个,谁不知道要致富先修路的道理,交通便利直接影响着地方发展。


    上海已经有一个虹桥机场,再新建一个新机场的话,其他城市肯定意见很大。


    全国人民支持首都建设的话也就算了,毕竟首都是国家的脸面。


    可你上海凭什么啊,都光顾着沿海城市要发展,内陆地区就是小娘养的,不配有姓名


    “除非中央坚决支持,否则这事情操作起来不容易。”


    中央支持浦东新建机场的话,里头传递的意思的确值得深究了。


    深圳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林蕊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做梦,立刻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子,惊讶地发现自己床边居然围了一圈人。


    姐姐、姐夫还有苏木都冲着她笑,就连孙泽跟陈乐都来了。


    见她醒过来,陈乐顿时如释重负。


    昨晚他在医院躺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听说林蕊发烧了,简直把他给吓懵了。


    小班长直觉闯了大祸,赶紧出院过来看人。


    眼下见她没事了,他才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汇报情况“李老师过来的时候你还在睡,他不让吵醒你,说准了你今天物理补习的假,下次再把课补上。”


    林蕊目瞪口呆。


    老李是魔鬼吗她见义勇为,难道不应该给她发个大奖状,在她胸前绑个大红花敲锣打鼓游街表扬吗


    她还觉得羞耻,想着要怎样推脱呢。


    怎么这个时候,老李还想到强行补习的事上。


    陈乐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于兰本来想过来看你的,不过她昨晚跟今天都要补课。她说会努力帮你抄笔记。”


    于兰本来想装病翘课来着,可李老师说了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她应该好好上课,这样才能帮自己病倒的同桌。


    小姑娘身负重任去上学了。


    孙泽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哎哟,让哥哥猜猜,我们蕊蕊这次考试又有几门不及格啊”


    林蕊羞恼交加,什么叫又有几门不及格。学霸就可以嘲笑人啊,讨厌死了


    卢定安开口阻止自己的朋友口没遮拦“好了,蕊蕊这次进步非常大,语文、英语、化学还有政治都考的不错,李老师都说她很有潜力。”


    他本来昨天就打算过来帮忙照应两个小的,可惜阴差阳错,他们借用的那辆车子出了问题。


    小车好好停在医院门口,等到将陈乐交给医生后,卢定安送司机出来,却惊讶地发现车窗玻璃莫名其妙被人给砸了。


    两人看着面目全非的车子,气得七窍生烟也无奈,压根找不到肇事者。谁晓得究竟是什么人发神经看车子不顺眼了。


    林蕊在床上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用她跟盐腌过一样的小破嗓子点评一句“仇富反社会啊,还砸车。就应该有监录像机挂在树上,拍下正脸,看他们还敢不敢乱来。”


    二十多年后,仇日情绪最严重的那几年,她家对门叔叔的日产车被砸了好几趟,保险公司都不干了。


    后来公安部门发了狠,抓了好几个所谓的“爱国人士”,这才刹住那股歪风邪气。


    孙泽竖起大拇指,夸奖林蕊霸气“到底是我们蕊蕊,几千块钱一台的录像机说挂上树就挂上树,够气派。”


    林蕊冲他杀鸡抹脖子,恨不得拿抹布堵住他的嘴。


    当着她姐的面,提什么钱不钱的啊,多庸俗。难怪这人追了那么多姑娘,加在一起都没她姐强。


    果不其然,林鑫漂亮的丹凤眼狠狠瞪了下妹妹“我看你挺精神的。烧也退了,赶紧起来写作业啊。”


    林蕊立刻娇影懒起“哎呀,姐,我头晕,我肚子好饿啊。”


    林鑫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戳了下她的脑门“安生躺着,想吃点儿什么”


    “皮肚面,我要木耳跟黄花菜多一点,鹌鹑蛋不能少,还要加一勺辣油。”


    钢铁厂的职工食堂不对家属开放,林蕊也是偶尔用父母的饭票才吃到大师傅的手艺,想起皮肚面就嘴馋。


    好大一碗,鲜香爽口,里头的皮肚吸满了大骨头汤,好吃死了。


    林鑫毫不客气地拍下她伸出被子的手“老实待着你,还想加辣油。没有,要吃就是白粥。”


    她起身去给妹妹打饭,卢定安想要跟上帮忙,被她拦住“我自己去就好。”


    林蕊知道姐姐脸皮薄,要是卢定安跟着她一道去食堂买早饭,肯定整个厂碰到她的人都会拿她打趣。


    嚯,她敢打赌,不出半天功夫,全厂都会明里暗里问她妈打听,小孩是不是毕业就结婚啊。


    在这个工厂小社会里头,是没有秘密的。


    “卢哥,你还没说车子的事情怎么办呢。”


    林蕊吸溜了一下鼻子,苏木赶紧递了块纱布过去。


    他有点儿羞愧,他的手帕掉到水里头了,现在只能给蕊蕊用粗糙的纱布。


    林蕊顾不上嫌弃他,赶紧拿了擦鼻子,继续追问“后来车子修好没那钱谁出啊。”


    不是她庸俗,而是现在的车子一点儿都不便宜,桑塔纳就得24万,妥妥得家里有矿才买的起。并且私人有钱也不能任性,必须得挂靠单位,才能开票买车。


    卢定安摇摇头“司机师傅说拿票回单位报销。”


    这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毕竟车坏了好修,王教授发起火来却不是一般人能应对得了的。


    卢定安帮忙联系人将车子拖去重新安装车玻璃,又赶紧打电话去公园管理处,好拜托庙里头的和尚给王教授传话。


    车暂时用不了,他再想办法帮忙借一辆可好


    只是车子一时半会儿不好找,恐怕得耽搁点儿时间。


    然而王教授要的不是车子,他需要的正是时间。


    原本他计划在庙里头用过斋饭后就开车带老友去参加一个重要的聚会,那聚会地点选的极为雅致,根本没有公交车,非得有小车送不可。


    现在车没了,他还参加个屁聚会。那荒郊野外的,走死个人。


    偏生王教授还不能吹胡子瞪眼,因为老和尚直接拖着小徒弟无苦过来,坚持要当着施主的面狠狠惩戒他。


    出家人不打妄语,就算救命也不能说谎。


    小和尚哭哭啼啼,要跟师父辩经,佛主说救人就该随机应变。


    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就在王教授跟前辩起佛法来。


    本来这也不稀奇,王教授又不是不知道辩经。


    只是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张,忍不住站起来插嘴,纠正这两人的错误认知。什么狗屁不通,脑子糊涂就是再当一百年和尚也修不出个所以然。


    等到寺庙中用晚膳的钟声敲响时,王教授才惊觉,他怎么在山上留了这么久。


    可惜他中午气得没吃饭,眼下饥肠辘辘口干舌燥,那文思豆腐跟凉拌的野菜又闻着那么香,他呼呼啦啦就吃下去三大碗加了胡萝卜丁的糙米饭,还喝了人家一大碗莼菜汤。


    等推开饭碗,不知道无苦的师父老和尚又说了句什么,王教授竟然连饭后散步消食都顾不上,拽着人家分辩到三更半夜。


    待到说累了倒头就睡,一早上叫寺庙的晨钟吵醒,痛痛快快解决了民生问题后,他竟然不想下山去了。


    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吃得香又睡得着,还没有便秘痛苦,真是通透又自在。


    至于那个什么签名,歇歇,四大皆空,万事万物都是虚空。


    难怪老陆这鬼家伙不肯走,原来是得了大便宜。


    林蕊瞠目结舌,大师啊,绝对的大师,简直有毒,起码看出王教授饱受便秘折磨。


    孙泽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妙哉,这没把人劝下来,倒把自己先搭进去了。”


    老和尚再努力努力,赶明儿他们就能集体去庙里头上课。


    林鑫端着搪瓷缸子跟饭盒回来,闻声头痛不已“要是教授都跑去当和尚了,那整个国家的教育要怎么办亏你还笑得出来”


    林蕊闻到米粥的香气,唾液腺分泌旺盛,随口回应“没事,人多半在失意的时候才会精神寄托给宗教。”


    三个火枪手里头的阿拉密斯口口声声要当个正儿八经的修士,伯爵夫人情妇一封情书过来,他立刻就要该死的仪式去见鬼。


    最后一杆子朋友都不得好死,人家还能利用耶稣会长的身份逃到西班牙去当公爵。


    林鑫放下米粥跟米粑粑,伸手要揪妹妹的耳朵“我让你看三个火枪手,你就给我看这些”


    林蕊“哎哟哟”的直叫唤,直往被子里头钻。


    卢定安赶紧拦住女友,安慰道“蕊蕊还是进步了啊,起码她现在愿意看名著了。”


    而不是跟以前一样,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小人书跟修炼秘籍。


    林蕊自被子底下露出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连声附和准姐夫“就是,你老盯着人家短处看,发现不了我的优点。”


    林鑫哭笑不得“你好多的优点哦,还不赶紧起来吃饭。”


    她转过头,笑容僵硬在脸上,无语地看着孙泽。


    孙少爷也不知道多久没正经吃饭了,竟然老实不客气地舀了勺粥送进嘴里头,还朝林蕊挤眉弄眼“蕊蕊啊,万一到时候教授不肯还俗,你可千万得记着给哥哥送吃的。”


    “小孙你要吃什么啊,我给你去食堂打。”林母晾晒好洗干净的床单被套回来,两只手冻得跟胡萝卜一样。


    林蕊见状惊呼,立刻拍着床招呼郑大夫过来,她要给妈妈好好暖暖手。


    “行了,就你精怪。”林母又好气又好笑,隔着被子拍了下女儿的背,到底放软了声音,“好不容易才退的烧,可别再受凉了。”


    陈乐在边上愧疚得要命,结结巴巴地跟她道歉“阿阿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说什么怪话呢,你有什么错。”林母摸了摸快要哭的男孩子的脑袋,安慰他道,“没事的,感冒发烧把汗发出来就好。”


    林蕊昨夜的确出了不少汗。


    她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碗她姐打来的白粥之后,又去旁边澡堂洗了个澡,总算有力气自己走路了。


    郑大夫给小女儿套上毛线帽子,戴好大口罩,就露出她两只骨碌碌转的大眼睛。


    当妈的人忍不住笑了句“瞧你眼睛贼的。”


    一点儿都不知道收一收。


    她推着车将女儿驮回家中,又把这丫头重新塞进被窝里头“行了,你老实在家待着,别出去瞎玩。”


    林蕊拖着还有些塞的鼻子追问“妈,你去哪儿啊。”


    “你老太爷的忌日饭。”郑大夫收拾手提包,“今年是九十岁的正日子,我得回去磕个头。不求他老人家保佑,就求他别添乱。”


    今天又是闹蛇又是两个孩子大冷天掉水里头,她总影影绰绰地怀疑老爷子不安分,在瞎折腾。


    得多烧点儿纸钱,随他在阴间怎么闹。


    林蕊急了,挣扎着想下床“妈,我也要去,我都好了。”


    说着,她又打了个喷嚏。


    “行了,别闹,感冒没个天好不了。”林鑫压住妹妹,“放心,姐在家陪你。”


    林蕊要挠床单,她不要,她要回乡找鹏鹏还有老太。


    也不知道郝教授的那位朋友会不会趁着周末去郑家村实地考察,她的小龙虾啊。


    嗯,从现在到明年五月份,这么长的时间是不是得想办法先出一批小龙虾。


    那个,温泉水能栽培韭菜,那能养小龙虾不


    可惜老林家王母娘娘跟观音菩萨齐上阵,哪里会压不住她这个瘟猴,她愣是被镇在被子里头不得动弹。


    林鑫笑得跟尊观音像似的“既然你没事,那就赶紧起床。今天上午不是有物理补习么,你应该去上课的。”


    林蕊瞬间就弱柳扶风了“姐,我头晕,我想睡觉。哎呀,屋子怎么打转儿啊,你都有两个影子了。”


    母亲跟大女儿对视一眼,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这丫头不去当电影演员,真是浪费了她一秒入戏的好演技。


    房门一关,大家长走了,陈乐在边上连连作揖求饶“你就安生养病,不然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林蕊听这话有点儿怪,总怀疑这孩子在咒她这辈子都不得好。


    孙泽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上自己表弟的脑袋“你好意思呢,一个爷儿们,居然怕水,还指望人家小姑娘救你。”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陈乐委屈得要命“是我奶奶不让我学的,说水里头有水猴子。”


    他一要下水,他奶奶就哭天抢地的,他妈银行明明发了好多泳票的。


    “没水猴子也能淹死你。”孙泽嫌弃他丢人,拖着陈乐往外头走,“别杵着了,今天就跟我去学会游泳。好歹你身上也流着我们孙家的血。”


    林蕊还惦记着她干爷爷药膏的效果,有气无力道“你的脚不能泡冷水。”


    孙泽莫名其妙“是他学游泳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下水”


    林蕊不是说要教会他游泳吗好,果然是她高估了兄弟情深。


    她扯着烟熏嗓子喊“别游太久啊,晚上,别忘了晚上解放公园”


    林鑫想起妹妹的折腾,柳眉倒竖“我看你睡饱了,可以起来写作业了。”


    林蕊吓得立刻缩回被窝里,不,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虚弱,她要休息。


    孙泽大笑着带上林家房门。


    林鑫瞪了妹妹一眼“老实待着,别瞎折腾。”


    她去外间琢磨着中午要给妹妹做点儿什么吃的。


    熬粥的话,现在就得把米泡上了。


    苏木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床边,别别扭扭道“蕊蕊,谢谢你。”


