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汀兰院里的兰花香,似乎成了侯府一道独特的风景。
宋越修每日都会不由自主地绕着汀兰院走。
他不想再看到那片兰花,也不想再闻到那股让他心烦意乱的香气。
可有些东西,不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这日清晨,墨鹰拿着一件刚浆洗干净的内衫,犹豫着进了书房。
“主子。”
宋越修正对着一卷兵法图出神,闻言头也没抬。
“何事?”
墨鹰将内衫呈上。
“汀兰院的白露方才送来的。”
宋越修的目光终于从兵法图上移开,落在了那件内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内衫领口处,一个新绣的香囊上。
香囊很小,只用淡青色的丝线绣了一丛兰草,针脚细密,雅致非常。
一股极淡的、清洌的草木香气,萦绕在鼻尖。
不是安神香那种助眠的味道,而是一种能让人心神清明的味道。
“她什么意思?”
宋越修的声音冷了下来。
墨鹰硬着頭皮回答:“白露姑娘说,时姑娘见您日日劳累,特意配了这提神醒脑的香囊。”
“她说,这香气清淡,旁人不易察觉,却能缓解疲劳。”
“还说……还说……”
“说什么?”
“还说,世子爷身子骨弱,本就该用这些精细物件养着。”
宋越修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拿走。”
他冷声斥道。
“主子,属下觉得……时姑娘说得有理。”
墨鹰难得地没有立刻听从命令。
“您如今是世子,不是二公子。”
“世子他……的确是这么过来的。”
“您若是一点都不用这些,反而会引人怀疑。”
宋越修沉默了。
墨鹰的话,句句在理。
他不能暴露身份。
一丝一毫的破绽,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香囊,看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从墨鹰手里接过了那件内衫。
“下不为例。”
他冷冷地丢下四个字,转身进了内室。
墨鹰松了口气,行礼退了出去。
内室里,宋越修换上了那件内衫。
香囊贴在胸口,隔着一层布料,那股清洌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钻入鼻息。
很奇怪。
他非但不觉得排斥,反而觉得那股烦躁的心绪,被安抚了几分。
他不知道的是,这香囊里,除了提神醒脑的药材,还加了一味极特殊的引子。
那引子,取自时清瑶药圃里的一株晨露草。
他正在不知不觉中,习惯她的气息。
习惯她的存在。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两天后,书房里多了一尊新的博山炉。
炉里燃着线香,烟气袅袅。
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出来。
但宋越修却敏锐地察觉到,书房里那股沉闷的、属于陈年书卷的霉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青草般的清新。
他不用问也知道,这又是时清瑶的手笔。
他想发火,可他找不到理由。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换了新香之后,他待在这间屋子里,确实舒服多了。
连带着处理那些繁杂公文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又过了几天,他下朝回来,发现自己放在书房的那柄青锋剑上,换了新的剑穗。
原来的那个,已经有些旧了。
新的剑穗,是用深蓝色的丝线编的,和他今日穿的袍子颜色正好相配。
穗子上,还穿着一颗温润的白玉珠。
简单,干练。
这把青峰剑是他的,为了不被人怀疑,他借口思念弟弟,才将青峰剑放在了书房。
宋越修握着剑柄,指尖摩挲着那枚光滑的玉珠。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这个女人……
难道她对兄长,当真用情至此?
连他书房里的剑穗旧了这种小事,都观察得如此入微?
一想到这种可能,宋越修的心里,就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他烦躁地将剑扔回剑架上。
“墨鹰!”
“主子有何吩咐?”
“去告诉汀兰院,让她安分些!”
“以后我院里的事,不准她再插手!”
“是。”
墨鹰领命而去。
宋越修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以为,这次警告之后,时清瑶总该收敛一些了。
可他错了。
那个女人,脸皮比他想象的,要厚得多。
第二天,他没再收到任何东西。
但白露却提着食盒,直接堵在了玉竹院的门口。
“世子爷。”
白露福了福身。
“我家姑娘说,您这些日子忙于公务,身子怕是有些吃不消。她特意为您炖了清火的绿豆百合汤。”
“姑娘还说,这不算插手您院里的事,只是单纯关心您的身体。”
宋越修:“……”
他看着白露脸上那“我家姑娘天下第一有道理”的表情,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没上火?
还是说自己不想喝?
不管哪个理由,都显得他小气又别扭。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墨鹰,从白露手里接过了那个食盒。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这辈子,可能都甩不掉这个女人了。
这种预感,让他既恐慌,又……
隐隐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时清瑶听着白露绘声绘色的描述,笑得眉眼弯弯。
“做得好。”
“姑娘,世子爷会不会觉得我们太得寸进尺了?”
白露有些担心。
“不会。”
时清瑶笃定地摇了摇头。
她有十足的信心。
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让宋越瑾这个正直的有些可爱的男人,彻底缴械投降。
她已经规划好了一百零八种攻略他的方法。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故,会突然降临。
这天下午,她正在药圃里侍弄那些草药。
刘嬷嬷领着一个宫里来的小太监,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时姑娘,宫里来人了。”
时清瑶心里“咯噔”一下。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迎了上去。
那小太监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面白无须,神情倨傲。
他上下打量了时清瑶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
“你就是时清瑶?”
时清瑶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正是。”
“皇后娘娘口谕。”
小太监尖着嗓子,拖长了调子。
时清瑶和院里所有下人,立刻跪了一地。
“皇后娘娘有旨,三日后,于御花园举办赏花宴。”
“特邀侯府世子妃,时清瑶,一同入宫。”
“届时,各家王公贵女皆会到场,你可要好生准备,切莫失了侯府的体面。”
“钦此。”
小太监念完口谕,将一封烫金的请柬,随手丢在了花厅的方桌上。
“行了,起来吧。”
“皇后娘娘的赏赐,回头会送到府上。”
说完,他便趾高气扬地转身走了。
刘嬷嬷连忙上前,将那封请柬捡了起来,恭敬地递给时清瑶。
时清瑶接过请柬,指尖冰凉。
她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