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了脚步声，还是惊醒了沈芷卿。
“侯爷。”她起身相迎，揉了揉眼睛，“您回来了？”
“嗯。”男人只是沉声应道。
沈芷卿只当他公务缠身，笑盈盈地上前将大氅脱下挂好。
男人的脸色依旧阴沉。
沈芷卿走到傅执年面前，柔声问道：“侯爷，手炉的香味可还喜欢？”
见男人依旧没吱声，沈芷卿伸手去拿手炉，“不喜欢的话，奴婢重新给您调一味。”
傅执年一把扣住沈芷卿的手腕，力道没控制好，沈芷卿直接撞入他的怀里。
玄色身影将沈芷卿笼在其中，头顶传来傅执年的声音：“沈二姑娘，你究竟做了几个手炉？”
沈芷卿抬起头，一双杏仁眼满是疑惑，她一时间不知道傅执年到底又在生什么气。
看到男人冷若冰霜的脸，她心下一颤，怯怯说道：“闲来无事，做了三四个......”
傅执年垂眸，眼神并没有柔和半分。
沈芷卿喉头滚动，又好嗫嚅着改口：“七八个......”
“哼。”傅执年鼻尖溢出一声冷哼，旋即又捏起沈芷卿柔弱无骨的手腕，看上了几眼，“你这双手，就是用来做这个的？”
就连侍卫追风都有，沈芷卿，你的心思当真这么不值钱？
傅执年没直说，但是冷意已经通过他的手传递到了沈芷卿的手腕上。
她吃疼，蹙起了额头。
“侯爷......奴婢也是见天冷，担心，”她虽然有些疼，还是直直看向傅执年，“担心侯爷受寒。”
傅执年手上的劲儿泄了几分，心里却还是不悦，半晌才又质问了一句。
“本侯一个不管用？”
沈芷卿微怔，一个当然管用，但是既然要做，不过顺手的事，梅苑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她还觉得七八个不够用呢。
实在摸不清傅执年的心思，沈芷卿她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个错。
“奴婢知错了，请侯爷息怒。”
自从答应合作以后，她态度倒是柔和了许多，不过......
傅执年眉峰一跳：“错哪儿了？”
沈芷卿的眼睛不由得一跳，她哪里知道？
但是现下因着父亲一事还有求于他，沈芷卿只好咬着唇，低声回道：“奴婢不知，请侯爷责罚。”
说完，头又深深埋了下去。
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刚好落入傅执年的眼中，晃人的紧。
因着手炉一事，他本就憋着气，眼下她难得服一次软。
他的手鬼使神差的从紧扣的手腕处，按上她的腰窝，沈芷卿身体突然一僵，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只大手又游弋盘至于脖颈之上。
傅执年稍一用力，常年用刀的手指带着粗错的薄茧，触上那抹细腻，婆娑几下便激起一阵涟漪。
脖颈最是娇嫩，沈芷卿感受到了指间的一丝凶狠，整个人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这样，那手指时而用力，时而缱绻，伴有几分酥酥麻麻的触感。
“要怎么罚你呢？”傅执年轻声问道，听似温柔如水，实在不留半分余地。“不如就罚你，替本侯画一副像。”
沈芷卿这下更是摸不清楚傅执年的心思，但是她知道，顺着他总归是没错的。
于是低眉应道：“是，侯爷。”
傅执年终于松开钳制住沈芷卿脖颈的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容分说便拉着她朝书房走去。
夜风穿廊，寂静无声，唯有两人衣袂摩挲的细响。
书房内，傅执年撩袍坐于窗边的太师椅上，窗外清冷的月光流泻而入，和烛光交缠着，恰好勾勒出他深邃利落的轮廓。
他姿态随性，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随意地搁在膝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沈芷卿身上。
“画吧。”傅执年命令道，声音低沉。
沈芷卿也不懂他大半夜发什么疯，只盼着画完傅执年便会放过自己。
于是她不敢迟疑，快步走到了书案旁。
案上松竹斋的笔墨砚台摆放整齐，本有些发困的沈芷卿，看见这上好的笔砚眸子还是眼前一亮。
确实许久未曾执笔了。
沈芷卿先是研磨，墨块在砚池中打着圈，发出沙沙轻响，她抬头望去，男人坐得笔直，一动不动，而且神色十分淡然，看起来有足够的耐心。
沈芷卿放下心来，既然要画，那便要画得让他满意才是。
几十圈后，墨汁终于细密淳厚了起来，沈芷卿深吸一口气，执起羊毫。
笔尖蘸饱了墨，悬于素白的宣纸之上。
再一抬头，沈芷卿眼神坚定了几分，她直直看着对面的男人。
此刻，无分尊卑，无别男女，唯有全神贯注。
她用目光开始细细描摹眼前人的五官，往上，先是锋利凌厉的眉骨，往下再是深邃冰冷的眼睛，中间是高挺峻峭的鼻梁，最后是紧抿薄情的唇线。
傅执年的五官，无不例外，周正而和谐。
沈芷卿稍微敛起眼神，傅执年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刚刚沈芷卿的眼神太过直白，却不带半分旖旎。