    蕊蕊跟陈乐关系又不好,肯定是为了救他才下水的。虽然他自己一个人也能对付得了陈乐,大不了把人先敲晕了再拖上去就是了。


    他爸说过,人天生就会水,人就是泡在水里头长大的。


    掉进水中,只要不瞎折腾,那就没事。


    可惜人这种东西,基本上都是自己把自己瞎折腾没的。


    谁跟他关系好了她明明是看在干爷爷跟郑大夫的面子上,怕他们伤心。


    还有外婆跟舅舅、舅妈,鹏鹏跟他玩的好,她是怕表弟会哭鼻子。


    还有老太,老太最见不得小孩子出事了。


    她可不是为着他,她为的是自己的家人跟朋友。


    林蕊扭过头去,想起来自己还没原谅苏木呢,得保持原则,不能搭理这家伙。


    “你不是要补课吗快点去,今天可是有四门课要上呢。我可不能耽误你上进。”


    苏木咧着嘴巴笑“没事,我问同学借笔记就好。你要吃蛋糕不,王奶奶给蒸了蛋糕,可香了。”


    林蕊很想骨气地说一声“不要”,奈何她的肚子却不太争气,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苏木背过头去笑,赶紧拿过来蛋糕,让她拿着筷子吃。


    香甜绵软蓬松的蛋糕进了嘴巴后,林蕊立刻想开了。


    她凭什么不吃啊,这可是王奶奶做给她的


    平白显得苏木多重要似的。


    哼她可得替她妈好好筛选筛选,说不定还有更合适的对象呢。


    正文 少女的报复


    当天晚上, 林母回家的时候, 脸色很不好看。


    她推门而入时, 面上阴郁的让陈副厂长跟他爱人孙行长都吓了一跳。


    夫妻俩面面相觑, 十分过意不去。


    人家女儿为了救自己儿子跳下水去,感冒发烧到现在还躺在床上, 说话都没力气。


    自己两口子好了,礼拜六上午儿子获救, 礼拜天晚上他俩才登门, 这要是颠倒个个儿, 自家还不得犯嘀咕。


    孙行长陪着笑“郑大夫,实在过意不去。老陈出差刚回来, 我昨天一早就下去拉存款。不怕你笑话, 我们现在拉个存款就差给人家跪下了。家里头电话也联系不上我。他奶奶刚好有事回老家去了。你说这巧儿不巧, 全赶上了。”


    不然学校也不会情急之下将电话打到她娘家侄儿那里。


    孙行长小心翼翼地将几大口袋东西往郑大夫方向推了推“您别见外,我们真没别的意思, 就是想表达一下我们的感谢跟愧疚。”


    林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赶紧挤出笑容“别别别,您别见外才是真的。没事, 感冒就这样, 总要有个过程才能好。我是回家过我爷爷的忌日饭, 一时间有点儿恍惚了。没不高兴的意思。”


    孙行长哪里会相信, 她拍了下自家儿子的脑袋,催促道“说话啊,在家急得都哭了, 怎么现在一声不吭”


    陈乐面红耳赤,张着嘴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那个,林蕊,数学还有物理补习课的笔记我都给你抄了。”


    指望于兰是不成的,那姑娘太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啥。


    还是他去找学习委员拿的笔记。


    周文彬这家伙太阴险了,明明全年级前三,非要说自己基础薄弱,非得跟着去上补差课。


    不行,这礼拜他也得去。


    他是班长,更加不能落后。


    床上的少女头发散着,跟个病西施似的,气若游丝“谢谢你,不过我现在没力气看。”


    郑大夫眼皮子直跳,赶紧摸出温度计给女儿夹在咯吱窝里头测体温,然后客气地招呼三位客人“要不一块儿坐下吃个便饭别嫌弃,我从娘家带的菜,热一热就好。”


    陈乐的父母哪里肯留下吃饭,赶紧打了招呼,借口不打扰孩子休息,往外走。


    临出门前,陈副厂长摸了摸苏木的脑袋,跟他道谢“陈乐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是他一生的福气。叔叔跟阿姨都非常感谢你们。我们希望你们以后永远都是好朋友。”


    苏木点点头,认真道“嗯,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房门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等到下楼梯的声音响起来,林蕊立刻掀了被子跳下床,满脸兴奋地扒拉口袋里头的东西“都给我带了什么啊。”


    哎哟,这领导干部就是干部,出手不凡。


    外国奶粉牛奶糖,富士苹果蜂王浆,哎哟,原来这个年代就有蜂王浆啊。


    “妈,给你吃,这个美容养颜的。”林蕊相当大方,随手剥了个牛肉干要塞进自己嘴里头。


    “不许吃。”郑大夫一点儿也没被讨好到,直接虎口夺食,抢下牛肉干递给苏木吃,冲自己的女儿冷笑,“你不是病得说话都没劲儿了吗”


    一看到她躺在外间的床上,林母就知道其中必然有诈。


    肯定是陈家人登门的时候,她看电视正过瘾,来不及跑进里间,索性往床上被窝里头一钻,装起了病号。


    林鑫在边上叹气摇头“看书写作业就头晕眼花,电视剧一放,立马神清气爽。要都这样的话,医院集体关门拉倒算了。”


    她真服了自己的妹妹,装起病来,连她这个医学生都看不出破绽。


    林蕊不以为耻,死命往她妈身上蹭“我本来就生病了嘛,只不过他们来的太晚没看到而已。昨晚我还发烧了呢。”


    得让领导亲眼看到你付出的代价才有效果,否则为什么说百闻不如一见呢。


    领导心存愧疚的好处可多啦。下回要是有什么福利保准想办法都要争取给你。


    这就是人心肉长,正常人都不愿意一直欠人情。


    “你这脑袋瓜子成天就算计这些”林母戳她的脑门儿,“赶紧吃饭,饭都塞不住你的嘴巴。上床也不知道脱衣服,床单被套都叫你给糟蹋了。”


    林蕊噘着嘴“当时他们都要到门口了,我来不及嘛。”


    哎呀,她真没想到阿信那么好看。


    待看到她妈拿出的酸腌菜时,少女顿时两眼放光。


    她今儿可寡坏了,她想吃泡椒凤爪她姐都不让,非逼着她喝粥吃清淡的。


    “妈,家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你脸色都不对。”不肖女吃好了才想起要关心母亲的情绪。


    林母胡乱应对着“不是说过了嘛,你老太爷忌日饭,我有点儿难受。”


    “嘿,你都没见过老太爷,难受什么啊”


    郑大夫叫这丫头的话给噎到了,立刻瞪眼“没事了没事赶紧背书默单词。”


    林蕊瞬间虚弱地要趴在桌上,被她姐拦住了,嫌弃道“行了你,也不嫌脏。赶紧吃完了洗洗进去躺着。”


    今晚鑫鑫姐在家,苏木乖巧地收拾完碗筷,准备下楼睡觉去。


    他恋恋不舍地看着暖意融融的屋子,有点儿不情愿回自己冷冰冰的家。


    “别下去了。鑫鑫跟我睡,你睡里头的上铺。”郑大夫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丈夫又不在家,只能硬着头皮跟大女儿说道说道。


    屋子里头灯关了,林蕊发出均匀的鼾声,等到母亲过来帮完她掖被角出去后,她才悄悄睁开眼睛。


    嘿,郑大夫还想蒙她呢,这次回郑家村肯定是碰上事了。


    她静静地等到母亲上床,过了半晌后,才趁着外头火车鸣笛声响起的时候,轻手蹑脚地下了床,裹着被子在门帘边上偷听。


    林蕊没猜错,今天郑大夫回乡的确碰上了件不小的事情。


    整个郑家村,哦不,准确点儿讲是整个港镇都为止震动的事。


    这个礼拜天,郝教授没有去港镇,但是省里头领导下来了,查看港镇的几个主要乡镇企业的发展情况。


    郑大夫到达港镇公交车站时,恰好碰上领导的小轿车停下。


    过来接姐姐的郑援朝还开玩笑表示这回港镇算是在省领导面前挂上号了,结果当天下午就变故陡生。


    中午郑家的祭品刚摆上桌,就听到隔壁陈家传来喧哗声。


    郑援朝和妻子赶紧过去看,迎头撞上妇女主任指挥两个计生办的壮汉从陈家拖缝纫机出来。


    “还有自行车,全都拿出来。”妇女主任冷笑,“社会主义可不要手指头,这计划生育是国家根本。谁触动了国本,那就是反动,要蹲大牢的”


    李家丫头身上套着件粉色的小袄,趿拉着拖鞋在边上嗑瓜子,一边瓜子皮乱飞,一边嗤笑“哎哟,她家女儿值钱,还怕拿不出罚款来嘛。三千块算什么啊,三万块人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大队书记在边上拦也不是,不拦也不好,看李家丫头跟旧社会窑姐儿一样的做派就心烦“就你话多”


    李家丫头冷笑“哟,你这是现在舔起屁股来了啊我呸人家嫌弃你老狗,看不上眼呢。”


    大队书记年纪都快能当这丫头的爷爷了,叫她气得面皮紫涨。


    郑援朝沉下脸,厉声呵斥“闭嘴”


    他身上的煞气一出来,吓得李家女儿立刻噤声,腰肢一扭,妖妖娆娆地走了。


    妇女主任面色惨白,语气兀自强硬“超生罚款天经地义,你是军人也是国家干部,应该带头遵守。”


    郑援朝深深地看了这行人一眼“国家政策我支持,不过人在做天在看,干什么都要自己心里头好好掂量一下。”


    他也无能为力,唯有眼睁睁看着陈家被搬得跟个雪洞一样。


    这群人甚至连烧饭的铁锅跟睡觉的床都没给陈家人留下。


    郑援朝清楚地明白这就是一场假公济私的报复。这些破烂家什能值什么钱,全都拖走了有什么用


    这些人就当着郑家的面,直接将橱柜劈烂,铁锅砸破,然后直接放了把火烧掉。


    妇女主任恶狠狠地瞪着过来围观的村民,指着墙上血红的标语道“该流不流,扒房牵牛大家伙儿看着,今天就把房子扒掉”


    郑援朝捏紧了拳头,大声呵斥“起码让人把家里东西拿了。”


    “呸不要脸的超生户,东西都是臭的。”


    大队书记发了火“春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舍了这张脸不要,你娘老子还要做人呢。”


    有他带头,旁边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帮腔,妇女主任只好退了一步。


    最终陈家人还是进屋去拿了户口本跟被丢了一地的衣服,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房子被夷为平地。


    芬妮抱着弟弟站在边上,轻声念叨“谷燕山当了镇长又怎样。李国香可是成了省里头的干部,还是一把手的老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把手要的可是这样的干部。


    郑援朝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劝慰邻家的侄女儿,只能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然后带着至始至终没吭过声的桂芬,还有三个孩子先到自己家安置下来。


    妻子气得破口大骂“就是李家的那个搅屎棍找事,不然春分那么精的人哪里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扒房子不费人工啊,一台缝纫机跟一辆旧自行车能卖多少钱。


    农村的规矩就是一事一毕,都见了血,那就不能再把人往死路上逼。


    老太不明所以,气得要拄着拐杖去找李家丫头好好讲讲道理。


    恨他们家带头不给她老子脸,搅黄了她老子当厂长的春秋大梦,有能耐冲他们郑家来。


    她这辈子没怕过军阀司令,没怕过日本鬼子,也没怕过国民党反动派,她倒要看看社会主义新中国,还有谁能骑在人民头上屙屎屙尿。


    外婆赶紧拦下老太,再回头,她惊讶出声“春妮呢春妮去哪儿了”


    她的老天爷哎,那丫头不会真抄起菜刀去砍了李家小丫头。


    郑援朝连祭祀都顾不上,赶紧跟姐姐一道冲去李家看情况。


    李家丫头正好端端地坐在堂屋中,一边啃鸡爪一边看电视呢。


    郑大夫脑子一转,赶紧拽着弟弟往镇上跑。不好,春妮这是要去找赵镇长家儿子算账了。


    如果不是为了讨好顶头上司,春分脑子坏掉咯才会理睬李家的丫头。


    他们赶紧骑着自行车朝镇上追,恰好碰上省领导视察完被单厂往油泵厂去。


    没等郑家姐弟找人问清楚赵镇长公子的去向,春妮先露面了。


    她穿了一身白衣服,头戴白花,举着一块白布,上面用血写着斗大的字“冤”


    “青天大老爷,求你给我做主啊。赵镇长的儿子强奸了我,又骗我说要娶我,让我不要告他。现在他又找人打我,威胁我家里人。”


    省委干部叫这架势震了一惊,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才合适。


    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开口“既然你有冤情,那就去派出所报案。放心,我们是人民的干部,派出所也是人民的派出所,绝对不会冤枉一位好人民,也不会包庇一个坏干部。”


    陪同领导视察的赵镇长脸涨成了猪肝色,连连点头称是,还煞有介事地强调自己绝对会大义灭亲。


    “那好,我现在就把证据给青天大老爷看清楚。”春妮从口袋中掏出一沓子照片,上面全是着交缠在一起的男女。


    男的是赵公子,女的是她本人。


    林鑫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压低声音用气音道“她怎么能这样做”


    林蕊也在门帘背后叹气,这是坐实了春妮跟那个抛弃他的货车司机共同搞仙人跳敲诈赵公子的事实。


    现在照相机对于普通家庭来说绝对是奢侈品,更遑论还没有发明出来的拍照手机。


    正常情况下,被强暴的女性,又怎么可能拍下这些照片。


    她被强暴,那拍照的人在做什么了他就在边上一直看着吗。


    “这个人跟赵公子赌钱,输了,拿我抵押跳黑光舞。姓赵的糟蹋了我,然后拿这些照片强迫我继续被他侮辱。你们要不信的话,现在去他家搜,赵家还有底片。”


    别说是偷听的林蕊了,此刻跟大女儿说起这件事的郑大夫都觉得自己迷糊了。


    就跟那个日本电影罗生门里头一样,每个人嘴里头关于这件事都有个说辞。


    春妮的一鼓作气还没完,她冲着跟随省里领导下来的记者拼命磕头“记者老爷,请你们用相机记清楚了。我不会上吊,也不会跳河,更加不可能喝农药。要是我死了,肯定不是自杀,而是有人不想让我再张嘴讲话。”


