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城门前,风意渐凉。
顾行舟独自站在朱红宫墙下,衣袂在冷风中微微晃动。
许久,他才默默转身,朝李明朝所在的马车方向走来。
李明朝心口一紧,赶紧躲进车里。
好在顾行舟只是擦肩而过,没有察觉这辆突兀停留在皇城前的马车。
映在车帘上的人影随着帘动轻轻摇晃,憔悴又落寞。
和李明朝记忆里那个孤傲清矜的人截然不同。
等到顾行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李明朝才让车夫继续前行,匆匆回到东宫。
他径直进了书房,将最近收到的全部书信翻出来,已经垒成了一座小山。
胸腔像被什么钝器堵住,他强忍着不适,一封封细看。
老师写下的信,那些字迹、遣词,他都熟悉。
唯独那份汹涌到近乎溢出的情意,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心中涌起一股窥私的歉疚。
但很快,这份愧疚被另一种冲击取代。
信里的情绪变了。
从最初的沉稳节制,一点点滲上阴郁的怨意,仿佛压抑得太久,终于破了一个小口。
看起来,顾行舟和那位真太子的相处,并不一帆风顺。
真太子会突如其来地爽约,又会在下一次以满溢的温情道歉。
顾行舟这样的文人,不会明说不满,他只在信里稍稍写了几句委婉的责备。
结果,真太子从那之后便不再出现。
顾行舟有他的风骨,自然不会讨好,两人的书信因此断了几日。
后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们重归于好。
顾行舟的字句从此变得浓烈无比,像再也压不住想念。
老师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穿书之后,李明朝眼中的顾行舟,褪去了人设的标签,成为他看得见摸得着的,一个真实的人。
可现在拿着这些信,他仿佛眼睁睁看着顾行舟退回书页深处。
成为一个彻头彻尾与他无关的人。
书信来往的内容如果到此结束,李明朝倒也能坦然接受和祝福他们的关系。
可接下来的一封,却硬生生撕裂了这份和平。
笔迹激烈、字锋摇晃,纸上残留浓烈酒气。瘦金字也变得颤抖潦乱。
翻到最后一页时,李明朝指尖一僵。
——“今夜若不至,往后切莫再以旧情自扰。此缘到此,就当我未曾教过殿下。”
李明朝愣住。
……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要断绝关系?
眼前不知怎的,浮现出顾行舟站在宫墙下,落寞寂寥的不安身影。
也想起那只手曾教自己写字时,传递过来的,青竹一般舒服的凉意。
顾行舟一向厌恶醉鬼。当年他写文痛骂朝臣醉酒误事时,可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带着酒气,在朱红宫墙外徘徊?
刚才那转身,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李明朝愣神片刻,忽然想到什么,匆忙回看了一遍顾行舟的最后一封信。
——顾行舟约他在明月楼见面。
时间就在今晚。
真太子,应该会去吧?
系统似乎感受到李明朝的紧绷,声线不如平时轻快:【宿主,万一他没去……你和顾太傅的关系……】
顾行舟还没发现,他和真太子不是一个人。
所有的责任,自然是现在冠着太子身份的他来承担。
李明朝虽觉得可惜,但也不介意被误解,关键是老师他……
原书里的顾行舟,以作者的话来说,虽相貌俊美、文采拔萃,却是个现代人眼里典型的钻牛角尖之人。
当年真太子王者归来,替身一事暴露后,太傅顾行舟因为“竟亲手教导了一个假太子”而深陷自责,自缢求死。
若不是真太子恰好赶到,恐怕一代文臣就要成为一具冷尸了。
李明朝越想越觉得老师那个状态不对劲。
他不知道顾行舟在真太子的计划里算是什么角色,但顾行舟若是今晚没见到他出现,想不开的话……
李明朝翻来覆去,最终还是赶在宫门落锁前离开了东宫。
夜色中的京城,汇成一条灯火的长河。
人潮涌动,灯影交错重叠,初夏的燥热里,游人如织的闹市看起来格外热烈。
万事低调,李明朝让侍从回避,自己只身来到明月楼。
明月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不过能来这里的非富即贵,一桌菜的价钱顶的了普通老百姓一年的收成。
即便如此,还是座无虚席。
富贵缠身的权贵们,笑声、酒气、交谈声混作一片。
约定见面的地点在三楼雅间——青竹阁。
李明朝挑了个二楼最不起眼的位置。
这个角度,刚好能望见通往三楼的楼梯。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不论是顾行舟和真太子,谁也没有出现。
李明朝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攥紧。
老师不喜欢让别人等他,恐怕早早就到了,至于真太子……难道他真的不打算来了?