傅执年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调整心绪。
最后再抬头重新直视着眼前的小姑娘，殊不知身上迫人的气势更添几分。
沈芷卿没有被震慑住，而是握紧了手中的笔，落下了第一笔。
羊毫笔触碰到宣纸的那一瞬间，沈芷卿蹙起了眉，许是太久没执笔画像，这第一笔，落得有些滞涩僵硬。
傅执年沉默地看着她，并没有开口，一直耐心等待她的下一笔。
沈芷卿也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抬眸看了傅执年一眼，然后迅速落下第二笔。
而后，沈芷卿渐入佳境，动笔越来越干净利落。
案头红烛快燃到最后一节的时候，沈芷卿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
傅执年见状起身，缓步走到书案前，高大的身影再次将沈芷卿笼罩。
他立于沈芷卿的身后，望向宣纸。
画上的男人俊美无俦，五官被描摹得深刻，不带一丝笑意，但也并不显得凶狠。
小姑娘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
不过，傅执年目光一扫，发现画中男子的鼻尖上右侧，少了那颗熟悉的小痣。
傅执年只觉小姑娘到底是没用心，居然连这一处都遗漏了。
他也没多想，直接伸出手握住了沈芷卿那只刚刚放下笔的手。
沈芷卿浑身一僵。
傅执年的手掌宽大，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完全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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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微凉的手。
男人带着她的手，在宣纸上空缓缓移动，最终他轻轻一点，黑色墨汁便氤氲开来，那颗小痣悄然浸入鼻尖。
“漏了。”傅执年开口，声音比方才低沉了几分。
沈芷卿心想，哪里是漏，方才她盯了这颗痣半天。
只觉，添上他的神情便柔软了几分，落笔他的锋芒便凌冽了几度。
但是，既然傅执年已经亲笔添上，沈芷卿也不愿扫了他的兴致。
她盈盈一笑，赞叹道：“不愧是侯爷，这一笔方是点睛之笔，神韵顿生。”
傅执年轻笑，沈芷卿只要花一点心思哄人，总能恰如其分地哄到他的心尖上。
他俯下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灼热的气息拂过沈芷卿的耳垂。
“沈二姑娘，你要记住，”他一边说，拇指却不经意地按下她纤细的指节，“你这双手是来描丹青，绘山河的。”
沈芷卿蓦地怔在原地，本以为没入教坊司，这风雅之事，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触碰，那日见了松竹斋崭新的笔墨砚台，确实动了几分心思。
难道他......
沈芷卿倏然转头，傅执年的脸，近在咫尺，眉羽间是竟然是少见的柔和温煦，却又有些熟悉。
她愣怔的模样，倒叫傅执年一时也看不分明。
“嗯？”他微偏了偏头。
沈芷卿终是品出傅执年刚才的话，应是鼓励自己重拾画笔之意，心头一股暖流悄然涌过。
“谢......侯爷。”她诚心道谢，笑意明媚而真切，如冬日之朝阳，如夏日之晚霞。
如此明媚张扬的笑，瞬间将傅执年的思绪拉回八年前。
那时的沈芷卿也曾为他画过一幅画。
不过那时自己不似今日这般正襟危坐，而是爬树失足摔个狼狈不堪。
小姑娘在小溪旁笑得前仰后合，提笔将他那窘迫的样子全然画了下来。
寥寥数笔，不甚精工，一笔一划，灵动鲜活。
沈芷卿闲来无事，作画无数，唯独那一幅，是傅执年的心头至宝。
哪怕自己换了面容，换了身份，物是人非。
那幅画依旧珍藏在侯府书房深处，被岁月上了锁。
想到那时的无忧无虑，傅执年唇角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傅执年才思绪回拢，轻轻说了句，“以后，你别自称奴婢了。”
沈芷卿微诧，抬眼看他。
傅执年今日怎么这么好心，看来这画，果然让他满意。
傅执年有些局促，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侧过头解释道：“不好听。”
沈芷卿莞尔，从善如流：“妾知道了。”
傅执年转过头，眉头微拧：“我不喜欢。”
沈芷卿稍愣，然后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侯爷，我知道了。”
傅执年这才满意颔首，声音放得更轻些：“别拘着，我......没把你当黄皮鹦鹉养。”
沈芷卿颊边蓦地飞起红霞，原来之前自己的不满，他都看在了眼里。
“侯爷......”沈芷卿心下一动，情不自禁地出声喊道。
傅执年手抚上沈芷卿绯红娇嫩嘴唇，轻轻碾过之后，看着沈芷卿的眼睛说道。
“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