    少女的举动震惊了在场的男女老少,也让门帘子后头的林蕊瞠目结舌。


    她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芬妮的这个姐姐。


    如果说这个十八岁的农家姑娘蠢,她却知道用最原始的拦轿告状方式,将这些捅到高位者面前。


    能够有如此智慧跟魄力,林蕊觉得不该是纯粹的瞎猫逮到死耗子。


    向县里头告状,这件事有可能会被捂住。官场也是个场,赵镇长能掌权港镇数十载,上头要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谁信啊。


    可是这场的辐射范围也有限,也许是县里头的,也许是市里头的,真正再往省里头走,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否则他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挪个窝。


    况且就算赵镇长有省里关系,春妮也不怕,因为她还找到了一个对付权势的最好武器舆论。


    1988年的港镇没有微博没有网络,春妮在记者面前磕得头破血流。


    这个林蕊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的姑娘,以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绝凄厉施展了她的报复。


    她自己就是最大的炮弹,毫不迟疑地拉开了引线。


    无论她自己以及她的家人会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桂芬嫂嫂说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支持女儿告下去。


    旁人怎么讲不要紧,春妮是她女儿,她绝对不放过糟蹋了她女儿的畜生。


    林鑫从最终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理智地指出其中存在的疑点“赵家的肯定不是东西,但春妮的话也未必都是事实。”


    人人都有自保的本能,会下意识将事情描述成对自己有利的模样。


    林母叹了口气“你桂芬婶婶说了,春妮是她女儿,就算全世界都不信春妮,她这个当妈的也要信她。不然就是把孩子往死路上逼。”


    林鑫犹豫着“也不是没可能。”


    被糟蹋的少女同强奸犯成婚,从来都不罕见。社会甚至乐见其成,认为是丑事变喜事。


    春妮在遭到男友欺骗并被抛弃之后,想要嫁给强奸犯也没有多不可思议。毕竟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女人应该从一而终的思想依然占据社会的主流。


    林母心头喟叹,压低嗓音叮嘱大女儿“妈跟你说这个是想让你心里头有个底,免得”


    母亲说话的声音实在太低了,林蕊脑袋都伸出去,还依然听不清楚。


    她偷听得太过认真,连苏木被尿憋醒了爬下床都没注意到。


    少年当然不会半夜开灯打扰到别人,他打着呵欠揉眼睛,迷迷糊糊往外屋走。


    结果熟悉的路上多了个障碍,他脚上一绊,连着林蕊一块儿摔倒在地上,带翻了墙边的桌子,发出“砰砰乓乓”的声响。


    郑大夫赶紧拉亮了床头灯,看着小女儿抱着脑袋“哎哟哟”的直叫唤,她撞着桌子角了。


    苏木被这么一绊,整个人都飞到门边,撞到了门板上,也捂着脑袋。


    刹那间,少年的额头鼓出个鹌鹑蛋大小的包。


    郑大夫连忙披衣服下床,赶紧把孩子扶起来看他的脑袋,紧张询问“怎么样,头晕不晕”


    林蕊被她姐拉起来,委屈得不行“妈,你偏心,你都不问我。”


    郑大夫又急又气“你还好意思说,你身上裹着个被子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林蕊委委屈屈“我渴啊,我想过来倒水喝来着。我怕再受凉,这才裹着被子的。”


    郑大夫将信将疑,又怕冻到了孩子,只得暂且掀过这一页。


    她跟大女儿赶紧将两个小的安置好,又重新收拾家里。


    扶桌子起来的时候,郑大夫叫桌角磕到了脚趾头,痛得她几乎要倒在地上。


    她咬牙强撑着,暗自叹了口气。


    丈夫说的没错,蕊蕊的想头也不过分。


    他们家的确应该有套宽敞明亮的房子了,起码不应当转个身,家里人就撞到一块儿。


    正文 偷听的代价


    林蕊为她的偷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当天夜里头她就觉得头痛, 等到早上郑大夫喊她起床的时候, 她才发现自己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话也闷在嗓子里头发不出来。


    林鑫赶紧摸了温度计过来给妹妹量体温, 其实不用等水银的结果,她光用手感受都知道, 妹妹又发起烧来。


    “妈,我今天请假在家看着蕊蕊。”她安慰母亲, “不碍事, 没到385c, 后面应该能降下来。”


    苏木也眼巴巴地看着嬢嬢表态“我跟姐姐一块儿照顾蕊蕊。”


    蕊蕊烧成这样,肯定难受死了。要不, 他讲故事给她听。


    郑大夫摇摇头, 催促大女儿跟小苏木“你俩吃过饭赶紧上学去。我带蕊蕊去医务室, 真烧厉害了也好处理。”


    林鑫还是不放心妹妹,想要看着她烧退下来再去学校。


    对门的王奶奶一早做了苹果派端来要让几个孩子尝尝。


    她看到林蕊脸蛋红红的, 吓得不轻“喔唷, 我的乖乖,这是又烧起来啦。不怕不怕, 发了汗就好。”


    老人板起脸撵林鑫跟苏木下楼, “赶紧上学去, 有你妈跟奶奶我在呢, 不碍事的。”


    老太太说到做到,立刻将三轮车拾掇干净,往上头先铺了油毡布, 又垫上被子,跟林母两个人将林蕊放到车上坐好。


    孩子病得歪歪倒倒了,哪里还坐得稳自行车,当然得她这个当人奶奶地给骑到厂里医务室去。


    林母不好意思的很,可是她从学会了骑自行车后,只要一骑上三轮车就要翻。


    她只能慢慢骑着车在边上护着,连连跟王奶奶道谢。


    “就你见外。”王奶奶嗔道,“你看你就不如蕊蕊,蕊蕊啥时候跟我客气来着。”


    林蕊喉咙痒痒,想说话就先咳嗽,又灌了好大一口冷风。


    林母既心疼女儿,又觉得脸都没地方搁“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养了个这么厚脸皮的丫头。”


    王奶奶笑了起来“这样好啊,吃得开。”


    她停下车,帮着林母又将小脸红红的丫头送进医务室。


    早到一步的护士赶紧掀开被子,让小姑娘躺进去,给她盖好。


    护士又笑着拿自己刚买的包子递给王奶奶“大妈,你吃这个,刚出炉的猪肉大葱包,馅儿调的真好。”


    王奶奶摆摆手,坚决不肯要,腰板挺得笔直走了。


    跟林母搭班的护士哭笑不得“这老太,记着厂里头的仇呢。”


    林母给女儿又夹上温度计,然后边准备敷脑袋的毛巾边朝护士摇头“当初有些人的确太过分,不就是欺负人家祖孙两个没依靠么。”


    说起来,大军父母都是钢铁厂职工,怎么讲他都应该进钢铁厂的。


    子承父业是厂里头的老传统了。


    护士咂咂嘴,眉毛飞上天,似笑非笑“这里头的门道,可多了去。”


    她懒得再往下头说,直接扭身要去给林蕊拿荔枝罐头。那个好吃,比橘子罐头味儿还好。


    越是生病没胃口,越是要吃点儿好的,不然身体哪里能好的起来。


    医务室的门开了,林建明满脸焦急,大踏步地走进来,嘴里头喊着“蕊蕊,蕊蕊,哪儿不舒服啊,爸爸回来了。”


    护士放下罐头,招呼林母“得,正好,你俩看着孩子,我去打两瓶开水过来。”


    林母起身跟着丈夫往女儿床边走,奇怪道“你怎么今儿回来了”


    “厂里说有事,下午要我去市里头开个会。”林建明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会议,眼下他也没心思想这个,只心疼地看着小女儿,“我们蕊蕊难受,我们蕊蕊吃大亏咯。”


    他昨晚连夜坐火车回来的,一早到厂里头碰上陈副厂长,人家就满心愧疚地说了小女儿的事情,连连跟他说抱歉。


    饶是如此,林建明这个当爹的还是憋了肚子火。


    自己掉进水里头的人活蹦乱跳,他下水救人的女儿却病得下不了床。


    不知道他家小女儿早产身体弱啊。


    老何那家伙也真是的,没事教蕊蕊游什么泳。


    以后好了,照他家小丫头的脾气,肯定见谁落水都要跳下去救人。


    当爹的人跑到半路上,恰好碰上王奶奶推着三轮车跟挑菜进城卖的农民讨价还价。得知女儿在厂里医务室,他又赶紧折回头。


    林蕊鼻塞眼酸,脑袋胀痛,原本就是强撑着精神。


    这下子看到父母都在身边,她立刻委屈地掉下眼泪。她难受,她可难受了。


    郑大夫赶紧拿毛巾过来给女儿擦脸,有心想骂这丫头大晚上的偷听个什么劲儿。


    她又不傻,怎么会真相信女儿裹着被子出来喝水的鬼话。


    可看看小丫头皱巴巴的小脸,当妈的人又不忍心了,只能安慰女儿“没事的,等烧退了就好。”


    林建明看女儿受罪,委实舍不得,想让妻子给她挂水。


    郑大夫挣扎了片刻,还是摇摇头“再看看,要是后面始终下不来,我再给她用点儿药。”


    两口子当着女儿的面,有心说话又怕孩子听到传出来,只能互相看着对方,又转开脸。


    林建明摸着随身夹着的皮包,小声冲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的女儿嘟囔“蕊蕊快点儿好起来,等你好了,爸爸给你盖新房子。”


    郑大夫吓得不轻,赶紧要捂丈夫的嘴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种话,哪里是能在厂里头说的。


    林建明不吭声,偷偷朝妻子比划了个七的手势。


    这趟他出去,将家里头先前买的国库券一并带了。


    他算来算去,还是上海的兑换价钱最高。只是重庆距离上海太远,他这个礼拜只来回了一趟。


    要是再多转两趟的话,说不定手上的七千块就要变成一万了。


    林建明想跟妻子咬耳朵,医务室的门却开了。


    护士拎着两个水瓶进来,笑道“林工,你跟领导走得近,是不是得到内部消息,咱厂里头要盖新楼啦。”


    去年就在传要再盖一栋专家楼,两室一厅,带厨房卫生间的那种,足足六十多个平方,敞亮得很。


    护士兴致勃勃“要真盖起来,你们两口子又是先进工作者又是高级工程师,算积分,肯定能住进专家楼。”


    她爱人在轻工业局的研究所工作,凭借高级职称顺利分到了专家房。她脊背挺得笔直。


    还真要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咯,没有的事国家是不会亏待他们这些为国家做贡献的人的。


    林建明尴尬不已“嗐,我就是随便说说安慰我女儿来着,专家楼的事情我可没听说。”


    “那我给蕊蕊盖个房子。”医务室的门发出吱嘎一声响,走路还有点儿不利落的孙泽拄着手杖立在门口,冲着屋中的人笑。


    林母惊讶地站起身,下意识过去接他手上拎着的东西“小孙,你怎么过来了”


    孙泽微微一笑,示意林母拎着的袋子“我吃了道甜点觉得不错,蕊蕊应该喜欢吃。”


    林母跟丈夫对视一眼,忍不住好奇“你怎么知道蕊蕊在这儿啊”


    她话音刚落,目光瞥到孙泽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立刻反应过来。


    这孩子,是先去了学校,知道蕊蕊请病假的事,又折腾到厂里头。


    她顿时哭笑不得“你也真是的,来来回回不怕麻烦。”


    孙泽正色道“杯子我一直揣在怀里头,到了门口才拿出来的,肯定没凉。”


    东西得趁热进肚子,吃了才好。


    郑大夫不由得语塞,她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恁大的小伙子,要是方便的话,去学校上课的话不好嘛,为什么要大老远的就为了给孩子送个吃的。


    林建明忍不住委婉开口“小孙,你的脚走这么长时间吃得消吗”


    “哦。”孙泽漫不经心,“我打了辆车。”


    屋子里头三个大人面面相觑。


    现在出租车可不好打,而且价格老贵的。一般人要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绝对不可能花上几十块钱去打车。


    林父难以置信“你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孙泽理直气壮,“我觉得这个蕊蕊吃了好,就给她拿过来了。”


    蕊蕊吃东西的样子可好玩了,肉嘟嘟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得香喷喷的,小脸上全是满足的笑。


    他就爱看她眉开眼笑。


    他看了心情就好。


    屋子里头的大人目瞪口呆,这孩子瞅着挺精神的,怎么脑壳儿不太好使。


    爱看小姑娘吃东西,这是啥破毛病


    林蕊嗓子疼,眼皮沉,耳朵却好使的很。


    这毛病她知道,叫可爱综合症。


    上辈子,她们一个宿舍的姑娘都沉迷于舔屏滚滚的盛世美颜不可自拔,日常爱好痴汉笑看滚滚吃播。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孙泽伸手要扶她起来喂她吃姜撞奶。


    林母赶紧拦着“我来。”


    孙泽默默地“噢”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郑大夫喂小姑娘吃还温热的姜撞奶。


    这眼神林蕊也熟悉,每次江左梅梅辣个女人喂滚滚喝奶奶的时候,自己都这么羡慕嫉妒恨地看着梅梅。


    只恨不能组队去偷熊猫


    医务室的门开了,陈副厂长推门而入“老林,有个事儿我刚刚忘了跟你讲。”


    副厂长的目光落到妻子娘家侄儿身上时,不由得一滞“你怎么在这儿”


    孙泽眼睛往上挑,要笑不笑的“人都不照面,没的叫人以为我们一家子都不懂规矩呢。”


    陈副厂长还真不知道林蕊今儿早上又发烧的事。


    眼下看着小姑娘有气无力,连勺子都抓不起来,还得她妈喂饭的模样,当领导的人愈发恨不得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于是他接下来要跟林工说的话,简直没法子开口。


    然而厂里头做的决定,总要有人出面宣布。


    他是分管技术生产的副厂长,他不当这个坏人谁当。


    满脸窘迫的领导到底下定了决心,跟林建明点点头“老林,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点儿事情。”


    林建明放下手上的包,应声起来跟着领导出去“下午到底要我去开什么会啊要准备什么不”