顾行舟性子也烈,倘若时间到了,人还未出现,恐怕会直接愤然离去。
李明朝如坐针毡,目光数次望向酒楼之外。
夜市繁闹,人潮如河流般穿梭,却没有一个人踏入明月楼。
这时,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明朝心头一紧,猛地抬眼,却只看见一对吵到脸红脖子粗的夫妻边拌嘴边下楼。
等他们的脚步远去,李明朝终于起身。
他走上三楼。
青竹阁在东南角。
立在雅间门前,他的掌心冰凉,紧得快要渗出汗。
太子这个角色,他已经演了九年。
可是一个被老师所爱的太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心中仍然一片空白。
即便这样也要进去。
老师是个好人,他想让他活着。
李明朝沉下一口气,抬手轻轻敲门。
几息后,门被拉开——
一只手猛地伸出,把他狠狠拖了进去。
李明朝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疼疼疼死了!!
后脑着地,他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艰难地撑起身子,扶着墙堪堪站起来。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老师。
青竹阁里站着几个阴沉凶狠的朔月人,黑色卷发、金饰满身、刀光凛冽,眼神像要把他剥皮抽筋。
李明朝下意识后退,后背绝望地贴上了冰冷的墙面。
他们杀气腾腾地逼近。
“混账……”
“敢杀我们兄弟,你等着偿命吧!”
杀、杀谁?
你们搞错了吧!
连这句话都没来得及喊出声,面前的朔月人已然挥剑而来——
还好是带着剑鞘的。
这是李明朝意识断线前,脑海里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世界骤然坠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
他想到,其实,他也收到过老师的礼物。
那是他穿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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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第二年,渐渐习惯太子身份,字也练得有模有样。
唯独顾行舟总拿他的字与从前真太子的字比较,常常看得他心惊胆战。
他以为自己要暴露了。
结果,顾行舟什么也没说,只亲手写了两个字送他——
“持重”
李明朝极喜欢这幅字,挂在书房里,时刻勉励自己学习。
一次李明朝看着那幅字,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凉飕飕的,像阴风拂过。
他回头,看见李放站在身后。
当时的李放不到十岁,漂亮得像个瓷雕,小脸白得过分,一双眼漂亮却清冷,简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孩子。
他问:“哥哥,很喜欢?”
应该是问字吧?
李明朝毫不犹豫点头。
老师的字确实漂亮。
顾行舟的瘦金字如剑锋般利落,却又藏着内敛的克制与清冷,如冰上抽丝,锋芒一点点透出来。
可惜后来,一场大火吞没了一切。
那天李放称病没去学习,李明朝独自跟顾行舟练了字,还得了几句夸奖,一时高兴舍不得回宫,耽误了许多时间。
等他回到东宫时,已经火光冲天。
李明朝至今记得火光映在每个人悲恸的脸上,烫脸的热浪一阵阵扑来,明栀哭着告诉他:“六殿下……还在里面……”
他不顾所有人阻拦,冲了进去。
火焰像张狂肆意的野兽,不断吞噬着整座宫殿。刚踏进去,一条巨梁轰然落下,咆哮的火海瞬间封死后路。
“放放——!放放!!”
他被烟呛得说不出话,却还是一遍遍喊。
终于,在书房深处,他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火光扭曲,男孩站在碎裂的影子中,怀里抱着一块比他还高的匾额。
那是顾行舟为他题的字。
“放放!”李明朝扑过去,甩开那块碍事的匾额,拉住他。
小孩却纹丝不动,任由火光舔舐衣角。
他垂眸看着地上:“哥哥,那是太傅送你的字。”
“别管了!咳……咳咳……”
热浪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糟糕。
他吸了太多烟,眼前开始发黑,匾额里的“持重”二字在热浪里扭曲,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坠入黑暗。
后来明栀告诉他,是李放把他救出来的。
李明朝再醒来时,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焦味。
李放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小小的身影静静地伏在枕边,睫毛像薄霜,沉静又乖巧,却冷得不像孩子。
李明朝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的头。
没想到还没碰到李放,男孩就已经睁开了眼。
“哥哥,你喜欢的字,没有了。”
他拿起一截小小的,残留着灰烬的碎纸片。
男孩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李明朝已经紧紧抱住了他。
他颤抖着手,控制不住地去想,李放是不是为了他才留在那片火海的。
他不该表现的那么在意那幅字的。
“别的都不重要……你没事就好。”
李明朝声音有些哽咽。
被他抱住的男孩微微愣住,像是陷入了沉思。
木然地接受,沉默了很久很久,男孩才伸手抓住李明朝颤抖的肩膀,回应了这个狼狈不堪的拥抱。
“嗯。”
李放轻声说。
“哥哥的……除了我,别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