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时清瑶费尽心机,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又是逛茶楼,又是制造偶遇。
不是为了另寻靠山,也不是为了攀龙附凤。
她只是为了,当面向三皇子求证一件事。
一件,关乎定远侯府清白的事。
她一个弱女子,竟然敢单枪匹马地,去质问一位皇子。
还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整件事的症结所在。
——三皇子,被人当枪使了。
这个猜测,大胆,却又精准的可怕!
连他这个假扮兄长,回来查案的人,都只是隐隐有所怀疑。
而她,却能如此直白地找到三皇子,当面澄清这件事。
既能让三皇子对弹劾定远侯一事心存愧疚,又不会让侯府直接参与到皇子之间的争斗。
青鸟见他久久不语,又补充了一句。
“三殿下听完时姑娘的话,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说:‘时姑娘,你的聪慧,远超本王的想象。这件事,是本王识人不明,误会了定远侯。改日,本王定当亲自登门,向侯爷赔罪。’”
“他还说,宋家满门忠烈,是他糊涂了。”
“但他并没有说,幕后主使之人,究竟是谁。”
宋越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时清瑶,为了定远侯府,化解了一场天大的危机。
她用她的方式,保护了这个家。
而他呢?
他刚才在做什么?
他在怀疑她,揣测她。
甚至,因为对她,生出了怒意。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宋越修。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
宋越修,你真是个混蛋。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下去吧。”
他对青鸟挥了挥手,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青鸟如蒙大赦,立刻消失在了夜色中。
书房里,只剩下宋越修一人。
他走到书案前,重新坐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看那些公文。
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已经有些干枯的龙血藤。
这是那日,他与她一起去济世堂抓药时,她送给他的。
她说,这个,可以活血化瘀,对他的“伤”,有好处。
他看着那支龙血藤,久久无言。
他闭上眼,将那支龙血藤,紧紧攥在了手心。
藤蔓上粗糙的纹路,硌得他掌心生疼。
可这点疼,远不及他心中愧疚的万分之一。
他想去见她,立刻,马上。
想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也想跟她说一声,谢谢你。
可他不能……
他是“宋越瑾”。
是她的夫君。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身份,地位,甚至于她的小心翼翼的讨好,都来自于那个已经死去的兄长。
这个认知,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那点火苗,浇得一干二淨。
宋越修松开手,将龙血藤重新放回了木盒。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夜风清冷。
他望着玉竹院的方向,久久伫立。
最终,还是转身,朝着与玉竹院相反的方向走去。
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上。
第二天。
宋越修起得很早。
天还没亮,他就换上了一身素色的常服,准备出门。
墨鹰跟在他身后,有些不解。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
“大相国寺。”
宋越修的声音,有些沙哑。
墨鹰愣了一下。
大相国寺?
主子去寺庙里做什么?
他记得,无论是真的世子爷,还是他家主子,都不是信佛之人。
宋越修没有解释。
他觉得,自己对他兄长的女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等同禽兽。
他需要佛祖的清净地,来压一压,自己心里那见不得光的龌龊念头。
他得去静心。
否则,他怕自己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来。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宋越修每天都去大相国寺。
一待,就是一整天。
时清瑶自然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这日清晨,她特地早起,在垂花门处,“偶遇”了正要出门的宋越修。
“世子。”
她柔柔地喊了一声。
宋越修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看着晨光中的女子。
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罗裙,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眼如画。
许是刚起,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晕。
宋越修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什么事?”
他的声音,有些僵硬。
时清瑶像是没察觉到他的疏离,脸上挂着温婉的笑。
“世子,您又要去上香吗?”
“嗯。”
宋越修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正好,清瑶也想去为侯爷祈福。”
时清瑶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说道:“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宋越修不知为何,整个人都有些慌了。
他去寺庙,是为了斩断对她的念想。
带上她,那还斩个什么劲?
“不行!”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声音之大,语气之坚决,让时清瑶都愣了一下。
宋越修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点。
“我的意思是……寺庙清苦,路途颠簸,对你不好。”
他慌乱地找着借口。
“你刚小产过,不宜劳累,还是在府里好生休养。”
时清瑶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她微微歪了歪头,身体“不经意”地朝着他,倾斜了一下。
这是一个带着试探的动作。
按照常理,他应该会伸手扶她一把。
宋越修果然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他伸出的是右手。
宽大的手掌,及时的,扶住了她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觉到她手臂的温软。
他的指尖,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缩了回来。
“小心。”
他的声音,愈发沙哑了。
时清瑶站稳了身子,垂下了眼帘。
遮住了,眼底那一片惊涛骇浪。
右手。
他用的是右手。
可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定远侯世子宋越瑾,是个左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