    郑大夫喂完女儿一大杯姜撞奶,有病人过来拿药换药,她赶紧放下杯子,去外间忙碌起来。


    孙泽看着吃得一脸满足的林蕊,跟只小奶猫似的,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好吃不”


    林蕊点点头,姜撞奶带着股儿味,一杯下肚,她满足得直眯眼“生姜真是好东西,也可以用来泡凤爪。”


    泡椒凤爪口味太冲了,吃多了容易上火。


    相形之下,姜丝凤爪要平和不少。另外,酸菜凤爪也可以跟上。


    增加口味的多样性,顾客挑选的余地也会多一些。


    她嗓子疼,说话用的是气音。


    孙泽竖着耳朵贴过去听了半天,目瞪口呆“你就专门想这些”


    林蕊的脑袋还晕晕沉沉的,迷迷瞪瞪道“嗯,这个姜撞奶我会做。要是能弄到牛奶的话,可以在泡椒凤爪旁边卖,生意肯定好。”


    孙泽哈哈大笑,伸手弹她脑门儿“我给你弄到牛奶的话,你怎么感谢我”


    林蕊鼻子塞得厉害,脑袋都涨得发痛“还是二八分账,这次我拿二。”


    孙泽笑得狂拍床头柜,蕊蕊这么个小财迷的样子怎么就那么好玩呢


    他要分那三瓜两枣做什么。


    他动作幅度太大了,以至于床头柜上林父的包都掉了下来。


    孙泽见势不妙,下意识伸出手去接,结果反而拽到了拉链,包里头的东西撒了一地。


    谢天谢地,林父没把茶杯塞在包里头,掉下来的只有两本套着软皮壳子的笔记本跟一封牛皮纸文件袋。


    孙泽赶紧弯腰捡东西。


    林蕊不满地小声哼唧“你摔疼我爸的东西了。”


    他爸平常多宝贝他的笔记本啊,上头密密麻麻地记了好多学习资料。


    人家开会打毛线看报纸发呆讲小话,他爸都是在废话里头大浪淘沙有用的材料。


    孙泽看她眯着眼睛的小气样儿,忍不住又发笑,哗啦啦抖着笔记本逗小丫头“那要不要哥哥给本子吹吹啊。”


    他眼睛瞥到本子上工整漂亮的钢笔字,由衷地赞叹“你爸的字能出字帖了。”


    林蕊晕乎乎的也不忘自豪“那当然,我爸十项全能。”


    孙泽难得没跟小丫头抬杠,点点头道“确实厉害。”


    看看人家做事多细致啊,出个差连火车票价格都记得一清二楚,什么太原85、安庆85、上海103、重庆90,还有3500、5000、7200等字样,真不愧是搞技术的人。


    孙泽仔细地擦干净笔记本上沾到的灰尘,又恭恭敬敬将牛皮纸文件袋重新塞回包中。


    他正要在跟林蕊感慨几句,转过脸就看到小姑娘仰头呼呼睡着了。


    因为鼻子塞住不通气,她那张平常唧个没完的小嘴也微微张着,像是要跟他嘀咕什么一样。


    孙泽忍不住笑了,坐回椅子上,伸手戳戳小丫头的圆脸蛋。


    哎哟,他家蕊蕊的小脸戳着真舒服。


    正文 原来是这样


    林蕊睁开眼的时候, 先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


    那汤儿香的勾魂, 用林主席浸淫美食多年的鼻子来说, 就是一闻便知道绝对是散养老母鸡。


    那一口下去, 哎哟,味儿不要太美。


    郑大夫正感激地跟食堂师傅道谢, 麻烦他费心了。


    师傅抓着给老娘拿的药,连连摆手“你客气啥, 不就是顺手炖个汤的事儿嘛。也是我没想到, 蕊蕊身体娇, 发烧了的确得该喝鸡汤补补的。”


    郑大夫还在说什么,林蕊没听清, 眼睛就盯着搪瓷缸子挪不开。


    那鸡汤味儿可真是勾人, 她感觉肚子里头的馋虫全都睡醒了。


    孙泽忍不住嗤笑“要哥哥给你拿过来喂你喝不”


    林蕊瞥见他手上杂志封面, 上面身材夸张的大波浪卷美女图旁边写着题目勾魂女郎、女间谍还有激情卧底归来。


    啧啧,这的品味当真也不咋样。


    孙泽大喇喇地放下地摊文学, 半点儿都没不好意思。


    他问郑大夫要来鸡汤, 捋起袖子真打算喂还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喝。


    医务室的电话响了,护士接起来, 问了两声, 招呼孙泽接电话。


    也不知道什么人, 居然神通广大把电话打到这儿来找人了。


    孙泽问也不问, 慢条斯理地拿着调羹舀了勺汤,轻轻吹着,朝林蕊嘴里头送“就说我没空, 我们家小姑奶奶生病了,得要人照顾呢。”


    郑大夫这会儿才发现他要鸡汤过去不是自己喝,而是喂刚醒过来的女儿,赶紧走过去拦下“行了,你忙你的去。蕊蕊没事的。”


    孙泽不肯松下调羹,还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没什么事比我们家小姑奶奶吃饭更重要。来,蕊蕊张嘴,不烫的。”


    郑大夫听得一阵头痛,总疑心这孩子是小时候被大炮给震傻了,有股邪气的痴劲。


    林蕊也不肯再让他喂自己。


    喂胖达君喝盆盆奶,跟当被双足兽喂盆盆奶的胖达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她要自己喝汤吃肉。


    林建明推门而入,看到两个人围着女儿,又温到鸡汤的香气,立刻笑了“我们蕊蕊没胃口啊,爸爸喂蕊蕊喝,好不好”


    郑大夫更加头痛“行了啊你们,这都多大的人了。”


    林蕊委屈得很,她本来打算自己喝汤来着,明明是他们非要当她小孩子的。


    林母拿了饭盒过来,分了三分之一的鸡汤给丈夫,两个鸡腿也夹了一只过去。


    她见女儿眼巴巴地看着,立刻沉下脸教训“不许吃独食知道不爸爸上班多辛苦啊。”


    林家的规矩是蒸一碗鸡蛋羹也是每个人分几勺,没有谁多吃谁少吃的道理。


    她转过头问丈夫“陈厂长找你什么事儿”


    林父看女儿睡了觉,精神头好了些,也有心思跟孩子狭促了。


    他大大地喝了口汤,冲女儿挤眉弄眼“那爸爸就亏我们蕊蕊的东西吃啦。”他夹着鸡汤中的木耳,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市科委头搞星期天工程师协会,厂里领导研究决定了,派我过去。”


    护士给病人拿了药,把人送出去才急急忙忙凑过来问“是那个定点下乡专人指导。嚯,真是专门欺负老实人。”


    星期天工程师好不好,当然好,这可是送技术下乡。工程师能够发光发热,乡镇企业跟农民也能得到技术指导。


    可是公家办起一些事来,从来不肯脚踏实地,就知道让人谈奉献,好像人都是餐风饮露的活神仙。


    不能耽误本职工作,利用每个周末的时间,一天才给人十块钱的车费跟饭钱。


    天天嚷着要搞市场经济,也不看看外头市场上工程师到底多值钱。现在一斤猪肉都要三块钱的。


    一礼拜难得的休息天,让人出去忙,还恨不得叫人倒贴钱,办的是人事儿吗


    “林工,你不能去,你都忙成什么样儿了。”护士给他打抱不平。


    她爱人的研究所是抓阄决定人选的。做老了星期天工程师的人都有自己的门路,人家才不会这样贱卖自己呢。


    林建明好脾气的笑“厂长说是市里头点名要的我,不去不好。反正还在江州,西板桥,没出地界。”


    “西板桥都偏到什么地方去了”护士真恨这对夫妻面条一样的性子,什么都不争不吵的,“从市里头坐车一个多小时到高元县,然后再转车倒过去,有没有车还是两说,顺顺当当的一趟就要三个多小时。你去趟上海也就是这么多时间你是要把自己熬成人干了。”


    林建明依然没脾气“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再说那边的确求贤若渴。他们书记电话都打到厂里头了,保证礼拜天会有人到县城车站去接我。”


    护士还想再说什么,林母一个劲儿朝她使眼色,她才反应过来医务室还待着个陈副厂长的亲戚。


    护士冷笑一声“你那姑爹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好讲话。怎么人家领导的手下就没被派出去呢,不就是趁他们出差不在家搞的鬼。”


    林父赶紧往回找补“没有的事,领导很通情达理,也充分考虑了我家里头存在的困难,决定以后尽可能少派我出差。”


    郑大夫惊了一跳,惶然地看着丈夫。


    林建明冲妻子微微摇头。


    护士却瞪大了眼睛,愤怒不已“有些人的心真是黑透了。”


    现在没有高铁动车,更加不可能让人乘飞机,职工出差基本上都是坐火车。


    运气好买到卧铺,运气不好就是硬座三十多个小时。


    不过钢铁厂福利好,出差在外一天十块钱的补贴,工资奖金照拿,住宿费另外报销。


    有人就开始讲怪话,说那些常年在外头出差的其实趁机各处拿货倒卖。


    人家是车轮子一转,给个县长不换。他们是拿着厂里头买的车票在外头做生意呢。


    林建明苦笑“让他们坐二三十个小时的车试试,脚肿得都塞不进去鞋子。再说来来回回我就一袋子衣服一个公文包,多一点东西我也拎不动啊。”


    林母赶紧安慰丈夫“不出差也好,省得你成天不着家的。肠胃都要在外头折腾坏了。谁愿意挣这个钱自己挣去,我们不拦着。”


    林蕊也气得很,哑着小嗓子招呼父亲“爸,谁稀罕他那点儿补助啊。咱不去了。”


    赶明儿让她爸妈专门泡凤爪烤猪蹄,一个月就挣回一年的出差补贴。


    林建明笑着摸女儿的脑袋,逗孩子“你不要爸爸挣钱给你盖大房子啦。”


    林蕊努力挺起自己的胸膛“我挣钱买大房子给你跟我妈住。”


    护士叫这小丫头逗笑了,竖起大拇指夸奖道“好有志不在年高。咱们蕊蕊以后当干部,带你爸妈住专家楼。”


    林蕊大喜过望,到底还是白衣天使有眼光,一眼就看出她将来是要当领导的人。


    医务室的电话机又响了,还是找孙泽。


    这回孙少爷倒是赏脸接了电话,可惜他一口回绝了对方的要求“不去,没空。忙什么忙着挣钱啊为什么要挣钱”


    他侧头看干掉了一搪瓷缸子老母鸡汤的小丫头,唇角往上翘,“挣钱给我们家小姑奶奶买房啊。我家的房子人家不稀罕啊,我可不能惹我们小姑奶奶生气。”


    他挂了电话,伸手试试又钻回被窝里头的林蕊的脑袋。


    感觉到小丫头额上温度退了,他才点点头,又捏了下她肉嘟嘟的小脸“乖乖睡觉啊。”


    林蕊担心他出去玩,忘了晚上的生意“你要去干嘛”


    “挣钱给我们蕊蕊盖小洋楼啊。”孙泽弹了下她的脑门儿,眉眼含笑,“好好养身体,等你好了,哥哥带你去解放公园看滑稽戏。”


    小元元每次看滑稽戏都眉飞色舞,又蹦又跳地鼓掌。


    估计小孩子都喜欢这些。


    孙泽肯定地点点头,摆摆手,施施然地走了。


    林建明觉着这孩子果然从小到大都是个怪胎。


    行事做派中,总透着股叫人琢磨不定的邪气。


    不过他现在也没精力嘀咕这个,他得赶紧睡一觉,下午三点钟还得赶去市科委开会。


    孙泽拄着文明棍,晃晃悠悠出了钢铁厂大门。


    他站在马路牙子上停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去趟银行找他嬢嬢孙行长,看能不能搭上养牛场的关系,给蕊蕊弄段时间牛奶。


    同样是掉水里头,为什么陈乐那小兔崽子跟个没事人一样,蕊蕊却又是感冒又是发烧的


    肯定是因为陈乐从小营养好,大鱼大肉养着,每天早晚牛奶不断。


    蕊蕊多可怜啊,摊上这么老实头的爸妈,吃个姜撞奶喝点儿鸡汤都两眼放光。


    孙泽越想越心疼,觉得小姑娘实在太委屈了,得好好养养。


    至于苏木这小子,自然被他毫不犹豫地摒弃在比较对象范畴外。


    那就是从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野孩子。蕊蕊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跟他比吗


    蕊蕊生下来的时候,还没有暖水瓶大呢。


    孙少爷打定主意,慢慢踱着方步往公交车站去。


    这儿打不到车,少爷他也只能屈尊纡贵挤公交了。


    孙行长正在忙着准备接待大客户,恨不得自己是三头六臂,哪里有时间招呼娘家侄儿。


    她匆匆忙忙拿出张名片塞给孙泽“打这个电话,就说是我侄儿。不过得牛奶自己过去拿,没人给送的。”


    她急着出去接待客户,手一挥,带掉了桌上的一个牛皮文件袋。


    孙泽目的达到,相当孝顺侄儿的蹲下来帮她捡起。


    牛皮纸袋一上手,他就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钱,陈乐他奶奶非要取出来的钱。”一说起这事儿,孙行长就没好气。


    现在她挖空心思到处吸纳存款,就想赶在年底前完成指标。自家人不支持工作也就算了,还非得在里头添乱。


    孙泽笑了“多少钱我看分量不轻。”


    “八千五百三十二块。”孙行长阴沉着脸,“老爷子的积蓄,非要现在取出来买什么金子,说换成黄金才保险。”


