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未分家前，中秋热闹，却与他，与母亲不相干，母亲病重，皮肤溃烂，喜怒无常，除他以外，便是连下人也不愿侍奉在母亲身边。
他生来与母亲有一样的病，他知晓那种头痛欲裂，那病将母亲摧残，要她分不清一切，病发之时只会摔砸东西，打骂奴仆。
那日中秋太吵，母亲病发严重，凌渐青被打伤了头，他又晕又痛，眼前一片红。
大抵是流血了。
他一路往前走，遇到的下人具是惊恐害怕，他们被凌渐青骂了句“滚”，便不敢上前了。
凌府上下，都怕他与母亲，便是父亲，也对母亲彻底恐惧厌倦，再知晓他也患上与母亲相同的病后，原本对他给予的厚望，多加严苛管束，也逐渐变成了宠溺纵容，将他放任不管。
父亲并不想面对他与母亲。
外头好热闹，似是放了烟花。
可是父亲，母亲与我都患有头疾，你怎可同意他们在府中放声音如此大的烟花呢？
烟花的声响要他捂住耳朵，他停在回廊下，抬头看向天际，有烟花绽放，可他看不见什么。
只能看见眼前的红。
直到，听见怪音，凌渐青回过头，朝着回廊拐角深处的幽静小巷中去。
“是谁？”
他站在小巷前，等了会儿，没了耐心，他弯下腰，捡地上一块石头往里头砸。
只听里头传来一声闷哼。
“出来。”
凌渐青并没有等太久。
从里头缓缓，走出来个女孩，她低着头，导致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血，凌渐青却看清了她。
他没见过她。
身上的衣着，也并不像凌府会在此次佳节宴请来的亲朋子嗣。
她脸瘦小，身型也枯瘦，破旧的衣裳在她的身上很宽大，头发拿两根发带绑了，哪哪都那么不起眼。
便是府中奴仆的女儿，也比她穿的好，养得好。
像个小乞丐。
“你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我，”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是凌霜，是来投奔的表姑娘，住了有快一年了。”
凌渐青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他想了半天，也不记得。
他不记得的事情太多了。
“说谎，你是哪儿来的乞丐吧？”
“我不是的——”
这时，恰巧又有烟花绽放。
凌渐青蹙起眉心，他厌恶极了，回头擦了一把脸上血，恶狠狠瞪向远处天际，想将一切都砸了。
回头，却没看到人。
“唔——！”
烟花声间隔的空隙，他听到声音，不禁低下头，这个枯瘦的女孩紧紧捂着双耳，吓得抖成一团。
凌渐青低头看着她，少见的，他对一个陌生之人产生了兴趣，这点兴趣要他也屈尊纡贵的蹲下来，抬手撑起她低垂的额头。
对上她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
每次烟花绽放，她便会惊抖，她的眼睛里映着漫天烟火。
凌渐青从未觉得烟火美过。
可透过她惊恐的眼睛，他第一次感知到了烟火的美。
“你怎么了？”凌渐青不由得盯着她的眼睛看痴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依旧盯着天空，“天可是要碎了？莫不是有天上的神仙打架将这天给打塌了？”
凌渐青愣了。
继而，他笑得大声，太久了，他没有这样笑过。
“是要碎了，”凌渐青站起身，他心情很好，没有那么好过，这让他朝她伸出了手，明明他厌恶与除母亲之外的人有任何肢体接触。
“跟我走吧，我来带你去天不会塌下来的地方。”
她一双小手，吓得冰冷。
紧紧地牵着他。
紧紧地牵着。
明明，她一直在他的羽翼之下。
“霜儿......”
施昭才放下药碗，便听到凌渐青的呼念。
他端碗的手微顿，将空碗递给了旁侧的丫鬟。
这屋中的下人如今对施昭都可堪俯首帖耳。
毕竟，也只有施昭敢直接扼住凌渐青的下颚，就这样直接将汤药给灌下去。
这一屋的下人险些被吓死。
“霜儿......霜儿......”
凌渐青痴念不止，施昭垂眼摁住他手上穴位，没一会儿，凌渐青便没了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主母秦夫人房中伺候的老嬷嬷端了补汤送来，随行的还有靖安王逢秋令。
听闻凌渐青没醒，老嬷嬷进来打晃瞧一眼先走了，逢秋令进来，见施昭独坐于凌渐青床边，知其是自己的二皇兄临安王取皇令招来的医师，又观其相貌，也有了好奇之心。
“医师在这里待了多会儿了？如今雪玉可还好？”
“没大碍了，病者不听医嘱，未按时服药，方才灌药下去，现下已歇息。”
施昭此人来历不甚明了，但都免了他的礼，逢秋令也没在意：“医师好生厉害，不知医师年岁多少？家在何方？”
施昭并未理他。
“医师？”
施昭眉目淡淡，似寒冰霜雪，给凌渐青把着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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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者脉象紊乱，王爷心记一下需改的药方，待病者转醒，只说是外界医师所开。”
“啊？哦......”
逢秋令甚至忘了自己初次被人无视，忙心记起施昭所念的药方。
“今夜病者会醒来一次，药性较烈，醒来会口干渴，记得备上温水，要病者小口服用。”
施昭嘱咐完，便先离去了。
此人宛若冷月中的仙，逢秋令想与其说句话，也没机会，见凌渐青还睡着，反倒越想，越觉得古怪，不由得将凌渐青屋外伺候的秋雪喊进来。
秋雪对逢秋令有几分亲近，因逢秋令年幼时身体也不好，便挑了个身体健壮的小厮，给那小厮挑了个带有主子表字的名讳，日夜陪着逢秋令顽耍在一处，用来顶病，如今逢秋令身体已与寻常人无异了。
凌渐青也一样，只是请算命先生算八字，说凌渐青男身女相，便选了秋雪。
偏偏，凌渐青只许丫鬟留在外头。
何苦见得？
逢秋令想起这个，心中又埋怨起凌霜，他不喜凌霜，一方面有城阳的缘故，另一方面，是他觉凌霜碍眼。
那么张无甚稀奇的相貌，偏偏就是生了这么个歹毒会勾引人的心肠，能要雪玉身边不进一个丫鬟，不说丫鬟，婆子都过不来。
“奴拜见王爷。”
“你起来吧，”逢秋令回神了，“方才有怪处要我在意，那医师给雪玉开了新药方，偏偏要我告知雪玉，是外头的医师给开的方子，不知他为何要隐姓埋名，这有什么缘由？”
“奴不大知晓，但大公子极厌恶这位医师，不喝他的药，偶尔还要摔碗，这医师过来看诊，吃了好几回闭门羹，大公子不见他。”
“怪哉，因为什么？”逢秋令确实不解，“若这医师有大不敬之处，或是医术不精，我趁早要皇兄将人接回去，可一开始雪玉吃他开的药不就有效？既是有效，又怎么犯傻不见人家？”
秋雪神情犹豫，到底凑近，小声对逢秋令道：“这事情，与表姑娘脱不开干系。”
“什么？”
千算万算，没算到里头还夹了那个外表朴素心中妖艳的货色。
“表姑娘也过了及笄之年了，除常见的您几位，也没见过其他男子，这医师的相貌，王爷您也见了，表姑娘貌似是对那位医师有意，大公子不高兴，连带着才迁怒到那位医师身上。”
“雪玉此举实在糊涂，气归气，也要找对了债主，如此这般，反倒气坏了身子。”
“说是这么说，那医师貌似也对表姑娘有几分情意——”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