    孙泽笑了笑,伸手拿起名片揣自己怀里,朝嬢嬢挥挥手,不打算掺和婆媳间的战争。


    他施施然地出了银行大门,临走前还不忘顺了包营业员小美女的花生米。


    青年在貔貅石像前站了会儿,微微眯起眼睛,慢慢吃着炒的喷香的红皮花生。


    如果他的感觉没错的话,林建明皮包中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里头装的应该也是钱。


    对照着那本笔记来看,应该是七千二百块。


    林建明回来后第一眼看的是女儿,第二眼就挪到那个皮包上。


    照理说,厂里头东西大家都敞开放,基本上没出现过谁顺手牵羊的事,除非包中装了很重要的东西。


    七千两百块,对于一位工资奖金各项津补贴加在一起还不到三百块的高级工程师而言,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他为什么带着这样一大笔钱在外头走动,他今天一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


    出差,对了,就是出差。


    太原、安庆还有重庆跟上海,火车票不应该是85、85、90以及103元,小数点往前挪一位也不对。


    去年他从北京坐车往上海,车票是276元。即使林建明坐到全部都是卧铺,这价格也对不上。


    那么这些数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青年的脑海中迅速列出了算式,3500085x103085x103,结果是5139,基本上能够对上5000这个数字。


    不过接下来的500009x103,结果是5722,距离7200有点儿远。再重复一次的结果是6550,还是对应不上7200。


    孙泽眯着眼睛思考,这里头还有什么重要条件是他漏掉的呢。


    这些算式又是依据什么来计算的


    孙泽站在银行门口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眼睛发花。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的一家报亭上,架子上挂着的报纸写着江州日报。


    孙泽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最后一颗花生米,拍拍手,晃晃悠悠地往旁边的南省图书馆走。


    报纸,最能反映一个地方情况的往往是当地报纸。


    既然问题出现在太原、安庆以及重庆还有上海这几个地方,他就去翻翻当地的报纸。


    孙泽朝管理员大姑娘露出讨喜的笑容,成功借阅了最近一个月这四个地区的党报。


    蕊蕊她爸爸最近跑这几个地方也就是十月份的事。


    他慢慢翻看着报纸,脑袋飞快地运转着。


    就跟老友卢定安说的一样,孙泽对学习毫无兴趣,然而他的速度以及记忆力相当惊人。一本书他来回翻个两三遍,就能完全刻在他脑袋当中。


    如果他潜心向学的话,江州大学对他来说都委屈了。


    一张张报纸像照片一样印在他的脑海中,他飞快地着一切跟数字以及金融有关的信息。


    等到傍晚时分,彩霞满天,那个好看的管理员大姑娘过来催促他离开,他们要闭馆打扫卫生时,孙泽微笑着放下报纸,冲大姑娘挑了挑桃花眼,露出个笑。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现在可以邀请您共进晚餐呢”


    大姑娘的脸叫晚霞给映红了,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难怪这人一直盯着报纸发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泽微微地笑“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拄着文明棍站起身,长长的眼睫毛往下压。


    哎哟,得赶紧安排妥当牛奶的事。不然他动身去外地的话,蕊蕊这个小祖宗肯定得跟他翻脸。


    正文 警察找上门


    孙泽请大姑娘在解放公园门口吃小馄饨的时候, 小姑娘林蕊也埋头在医务室中吃鸡汁小馄饨。


    哎哟, 皮薄肉嫩, 入口咸鲜, 就是郑大夫不许她加辣油,不然会更爽。


    吃完馄饨, 孙泽开始摆摊子卖泡椒凤爪的时候,好看的大姑娘愤怒地甩着头发走了。


    原来这家伙是个没正经单位的盲流。


    同样放下馄饨碗的林蕊也被郑大夫抛弃了。


    厂里有个刚接晚班的病人突然间淌鼻血晕倒了, 医务室处理不了, 得赶紧把人转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郑大夫得跟在路上随时处理情况, 自然顾不上家里的小姑娘。


    林蕊挺着胸膛跟她妈保证,她没事的, 郑大夫赶紧去忙工作。


    当妈的人瞪眼, 就是因为没事, 她才不能放心女儿一个人待着。


    谁知道她前脚一走,后脚这丫头又蹦跶到什么地方瞎胡闹去了


    林蕊惊恐地捂住嘴巴, 郑大夫是她肚子里头的蛔虫吗怎么会知道她打算去夜市溜达一圈, 考察碳烤猪蹄以及姜撞奶摆在什么位置卖最好。


    少女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小九九,各种小委屈模样的哼哼唧唧“妈, 你冤枉我, 我还生病呢。”


    郑大夫一边检查核对急救药箱里头的东西, 一边冷笑“我看你下午就在床上躺不住了。刚好, 赶紧回学校上课去。”


    初中生吓得差点儿没当场晕厥。


    开开什么玩笑,这月黑风高的大晚上,更深露重, 她身娇体弱的病躯哪里能经受得住寒夜的摧残。


    “妈,我现在不能吹风的”林蕊捂着胸口开始酝酿咳嗽。


    郑大夫收拾好了要带上车的东西,白了她一眼“你们学校的常老师过来拿宝塔糖,你跟她的车一块儿回去。”


    职工子弟学校在教育局的检查中得了优等,厂里头特地为老师发了福利,每人两斤苹果两斤梨一斤牛奶糖,还安排车子送过去。


    林蕊蹭的就是这辆货车。


    她悲伤地看着窗外半江瑟瑟半江红,无助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太残酷了,郑大夫怎么能如此心黑手狠。


    校医常老师无语地看着小脸皱巴巴的姑娘,好心劝告“你再折腾下去,弄成肺炎的话,才有的你受罪呢。”


    等她下了车,被常老师亲自押送进教室,正在讲台上批改作业的老李立刻号召班上学生鼓掌“林蕊同学生病也要坚持上课,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大家表扬。老师相信,只要不怕苦不怕累,即使基础差一点,成绩也会稳步前进。”


    林蕊僵立当场。


    老李,你个阴险的的家伙,你到底还想不想你老婆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了


    班上一片喧哗,大家跟迎接凯旋的英雄一样,个个都兴奋得脸蛋通红。


    看,林蕊回来了,她感冒发烧都坚持带病学习,大晚上的还要来学校。


    陈乐带头叫好,巴掌拍得比谁都响亮。


    他今天可被班上的女生埋汰死了,蕊蕊不在,班里头就跟少了什么一样,无聊的要死。


    苏木立刻从位置上跳起来,冲过来拉林蕊“没事,你今晚要看书的话,先用我的。”


    于兰也高兴地站起来拥抱自己的同桌。


    她昨晚原本打算去看蕊蕊的,结果她爹妈被她的期中考试分数震惊到了,不仅拒绝签字,还要男女混合双打。


    她差点儿没把嗓子嚎破了,才引来他们楼里头的人救驾。


    林蕊看了眼自己的数学卷子跟物理卷子,感觉像是逃过了一劫。


    不行,一定要今晚带回家,趁着她爸心软的时候赶紧让她爸签了,千万不要刺激到郑大夫。


    于兰兀自惋惜“下午英语演讲比赛来着,你没来,邢磊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林蕊漫不经心“他英语成绩本来就比我好。哎,数学订正拿过来一下,我要抄。”


    陈乐在后头戳她的背,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递过来一块蛋糕“你吃这个,我妈说要给你加强营养。”


    林蕊老实不客气地接过去,掰了三分之一给苏木,又分了三分之一给于兰,然后自己一边啃着蛋糕,一边抄数学期中卷订正。


    苏木凑过来,小心翼翼的“你不会的题目我可以教你,这样直接抄不好。”


    知识只有学到了才是自己的。


    “你可得了。”林蕊嫌弃道,“你先把你的考试搞及格了才是真的。对了,化学多少分啊哎哟,你以后周末都忙着补课了,还有空上山看无苦不”


    于兰默默地咽下嘴里头的蛋糕“他是第一名。”


    “不会这么惨。”林蕊差点儿脱口而出,不还有你垫底吗。


    “我是说,这次化学考试,他是咱们班的第一名,唯一一个满分。”于兰神情复杂地看着苏木。


    化学课代表都被气哭了。


    林蕊手上的蛋糕掉在了桌子上,上头的油洇出了一小块半透明的蜡纸模样。


    她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盯着苏木。


    这世道是不是略有些可怕。


    陈乐在边上绷着脸,一本正经“初三才开始学化学,所以苏木的基础跟我们是一样的。”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将大家都丢在了后面。


    呵难怪对老师这么狗腿子,显然是因为他跟老师一国。


    林蕊立刻扭过脑袋,亮给苏木一个后脑勺。她跟他不是一国的,沟通有障碍,完全没话说。


    晚自习铃声打响的时候,年级主任神情严肃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朝班主任招招手。


    老李出去了一趟,折回来又喊陈乐跟苏木跟他走,神情同样凝重。


    林蕊和于兰互看一眼,都疑惑得很。


    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能让老李这么个耽误学习就是死罪的家伙将常规要上课的晚自习第一堂真改成了自习


    班上同学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安静安静”纪律委员板着脸大声维持秩序。


    坐在门边的同学眼尖,充当瞭望哨的角色“别吵,龚老师来了”


    英语老师走上讲台,吩咐大家抓紧时间背单词,她明天早自习会默写。


    然后她走到林蕊身边,敲了敲她的桌子,朝她微微点头“你过来一下。”


    按照规定,林蕊错过了下午的校内选拔赛,就应该视为自动弃权。


    可是刚才邢磊跑去英语组老师办公室,要求老师再给林蕊一次机会。她是为了救班上同学才病倒的,不是故意不参加比赛,法外也该有人情。


    他很想代表学校去参加全校英语演讲比赛,他也想拿奖。可是赢要赢得正正当当,他不要别人在背后笑他占便宜。


    林蕊看着端坐在办公室板凳上,满脸严肃的少年,一时间竟然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扪心自问,如果她跟邢磊掉个个儿的话,她做不到这样。


    她会用一切都是照着规矩来的理由安慰自己,然后心安理得地不战而胜。


    上辈子,她长期征战在竞技场上,对手弃权她晋级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林蕊,老师知道你现在身体还不太舒服,我们应该给你恢复的时间。不过按照比赛流程,最迟明天上午我们就得将参赛人员名单报到组委会。”英语老师认真地看着她,“现在,你能否告诉老师,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临时将全校的英语老师召集来再当一次评委,龚老师已经竭尽所能。


    明天上午大家都要上课,不可能为了一位学生耽误其他孩子的学习。


    龚老师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直到她点头迎战“老师,我愿意试一试。”


    校内选拔流程跟正式比赛差不多,首先是个人准备的演讲或者更准确点儿讲是背诵事先准备好的稿件。


    林蕊背诵的是她姐给她选的克里斯蒂娜罗塞蒂那首著名的风。


    本来林鑫还想让她背一首散文,结果林蕊抵死不从。太长的话,她背不下来。


    最后当姐姐的人只得退让,让她挑首诗。


    她毫不犹豫地挑了首只有三行,十七个单词的诗。


    要不是准姐夫卢定安拦着,她姐就要家暴妹妹了。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她选用了这首八行小诗。


    林蕊绘声绘色地背诵完整首诗,虽然她嗓子还有些哑,但并不影响她表情丰富到要跑马。


    看得龚老师在边上都眼皮直跳,想叫这孩子别眼睛眉毛一起往天上飞。


    背完诗歌之后,按照规定,她要临时抽题目准备五分钟的演讲。


    这其实考的是英文写作能力,非得逼着初中生写出篇三百个单词以上的作文来。


    林蕊看到题目就乐了。


    有一首歌唱到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倘若二十年后,你跟朋友重逢,将会是怎样


    她偷偷龇牙咧嘴,严重怀疑老师是听了他们班上唱的歌,才临时找出这么个演讲题目。


    二十年后,二十年后她已经重新回归她的世界了啊。


    真要跟谁重逢的话,她肯定会撺掇对方赶紧买比特币,发家致富好门路,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还有就是,千万别嫌弃2008年的房价太贵,因为2018年房价会让你更加想落泪。


    林蕊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二十年后跟朋友重逢,肯定得先问一下这些年过得可好,然后两人找个地方坐坐,说说家庭,说说工作,反正都是一地鸡毛,谁也没飞上天。


    她讲完之后,评委席上的老师神情古怪。


    龚老师无奈地看着她叹气“过了二十年,你们就不会对生活的变化表示感慨吗比方说有什么新的科技发明之类的。”


    “当然不会。”林蕊理直气壮,“因为这二十年我们都真实地经历过了啊。所有的一切我们都司空见惯,有什么好稀奇的,又不是一下子穿越过二十年后。”


    英语组组长语气委婉“可是你要揣摩老师的出题意图。”


    林蕊露出了个标准的假笑“那还不如改成写给二十年后自己的一封信。”


    本来这种朋友重逢的题目就更加适合两人互动的英语场景剧,非要搞成单人演讲,多奇怪啊。


    她讲完了,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办公室,溜溜达达回教室。


    邢磊在后面喊着她的名字,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你是在故意让我吗我跟你说,林蕊,我不需要你让我。”


    “我为什么要让你啊。”林蕊奇怪地看着他,“如果我不够优秀的话,老师又怎么会单独为我组织一次测评”


    邢磊气得说话都结巴起来“那那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知道应该怎样讲才能拿高分。”


    “又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时刻,我为什么要骗自己”林蕊莫名其妙,“二十年后我跟你见面,最多会问你在干什么,而不会感慨我国宇航员终于登上了太空。”


    评委老师们不想听真话就拉倒,反正愿意讨好他们的人有很多,不差她一个。


    林蕊丢下呆若木鸡的英语课代表,嘴里头哼着“are you g to scarbh fair”往教室奔。


    她的数学试卷还没订正好,物理卷子都还没看,得动作加紧点儿。


    这样才能让她爸相信她是真心悔过,痛快地在卷子上签上“林建明”这三个大字。


    林蕊走到拐角处教导主任办公室时,听到个陌生的男声“也就是说,周文跟周武之前曾经拦路抢劫过你们,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很可能对你们心存怨恨,对不对”


    林蕊一愣,赶紧转过去看情况。


    头戴大盖帽的警察表情严肃地说着什么,她刚想仔细倾听,教导主任就走到门口左右张望,然后谨慎地将门给关上了。


    林蕊有心上前听墙角,但是强烈的求生欲告诫她还是不要轻易招惹教导主任这种级别的boss比较好。


    她满心疑惑地回教室。


    周家兄弟那两个熊货又折腾出什么事了竟然让警察再度找上门。


    嚯,校长这回肯定后悔惨了。


    早知道这两人这样不安分,还不如早点儿扫地出门,好歹开除后犯的事情跟学校扯不上关系啊。


    林蕊到了班上见苏木跟陈乐的位置空着,老李居然还没回教室,不由得惊讶“他们人呢”


    于兰正忙着跟左边的姑娘讲小话,闻声头都顾不上回“给警察证据呢。礼拜六公园的船漏水,不是意外”


    林蕊赶紧扯着她,让她把话说清楚。


    到底哪个王八犊子缺德冒烟,害得她感冒发烧,她家郑大夫跟她姐都吓死了。


    “周文周武啊。”于兰奇怪地看着她,“除了他俩,还能有谁啊,警察都找到学校了。”


    林蕊气得直接掰断了手里的铅笔。


    td,这两个乌龟王八蛋。


    早知道这样,当初她就该直接轧断他们的腿,省得他们再出来害人。


    正文 自杀式袭击


    周文周武兄弟两个自从被学校停课后, 日子相当不好过, 心心念念就想着要怎么报复。


    林蕊掰着手指头冷笑“就这样他俩还不知足”


    要不是厂里头有心家丑不可外扬, 一床棉被盖下来天下太平, 这两个黑心流脓的混账家伙早就该被抓去少管所了。


    于兰跟着愤愤不平“就是,厂里头就不该同意他爸妈辞职当条件, 保下他俩。”


    林蕊楞了一下,原来中间还有这门门道道停薪留职跟辞职的概念差的可远了。


    这年头国营大厂正式职工的身份简直就是高帅富代名词, 堪比三十年后的垄断央企员工。


    厂里头这一手相当绝啊。


    于兰理所当然“厂里已经够意思了。要我说, 他们那对爹妈拿纸当衣服坑厂里职工的时候, 就应该扭他们去公安局,让他俩蹲大牢”


    诈骗, 投机倒把, 就该好好治治他们。


    体育委员在边上叹气“厂里还是太妇人之仁, 不然哪里还用陈乐、苏木还有林蕊设局啊。”


    林蕊瞪眼“你可别胡说八道,是他俩自己伙同外人打劫班上同学。”


    可惜周家兄弟明显不这么想。


    自从爹妈被厂里彻底扫地出门后, 工会没回发职工福利就再也没他家的份儿。


    兄弟俩闻着隔壁胡萝卜炖羊肉的香气, 馋的口水直淌。他俩最爱吃烤羊肉串了。


    两小子偷偷摸摸地盯着邻居家的煤炉,自己不问自取地盛了一大碗回去。


    祖孙三人刚抄起筷子吃肉喝汤, 就听到外头邻居的拍门声。


    最近楼道里头闹老鼠, 她特地在羊肉汤里下了老鼠药, 准备毒老鼠。也不知道是谁错盛了她家锅里头的羊肉, 这要是吃下去可得没命的。


    周老太还不肯相信,谁舍得拿羊肉毒老鼠。


    结果邻居却满脸为难地告诉她,之前厕所堵了污水横流的时候, 她洗羊肉一不小心掉进脏水里头了。


    这下子肉没法吃,她索性下了狠心专门炖来毒老鼠,反正那炖汤的锅也坏了,她要拿旧锅去商场换个新锅。


    万一谁吃了羊肉,可得赶紧去催吐,否则肯定会死人的。


    祖孙三人这才知道怕,赶紧抠着喉咙想吐出来。


    旁边人听了动静给出主意,他们老家有人吃了毒蘑菇都是喝粪水催吐的,那个能解毒。


    为了活命,周老太也顾不上体面,直接压着两个孙子的脑袋,跟她一口气呼噜噜喝了一大瓢粪水,吐得死去活来。


    等到三人连苦胆汁都要吐干净后,那个献出偏方的人才说差不多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去医院观察观察。


    祖孙三人在医院躺了两天终于敢出院回家了,周武却惊讶地发现领居家那个炖了泡过粪水的羊肉汤的锅居然没换。


    邻居大姨皮笑肉不笑“我不给国家增加负担,锅能用就行。”


    这时候,祖孙三人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那锅羊肉汤里头根本没加什么老鼠药。


    兄弟俩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对领家大姨龇牙。


    谁让她爱人是体院的老师,儿子是省柔道队的主力运动员。给这两小子十个胆,他俩也不敢真跟隔壁硬碰硬。


    愤怒的两人将仇恨转移到陈乐、苏木跟林蕊头上,决定必须得给罪魁祸首点儿教训瞧瞧。


    原本他俩想逮着机会套三人的麻袋,狠狠揍他们个半死,最好把他们卖去打断手脚当乞丐。


    可惜陈乐警觉得很,从来都不肯落单。至于那个苏木,天天跟在林蕊屁股后头,他俩根本无从下手。


    两人想撺掇纺织厂的人动手,狠狠教训下这仨阴险卑鄙的家伙。


    但是纺织厂的老大叫上次的公审大会吓坏了,生怕自己也吃枪子儿。


    那个怂货竟然以要准备期中考试为借口,拒绝了周氏兄弟约架的要求。


    气急败坏的两人回到家,又碰上他们奶奶在拍桌子摔板凳的骂街。


    小娘养的王八蛋,耍花招竟然玩到祖奶上了


    原来巷子里头来了个首饰匠,给人改首饰,价钱比街上的国营店便宜了一倍不止。


    周老太夏天凭借惊人的直觉,以80块一克的价钱买到了一只金手镯。


    现在金价呼呼往上涨,旁人有心求购无门,周老太就想将自己手上的这只出手了。


    只是她允诺了两家,两边都不愿意放手。于是周老太决定将金手镯一分为二,谁也不吃亏。


    她自然不愿意去国营店里头花高价,刚好碰上小贩低价改首饰,立刻跟人家把价钱讲的低低的,递上了金手镯。


    小贩动作麻利的很,叮叮当当忙活了一阵子,就将两只重新打好的首饰递回头。


    周老太美滋滋地问两家买主收钱。两人非说对方的镯子要比自己大,掉个个儿还是觉得对方手上拿的比自己好。


    于是三人只得去金器店中称重,免得打起来。


    于兰绘声绘色说了半天书,忽然一拍桌子,拿手当惊堂木“结果这一去,好家伙,原本四十克重的手镯,现在连三十克都没有”


    她漂亮的杏仁眼滴溜溜转一圈,开始调动听众的情绪,“你们猜,到底怎么回事”


    林蕊兴趣缺缺“哎哟,不就是用王水溶解了金器,给金手镯瘦了身嚒。”


    “对说的非常正确。”化学老师突然间现身,吓得围成一圈的学生们立刻鸟兽散。


    老师跟没当场逮到他们不好好上晚自习一样,兴致勃勃“同学们,伟大的科学家、哲学家培根教导我们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透,数学使人精细,物理使人深沉,伦理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使人善辩,只是就是力量”


    他在黑板上写下一串化学符号跟化学方程式,镜片后面的眼睛亮得堪比天幕上的星星,连他不甚美观的三角眼形都被光晕给美化了。


    “同学们,你们想想,如果她知道王水的存在,懂得王水溶解黄金后得到四氯合金酸,然后再加铜就可以还原得到金子的道理,还会轻易叫人蒙骗了吗”


    化学老师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还特意强调了一句,“那可不是位普通的老太。”


    他的面部表情过于夸张,班上学生都哄笑起来。


    台下的于兰对化学方程式不感兴趣,只郁闷老师的到来让她的评书被迫中断。


    她抓着仅剩的听众林蕊咬耳朵。


    周老太当然不肯相信称重结果,又抓着人去其他店里头称重,反反复复就是28g,足足损失了12g。


    嚯,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林蕊上个月经过友谊商店时,听说金价已经每克140块钱了。


    周老太打这趟首饰,足足损失了国企工人一年的收入了。


    林蕊叹气,她要不这么急着出手,也不至于被坑得这般惨。


    “不出手不行。”于兰压低声音跟她讲小话,“她欠了一屁股的债。”


    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周老太就是位资深麻友。


    再精明的人碰上赌博这种事,脑子都会发晕。沉迷赌博的人更是连剁光了手指头都能买大小点。


    上桌是牌友,讨债的时候可没谁跟你笑嘻嘻。


    周老太迫于无奈,只能出手那副金镯子。她想得个高价,不想却着了人家的道儿。


    拿说好了的两位也齐齐翻脸,坚持称周老太撒谎搞鬼,拿28g的镯子当40g卖给她俩,存心蒙钱。这两个镯子,她愿意卖给谁就卖谁。


    周老太傻了眼,她还指望着这只手镯还赌债,剩下的钱应付年底儿子媳妇回家查账。


    她反应过来冲回家,巷子口的那个小贩哪儿还有踪影,早就脚底抹油溜了。


    周家兄弟在外头淘了一天,回到家看见自己奶奶跌坐在地上拍大腿,那还得了。


    两人立刻捋起袖子去找那改首饰的小贩算账。


    别说,猫有猫路鼠有鼠道,这兄弟俩常年在外头瞎混,还真有自己的门路,硬是将那哄人的首饰匠给揪了出来。


    只是钱货两讫,离柜概不负责。


    首饰匠坚持称老太是从头到尾眼睛没错开过,看的清清楚楚,他没动丁点儿手脚。


    周老太也说不清楚这人到底是怎样玩的鬼。


    不过周家兄弟就没打算跟这人讲道理,反正损失的12g金子必须有人认账,现在是他也是他,不是他也是他。


    两人摁住那家伙就是一顿胖揍,往死里招呼,直打的那人牙齿都掉了两颗。


    那人实在吃不住,终于交代了其中的奥秘。


    兄弟俩惊讶地看着瓶不起眼的水变的戏法。


    小贩趁着两人目瞪口呆的时候,溜之大吉。


    兄弟俩想再追,哪儿还追的上,只能愤愤地等着那瓶王水。


    既然金子追不回头,那账就一并算在陈乐跟苏木还有林蕊身上。


    周家兄弟本想拿浓酸给这三人洗洗脸,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使坏。


    结果在公园的时候,兄弟俩藏在亭子里,看到林蕊左一个跟头右一个飞腿,跟赵倩男似的。


    两人怂了,觉得对付林蕊有难度,还是趁陈乐跟苏木落单的时候动手。


    那俩表面光的驴粪蛋子,他们心里头有数,都是光会打嘴炮的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根本没用。


    于兰严肃地看着林蕊,摁住自己的胸口强调“幸亏你暑假去少林寺学武功,镇住了那俩王八蛋,不然你们就要变成卡西莫多了。”


    哇,对于十四岁的小姑娘而言,毁容真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林蕊也惊得一身冷汗。肆无忌惮的疯子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完全不在意后果。


    周家两兄弟不敢对林蕊泼王水,也不愿意放弃报复,于是将主意打到公园的渡船上。


    他们无法凿船铁船,可是他们手上有王水啊。王水连金子都能熔化,又何况区区铁船。


    林蕊奇了怪了,公园里头那么多艘小船,他俩到底怎样确定陈乐跟苏木究竟会坐哪条呢


    “因为船的颜色不一样,陈乐最喜欢蓝色啊。而且按照班级顺序数,咱们班也是分到蓝色小船。”


    林蕊不由得佩服,要说周家兄弟蠢笨如牛的话,可真是冤枉人家了。


    看看这观察力、推断力跟行动力,真是杠杠的没话说。


    只不过这两人低估了王水的挥发能力,等到他们拔下瓶塞,将王水倒在铁船底部的时候,里头的王水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但这也导致铁船刚下水的时候,没人发现船底有问题。


    等到船在水里头泡久了,水从薄弱的缝隙中渗进来出事后,公园方面调查船只情况,同样误以为是船只保养不当,锈蚀厉害才导致的漏水。


    原本此事就此也该翻了页,白便宜了那两个恶毒的王八蛋。


    可偏偏周武在撒王水的时候,溅了一滴在自己手上,手背顿时出现了个黄豆大小的黑点,痛得他死去活来。


    兄弟俩不敢在公园久留,赶紧混在练气功的人群中跑了。


    等远远地听到有人喊“落水了”的时候,他得意得简直忘了手背上的痛。


    周老太却不能无视孙子受的伤。


    听说自家的宝贝孙子是在公园里头捡了个瓶子,里头的水烧伤了手,周老太立刻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到公园讨说法。


    她孙子将来可是要上大学当国家干部的人,手坏了还怎么考试


    没别的话说,赔钱,必须得赔偿他孙子下半辈子的损失。


    这老太从斗地主时代就是位从来没漏过怯的运动好手,怼着公园领导骂得狗血喷头。


    他孙子在公园受的伤,责任不归公园归哪个谁让公园不好好管着,让人乱丢毒药。


    办公室主任还在跟周老太强调捡到东西据为己有是她孙子不对的时候,刚高中毕业到公园上班没几个月的办事员却满脸狐疑地看着那瓶子,觉得事情不对。


    瓶子里头装的好像不是普通的浓酸,而是王水。


    刚好这办事员的同学在派出所当片儿警,两人一块儿吃夜宵的时候,同学曾经跟办事员提到过最近接的案子。


    有人用王水溶了老头老太的首饰来骗金子。


    钢铁厂家属区就有个老太上了当,非逼着他们警察把金子追回来,否则她就在派出所打地铺,吃喝拉撒都不出去了。


    办事员心里头存了疑惑,就悄悄拉主任,暗地里将这事给说了。


    刚好周老太又吵吵嚷嚷个没完,狮子大开口,要公园赔偿八千块。


    疯的咯这是,对越反击战牺牲的战士每人抚恤金才五百块,干部高一点儿,也不过八百。


    她孙子的手,怕不是用黄金打的。


    主任不知道的是,周老太正心疼她那损失的金镯子。


    因为债主逼得紧,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能一把头掏出几千块钱的买家,最后她只得将28克的金手镯抵给债主来还账。


    眼下,好不容易捞到头肥羊,她怎么也得咬下口肥肉来好过年。


    主任眼睛一瞪,坚决不赔,有问题找警察,让公安同志过来评评理。


    警察登门了,那查出来的问题可就多了。


    周家兄弟到底还没年老成精,叫大盖帽关了整整一夜,立刻什么都交代得一干二净。


    周老太本以为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结果肉没吃到,又将两个孙子给搭了进去。


    林蕊听得目瞪口呆,这绝对是真爱啊,否则哪儿舍得如此自杀式袭击。


    真是生怕坑不死自己。


    于兰双眼发直地叹气“可不是嘛,这比单田芳说书都传奇。”


    警察初步掌握情况后,就四下走访收集证据,连下班时间到了都顾不上,又追到学校来调查情况。


    这件事的性质实在太恶劣了。


    这是在搞破坏,一心想要谋害同学的性命


    绝对不能简单定性为小孩子不懂事,瞎胡闹。


    配合警察了解完情况的陈乐跟苏木回到教室,全体同学对他俩报以热烈的掌声。


    他们用自己落水的牺牲,彻底扳倒了潜藏在人民群众中的破坏分子。


    太可怕了,将这样的祸害还留在社会上,谁知道他们以后又要向什么人下毒手。


    班主任走到讲台边,朝化学老师点点头。


    化学老师立刻放下手中的粉笔,夹着教案走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班上的同学“大家要好好学习化学,等你们真正进入化学的海洋中,就会发现里面蕴藏了无穷无尽的宝藏。”


    调皮的男生笑出了声“可以用王水出去骗黄金。”


    化学老师笑骂了一句,摇摇头走了。


    众人窃窃私语,待看清讲台上班主任的神色,又一个个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李老师表情凝重“今晚的事情,大家想必也都听说了。老师非常遗憾没能及时将犯了错的同学拉回正轨,以至于他们现在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同学们,勿以恶小而为之,希望你们每个人都牢记这句话。”


    班上同学陷入沉默,半晌才有人大着胆子出声“老师,学校又要保下周文周武吗难道非得有人死了,他们才会被警察抓走吗”


    李老师摇摇头“学校只会努力保护每一位善良的学生。”


    众人长长地吁了口气,七嘴八舌地给陈乐、苏木还有林蕊出主意。


    他们千万可得扛住了周老太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绝对不能说原谅周文周武,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木满脸严肃地保证“我肯定不会理她。蕊蕊都生病了躺在床上发了三天的高烧呢。”


    众人的目光又全都转移到林蕊脸上,个个义愤填膺。


    就是,无论如何都得让这两个王八蛋牢底坐穿。


    林蕊叫大家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扭过头去问于兰借物理试卷。


    这人真讨厌,他理不理周老太关她什么事。


    干嘛提她的名字,她准他说了吗


    晚自习都快结束了,她还要赶紧订正卷子呢。


    正文 谁爱补谁补


    班主任没有避讳学生, 直接在讲台上跟大家叙述警察的调查情况。


    现在基本上已经认定了周文周武兄弟俩的犯罪事实, 但还缺少关键的证人。


    到底是谁将王水交给他们的必须得抓住那个乌墨人家金子的首饰匠, 人证物证才能齐全。


    只是这首饰匠显然做老了, 跑得飞快,警察到现在还没抓到人。


    “大家回去后跟家里头好好宣传一下这件事, 请家长和亲戚朋友都要留心。贼没有只偷一次的道理。他肯定还会故技重施的。”


    大家如果发现这人的线索,一定不要打草惊蛇以身涉险, 赶紧去派出所报警。


    林蕊埋头抄试卷, 闻言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不舍近求远嘛, 等抓到他黄花菜都凉了,去抓那两个买主才是真的。”


    于兰奇怪“人家又没买周老太的金镯子, 关她们什么事”


    林蕊抄完了填空题, 将卷子翻了个面, 漫不经心地开始继续奋战选择题“就是因为最后没买,所以才有问题啊。”


    人家的目的根本不是花高价买金镯子, 而是空手套白狼。


    好端端的, 这两人登门找周老太拿金镯子时,就恰好在巷子口碰上首饰匠


    那是因为首饰匠就在那儿等着她呢。没那两位买主, 首饰匠上哪儿知道周老太怀里揣着个金镯子


    周老太这么个从不吃亏只占便宜的人也真是晕了脑子, 连这层道理都想不透。


    首饰匠还深谙周老太的习性, 晓得她是位雁过拔毛, 蚊子腹内刳脂油的主儿,舍不得掏高价钱去国营金店,一定会上他的钩。


    “那照你这么讲, 肯定还有位非常了解周老太的人当内应。”


    林蕊笑嘻嘻地朝同桌眨眼睛“孺子可教,你想想,这件事中除了两位买家以及首饰匠得利之外,还有谁获利最高”


    于兰满脸茫然“没了啊,总不可能金器店的人跟他们还有勾结。”


    林蕊无奈地叹了口气,怜悯地拍拍少女的肩膀“姑娘,你好好想想那金镯子最后的下落。”


    自古以来,都是赌桌上的抵押品卖的最贱。


    这就好比急等钱用的时候卖房子,即使房市火爆的要命,卖家依然要比市场价亏钱。


    因为等不起,必须得立刻出手换成钱。


    什么事情一旦沾上个赌字,就别想再落到好。


    林蕊感慨万千地抬起头,还想再趁机教育一番小姑娘,黄赌毒,千万不能沾。


    结果眼睛一抬,正撞上老李站在她桌子边,吓得她手一抖,差点儿将笔给甩到地上。


    “老老师,我订正试卷呢。我前面课没上,不知道正确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体恤她大病初愈,老李没有追着她抄试卷的事情不放,而是点点头,招呼大家好好上晚自习,自己往教室外头去了。


    林蕊捂着胸口,四处乱窜的魂魄总算又回归原位。


    妈呀,简直就是生死危机,得赶紧抄完拉倒。


    她飞快地抄写答案,等翻到最后一道选择题的时候,她愣了一下“这题选d吗是不是搞错了”


    于兰点头“是啊,你看我旁边不还抄了解题过程嘛。”


    林蕊大喜过望“老师给我批错卷子了,这题三分”


    加上这宝贵的三分,她及格了。


    物理课代表赶紧过来看她的试卷。


    见到那个大大的“d”之后,课代表高兴地恭喜林蕊“老师说的没错,这学期你肯定好好努力了,所以才会进步这么快。林蕊,我也很为你高兴。”


    等等,不是,少女,姐姐高兴是因为及格的学生可以不上物理辅导课,姐姐终于可以欢快过周末了啊


    她二话不说,立刻抓起试卷往教室外头冲,她要去找物理老师重新判分。


    物理老师是个麻利人。


    他听完林蕊的来意之后,痛快地给她改了分数,然后在分数誊抄本上又将林蕊的名字从不及格名单中挪到及格的队伍。


    放下笔,物理老师委婉地建议少女“你初二的基础打得不是特别牢固,最好还是巩固一下成绩。”


    林蕊跟没听到一样,只跟老师求证“是不是及格了就自主选择是否参加补习”


    物理老师无奈地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基础薄弱的同学还是趁着初三上学期好好巩固一下比较好。”


    林蕊笑嘻嘻地拿回试卷,不假思索“我一定将宝贵的学习机会留给更需要的同学。”


    哎呀,她这可是飞跃式进步,六门考试足足五门都及格了呢。


    这样的卷子送到郑大夫面前都没的话说,更何况好脾气的林工程师呢。


    她晃着手里的六十分万岁,溜溜达达地出了办公室。


    物理老师看着不思进取的学生,恨得牙痒痒也没辙。


    他朝慢腾腾走进办公室的老李一摊手“你也看到了,这孩子根本就不想补课。”


    老师费尽心血,搭上自己一周下来难得的休息时间,给她补习,她竟然还不领情。


    照他说,就林蕊的这个学习基础,别说物理化学了,其他所有的中考科目都得好好补补。


    除了一个英语勉强八十分以外,其他哪门考试及格的不是低空飞行


    李老师点点头,安慰气得嘴上都要起燎泡的同事“慢慢来,要都知道好好学习了,也就不用我们费心了。”


    他心平气和地踱步回教室,站在讲台上看了会儿底下老实上自习的学生。


    林蕊偷偷觑他的神色时,他也假装没看见。


    学生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自觉解除警报的林蕊又开始鼓着腮帮子,假装若无其事地翻书找要跟同学互批的练习册答案。


    老李慢腾腾地走下讲台,穿梭在过道中看大家的学习情况。


    认真仔细的学生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偷偷在教材下面夹小人书的同学立刻皮子绷紧。


    老李晃晃悠悠地走到林蕊的桌旁,见她立刻进入备战状态,他却直接越过人,点了点于兰的桌面“你跟我过来一下。”


    于兰吓得双腿颤抖,哆哆嗦嗦地跟在老师身后往外头走,简直都要哭了。


    李老师看着窗户玻璃上印出林蕊的表情,她正在朝同桌双手合十作揖,嘴里头念念有词,估计是求佛祖保佑之类的意思。


    当班主任的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不急不慢地带着人出了教室。


    要死了,老李肯定是在找后进生一个个谈话,非得逼到大家痛哭流涕,发誓一定要悬梁刺股奋发向上为止。


    林蕊最不喜欢这样的场景,每次都觉得辜负了老师的一片丹心。


    可这种事情,就跟谈恋爱一样。无论男女、男男还是女女,都要讲究个你情我愿。


    依靠感动维持下去的感情肯定无法长久,因为人类的刺激感受器时间久了会钝化啊。


    这是生物进化的结果,为了防止我们被刺激过度。


    所以,她注定了只能当个不解风情的渣女,白瞎了老师的真情厚意。


    也不晓得她可怜的小同桌能不能扛住老李的糖衣炮弹。


    教师办公室中,酝酿了一路情绪的于兰已经泫然欲泣“老师,对不起,这次考试我没好好准备。”


    “不,老师看到了你的进步。”老李拿出两张数学卷子,“你看这道题目,上上个礼拜周周练的时候,这个知识点你弄错了。但是这次期中考试,同样的知识点,你这道题目就做对了。”


    老李抬头看学生,“从这一题我就看出来,你是努力学习了的,只是因为基础比较薄弱,所以进步的不明显。”


    于兰受宠若惊,没想到老李竟然连她每次考试哪些题目答错了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厚厚一沓本子,每一本上都写着不同学生的名字。这是不是代表每个人的情况,老李案头都有本账


    李老师没有否认,点点头道“因为老师知道你们每个人都希望能够考个好成绩,将来能够有好前程,而且你们也都很努力。”


    于兰身上热乎乎的,感觉全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


    她甚至忘记了老师说的那道题目其实是她瞎猫碰到死耗子猜对的,真觉得自己是认真订正了试卷,好好听了老李的讲解,所以这次考试就做对了。


    老李搬来凳子放在办公桌对面,让于兰坐下说话。


    他有点儿为难地看着小姑娘“有件事,老师想麻烦你。你跟林蕊是不是好朋友”


    于兰连连点头,自豪道“那当然,我们初中一直同班,就没分开过。”


    “那你知道林蕊为什么不肯补习物理吗是她不想学物理。”


    “不是。”于兰下意识地否认,支吾了半天却不知道怎样给自己的姐妹找借口。


    那个,蕊蕊好像的确不想补物理来着。


    李老师却似乎对此一无所觉,只如释重负“那就好,我知道她要全力准备英语演讲比赛,肯定压力非常大,所以暂时就顾不上其他学科了,是不是”


    “对对对。”于兰点头如捣蒜,果然是老师,一下子就发现问题了,“蕊蕊想为学校争取荣誉来着,怕时间安排不过来。”


    她突然间抬起头,惊讶道,“李老师,英语演讲比赛不是选了邢磊嘛。”


    蕊蕊自己都说她身体没恢复,发挥不好,英语老师都很失望来着。


    李老师含含混混“英语组的老师们还在讨论,林蕊同学其实没放弃这件事。她不跟班上同学说,恐怕是担心万一没被选上。”


    于兰恍然大悟,点点头,难怪如此。


    要是她一早大张旗鼓,万一最后去的人是邢磊,那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小姑娘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同桌拉拉票“老师,蕊蕊其实比邢磊更适合参加演讲比赛。您看,这演讲,顾名思义就是要说啊。其实英语跟语文演讲本质是一样的。电视上的播音员演讲肯定好,因为人家声音标准好听啊。”


    李老师赶紧拦住她信马由缰的滔滔不绝“于兰,老师找你来,其实是想麻烦你间事情。你看,林蕊现在为了准备英语比赛,暂时不得不放松对其他科目尤其是物理的学习。你觉得这样稳妥吗”


    于兰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道“不,不太稳妥。不过比赛的事情也很重要啊。”


    “对,是有轻重缓急,现在当务之急是英语比赛。”李老师神情温和,“所以作为她的好朋友,你是不是应该做好后勤工作”


    于兰出办公室的时候,浑身热乎乎的,像踩在云朵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回到教室。


    林蕊看她这副晕晕乎乎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发毛,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刺激到她“那个,老李怎么着你了”


    “不,不是我。”于兰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同桌,“是你。”


    林蕊吓了一跳,说话舌头都直打结“那个,老李到底想怎么着”


    规定是他定下来,考试及格的科目,她有权选择是否参加补习。


    她是在保障自己作为学生的合法权益,休息权。


    于兰摇摇头“老李知道你要准备英语比赛的事,所以让我好好上物理课,好随时帮你补物理。”


    老李说了,老师虽然都在学校里随时欢迎大家去问问题。但比起老师,林蕊更加亲近的对象自然是她。


    面对老师的时候,林蕊可能因为不好意思怕耽误老师的休息时间,所以不敢问题目。


    可对着她,林蕊肯定有任何疑问都能说出口。


    “所以,于兰,你愿不愿意当好物理老师的助手,帮他一起把林蕊的物理成绩给提上来”


    面对两位老师殷切的目光,于兰还怎么可能拒绝。


    她一时间觉得自己身上承载着改变朋友命运的重任,无论有多少困难,她都要咬牙坚持下去。


    否则耽误了蕊蕊的未来,她这辈子都会愧疚的。


    于兰握着林蕊的手,正色道“蕊蕊,我一定会好好听课做笔记。你什么时候问我物理题都可以。”


    林蕊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欲哭无泪。


    妈呀,这老李的套路未免也太深了。


    这是要坑她身边所有人都进学习的深渊啊。


    少女,你醒醒老李这是在忽悠你好好学物理呢。


    你自己都学不好的话,还怎么教我


    苏木在后头偷偷戳林蕊的后背,鼓励地冲她笑“你就放心准备演讲比赛,化学有我。”


    旁边的陈乐也认真地点头“嗯,关于数学,你有问题也可以随时问我。”


    林蕊悲愤地拍案而起,这日子没法过了。


    班上同学一惊,茫然地抬头看她。


    林蕊在铃声中愤愤地收拾书包走人“都下课了,你们难道都不打算回家吗”


    众人长长吁了口气。


    林蕊耳朵可真好使。


    就说嘛,她感冒发烧刚能下床走路,还要坚持来学校上晚自习,又怎么会提前早退。


    正文 真命小和尚


    林蕊怒气冲冲地往学校门口奔。


    苏木推着自行车赶紧追上“你别生气啊, 你等等我, 你感冒还没好呢, 赶紧把帽子戴上。”


    林蕊现在听到他的声音就来气, 哪里肯答应他,充耳不闻地昂着头大踏步往前走。


    就连苏木要帮她拿书包, 她也爱搭不理。


    两人一个在前头甩开手跑,一个在后面推着自行车追, 两阵风似的刮到学校大门口。


    “蕊蕊, 我”


    少年的话没能说完, 先叫人打断了。


    “师兄,苏木师兄”


    门房边上, 正跟看门大爷唠嗑海灯法师纯属胡说八道的小和尚眼睛发亮, 欢喜地跳起来, 大力挥着手跟苏木打招呼。


    他那光葫芦脑袋映在路灯下,真是闪闪发亮。


    “无苦”苏木惊讶地瞪大眼,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和尚兀自跟大爷气鼓鼓地强调“我就说我师兄在这儿上学嘛, 你偏不信我。”


    看门大爷认真瞅了眼苏木,再看看小和尚的光葫芦脑袋, 颇为认真地点点头“你这师兄还俗怕有几年了, 头发长得倒挺好。”


    小和尚急了“哎呦, 跟你说不清楚, 我师兄是在家人,在家”


    他胡乱挥着手,蹦蹦哒哒地跳到苏木跟前, 一张脸因为欢喜而闪闪发亮“师兄,你可总算出来了,我都等饿了。”


    今儿黄昏时分,他就着咸蛋黄一样的夕阳吃完野山菜拌饭,准备去做晚功课的时候,师父叫住了他。


    师父先是看他手上的空碗,然后又盯着庙里头的米缸,就在他以为师父让他明儿去粮店买米的时候,师父的目光又落在了他身上。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他站在师傅面前等着,就得到了一句话“时候到了,你该下山了。”


    然后绷着脸的师叔塞过来一个包裹,拎着他的衣领,将他丢出了寺门外。


    无苦稀里糊涂下了山,站在公园门口发了半天呆,确认好东南西北的方向,就打定主意来找苏木。


    他从小在庙里头长大,除了偶尔跟师父出去化缘,以及帮缺盐少醋的师叔去公园门口的副食品店买东西外,他基本上没离开过清凉寺,更加谈不上认识什么人。


    除了何半仙师徒,他跟庙外头的人没有交情可言。


    小和尚不知道苏木住在哪儿。


    可他还记得,上次师兄跟班上的同学去清凉公园玩的时候,身上穿的是钢铁厂职工子弟学校的校服。


    于是他就一路问人,靠着两条腿,包袱款款地走到学校来。


    林蕊看着他两条小短腿,不由得咋舌。


    太狠了,清凉寺的老和尚真是堪比葛朗台,居然连车票钱都不给小徒弟。


    无苦不过十岁上下,看着不比鹏鹏高。


    这么个小豆丁,一路从清凉寺走到这儿,足足有十公里,两条腿还不得软成面条。


    无苦一听到“面条”两个字,肚子立刻咕噜噜叫唤。


    小和尚可怜巴巴地盯着苏木“师兄,我肚子饿,你能给我吃的不”


    他仔仔细细摸过师叔塞给他的包袱了,里头只有两套换洗衣服,连个馒头都没。


    他先前等的时候就有心去化缘,又怕跟放学的师兄错过了,只能饿着肚子眼巴巴等在冷风里头。


    苏木为难地摇摇头。


    没钱,他最近都没挣什么外快,上次回外婆家买老豆腐剩下的钱都给蕊蕊买零食吃了。


    林蕊叫他那偷偷摸摸的小眼神看得心烦,冷哼一声,扭头掏钱给小和尚买了个小卖部特产高价面包。


    递钱过去的时候,她心口痛。明明外头一块钱可以买三个的面包,到了这儿却要五毛钱一个,而且个头看着还比老街那家店里头卖的小。


    所以她就说老李他媳妇得赶紧开拓夜宵市场。


    半大的小子,吃穷了老子,多大的消费群体,居然眼睁睁地看着钱哗啦啦地往外淌。


    林蕊龇牙咧嘴看着无苦。


    小和尚三下五除二地干掉了高价面包,还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头。


    林蕊随手将书包甩在肩膀上,大步朝公交车站走,丢下句话“你俩骑车回去。”


    这大晚上的,人家都巴巴的找上门了,除了带小和尚回去,他们还能怎么的。


    无苦还是头回吃中间夹起司的甜面包,稀奇得很,恨不得将装面包的纸袋子都捧在鼻子边好好闻上半个时辰。


    听了林蕊的话,小和尚赶紧拍拍手,胡乱一抹嘴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你们骑车,我跟在后头就行。”


    林蕊没好气地扭过头“几点了麻烦你看看时间,等你走回去天都要亮了。”


    无苦瞪圆了眼睛,很是不服气“你别小瞧人,我肯定能跟得上。”


    他每天都要跑山的。


    林蕊懒得跟个小弟弟一般见识,一屁股坐在车后座上,决定给这小子点儿颜色瞧瞧。


    省的这些修行中人老以为自己会腾云驾雾,不知道要脚踏实地的走路。


    苏木识相地没吭声,脚一蹬,自行车的两个轮子就飞快地朝前头滚。


    惊得林蕊忍不住拍了下他的后背,抱怨道“你倒是慢点儿,回头丢了他,我们还得折回去找。”


    好歹人家还叫你一声师兄呢。


    “不妨事的,我跟得上。”无苦甩动两条腿,替他师兄背痛。


    少女吓得差点儿从车上掉下来,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走路跟自行车一个速度。


    他也不跑,就两条腿快频率地往前移动,胳膊倒是甩得飞快,跟电动马达似的,说话气息纹丝不乱。


    林蕊目瞪口呆,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道“你你会轻功”


    妈呀,说好的万有引力呢她物理都及格了,别想这么蒙她


    无苦咧着嘴巴笑“没有,就是动作比一般人快点儿。我练的是外家功夫,只有跟我师兄那样修炼内功的,才可能真的腾云驾雾。”


    “你可得了。”林蕊毫不客气地拆苏木的台,“你师兄还不如你,跑步都没我们班体育委员快。”


    苏木脸涨得通红,兀自分辩“我练的是内功,靠的是耽误。”


    这就好比小乘佛教跟大乘佛教的区别。


    林蕊嗤之以鼻,说的好像他知道什么是小乘佛教,什么又是大乘佛教一样。


    无苦心疼他师兄被怼得哑口无言,忍不住替师兄打抱不平“师嫂,我师兄很厉害的。”


    林蕊惊得差点儿从车上摔下来,结结巴巴地否认“你你胡说什么啊。谁是你师嫂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不敢揍你。”


    这回换成小和尚茫然了“不是不对啊,明明对的上。”


    他两只黑溜溜的眼睛还在苏木跟林蕊之间转了一圈,终于恍然大悟,“是了,魂儿本不该在这里。”


    这一来林蕊真要跌下车了,她下意识地抱住了苏木的腰,惊恐地转头看无苦“你,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说的。”苏木两只脚还在飞快地往前蹬,说话声音叫夜风吹得有点儿变形,“无苦开过天眼,我想请他帮忙看看到底怎样才能送你回去。”


    林蕊仔细盯着无苦看了半天,一个鼻子两只眼,除了眼距略宽,瞅着有点儿像比目鱼之外,她愣是没看出来哪儿藏了三只眼。


    少女冷哼一声“你倒是挺着急把我打发走的嘛。”


    苏木茫然“不是你一直急着回去的么。”


    上次睡觉的时候,还为这个哭鼻子来着。


    林蕊梗着脖子放硬话“呵,正好,眼不见心不烦,我也不稀罕再看到你”


    苏木急了,直接捏了刹车,要跟她说清楚“怎么会见不到呢,再等三十年,我不就能见到你了么。”


    三十年而已,也不是很长的啦。


    林蕊下意识地将头扭到边上,嘟囔了一句“太长啦,我可不认识你。”


    她交友甚广,记性最差,初中时玩得最好的同学,大学时就已经完全没有联系了。


    苏木这回真生气了“不行,你必须得记得。你不能老是忘记我。”


    “忘了你的是我妈,不是我”林蕊胸口憋了股气儿,跟针似的,刺得她肋骨疼。


    她气鼓鼓地跳下车,大踏步朝楼道里走。


    不想搭理这个人,跟他说话就来气。


    跟在后头的无苦满腹狐疑地看着苏木“师兄,你跟师嫂为什么吵架啊”


    苏木也急了“嗐,你那天眼根本就不准,别胡说八道。”


    师兄他可是修行之人,哪儿来的师嫂。


    上次无苦还说女的跟女的生孩子,敢情和尚以为孩子是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啊。


    小和尚委屈得很“可那的确是个女的啊。”


    这个是女的,那个也是女的。偏偏师兄说两人有孩子,那只有女的跟女的生了。


    他跟着苏木将自行车锁进屋子中,出门恰好碰上卢定安送林鑫回家。


    林鑫不放心生病的妹妹,本想去学校接人。


    结果老师临时有事调课,今晚她连着上了三个多小时的必修课。想来想去,她还是回家亲眼看到妹妹才放心。


    卢定安礼貌地跟苏木还有无苦打了招呼,又从口袋里头摸出把牛奶糖塞给他俩吃,然后挥挥手走了。


    无苦剥了糖纸,将散发着奶香味的糖棍儿放进嘴里头,眯着眼看卢定安的背影“嗯,有曲折,不过能化解。”


    林鑫催两个小孩上楼,随口问道“什么曲折”


    “你俩的姻缘线啊。”小和尚理所当然,“中间打了个结呢,要是解不开,两头都用力拽的话,就只有断了。”


    林鑫粉面生绯,嗔道“你一个出家人,管什么姻缘线啊。”


    这点大的小孩,还把姻缘挂在嘴上。


    无苦待还要为自己辩驳两句,鼻子先闻到了浓郁的鸡汤香气,然后肚子里头的馋虫齐齐造反。


    他的嘴巴连淌口水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说话。


    林家父母听说是苏木的朋友,立刻热情地招呼小和尚坐下来一块儿吃面条。


    鸡是舅妈今儿托人带上来的童子鸡。昨天碰上春妮的事,郑大夫心里头乱乱的,连娘家特地给感冒的小女儿准备的鸡都忘了拿。


    今晚她和丈夫说起来,也是心神恍惚,擀面条的时候还不小心放多了面粉,直接下了一大锅。


    “敞开肚皮吃。”林母笑着给大家盛面条,又特地在汤碗里头给无苦加了只鸡腿,“你多吃点儿,嬢嬢今晚面下多了。”


    无苦立刻敞亮地应声,双眼放光盯着面碗。


    林蕊赶紧要端走碗“妈,他是和尚,出家人。”


    怎么能吃鸡汤面呢还啃个大鸡腿。


    佛主就是老眼昏花,起码鼻子还没堵住,真当他老人家闻不着味儿


    无苦立马抢在她手搭上去之前捧起碗“不妨事的,我念三遍三波拉且多就好。”


    每回庙里头发了补贴,他师父都要戴上帽子脱掉袈裟,下山去吃羊肉面。非得花光了身上的钱,他才能安心回头念佛。


    释迦牟尼尚且想要保存注定要灭亡的国家,只要是个活物,心中必然得有所牵挂。


    郑大夫也瞪女儿“长身体的时候,光吃素哪行。没事的,菩萨的心也是肉长的,菩萨不会怪你的,多吃点儿。”


    等到郑大夫盛了一圈面条下来,终于轮到自己时,小和尚已经恭恭敬敬地递过来空碗“阿弥陀佛,小僧还能再要一碗吗”


    林家人齐齐吃了一惊,林母更是委婉地安慰孩子“有,不过你慢点儿吃,别烫着了自己。”


    等到她盛好自己的面条,伸出筷子捞着往嘴里送到时候,无苦的面碗又空了。


    这回小和尚不好意思劳驾郑大夫,赶紧起身往铝锅边走“我来,我自己来。”


    桌上人放下筷子时,无苦正认认真真地舔着面碗。他的旁边,铝锅里头原本剩下的大半锅面已经一扫而空。


    林蕊目瞪口呆,看看铝锅的体积,再看看小和尚依然瘪瘪的肚皮,忍不住伸手过去摸。


    她现在终于明白老和尚为什么看他吃完晚饭就赶紧打发他下山。


    家无隔夜粮,这孩子是硬生生把寺里头给吃穷了的节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