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个太和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脸上笑容已经彻底僵硬的明王殿下身上。
永安帝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自己这两个儿子,一个“憨厚请战”,一个“骑虎难下”。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般的笑意。
平衡!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平衡!
“哈哈……哈哈哈!”永安帝发出了畅快淋漓的大笑,“好!好一个‘试点’之策!恪儿今日之言,深得朕心!深得朕心啊!”
他转向脸色难看的明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恒儿,你四弟的提议,朕以为……极是!你意下如何啊?”
事已至此,明王还能如何?
他所有的后手,所有的攻讦,都被安王这看似粗鄙,实则刁钻无比的“试点”二字,给堵得死死的。
他若拒绝,就是当众承认自己的《万言书》是空谈。
他若接受,就等于用自己这五年来苦心经营的财富,去为安王填坑,去为皇帝的“新政”当马前卒!
这一口黄连,他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
明王赵恒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润如玉,谦和恭顺的笑容。
他缓缓离席,走到大殿中央,与安王并排跪下,声音沉稳,听不出半分喜怒。
“四弟之策,实乃老成谋国之言。儿臣……心悦诚服。”
“父皇圣明。儿臣,愿遵父皇旨意,回封地明州,即刻制定试点方案,为父皇分忧,为我大乾万民……鞠躬尽瘁!”
“好!好!好!”永安帝龙颜大悦,连说三个好字,亲自走下御阶,将两个儿子一并扶起。
“有你二兄弟齐心协力,何愁我大乾不兴盛!”
一场针对安王的,志在必得的雷霆风暴,就这么被李澈的计策,巧妙地化解于无形。
安王,非但没有受到半点责罚,反而还因“务实肯干”、“顾全大局”,而得了皇帝的夸奖。
明王,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仅没能扳倒安王,反而把自己给套了进去,领了一个吃力不讨好,还要自掏腰包的苦差事。
他那张温和的笑脸下,隐藏的,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火。
宴席结束,诸王百官,各怀心思,渐渐散去。
安王依旧是那副“酒意上头”,走路都有些摇晃的模样,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向殿外走去。
在路过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幕僚”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先生……今晚这酒,后劲……真大啊。”
李澈缓缓站起身,对着安王的背影,恭敬地躬了躬身,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王爷,酒大伤身。不过,好在,咱们的‘京畿水利’,有救了。”
·····
明王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空气却阴冷得仿佛能渗出冰渣。
白日里那副温润如玉,谦和恭顺的明王赵恒,此刻正一言不发地坐于灯下,手中把玩着两颗光滑的铁胆,任其在掌心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那张俊朗的面容上,早已褪去了所有的和煦,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都看出来了?”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跪在他面前的,正是白日里跟在他身后的那位灰衫谋士,石宽,人称“石先生”。
“看出来了。”石宽的头垂得更低,“安王殿下……他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是啊。”明王冷笑一声,手中的铁胆“咔”地一声,重重合在了一起,“他那番‘酒后真言’,看似粗鄙不堪,实则……句句都打在了本王的软肋上。将本王苦心经营的《万言书》,变成了一个要自掏腰包,还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好一个‘试点’,好一个‘京畿水利’有救了……”
明王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寒芒。
“我这个四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石宽沉吟了片刻,恭声道:“殿下,属下也觉得蹊跷。安王赵恪,我们盯了他五年,他是什么秉性,您我一清二楚。他若有这等急智和手段,何至于在京畿水利的差事上,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你的意思是……”
“属下以为,安王府上,必有高人!”石宽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且此人,对朝局的洞察,对人心的把握,堪称妖孽!”
明王那双温润的眸子,瞬间眯了起来。
他想到了那场接风宴,安王同样是拙劣的“醉倒”。
他想到了那首惊艳四座的《凉州词》。
他想到了那价值千金,却又来路成谜的“火浣春”。
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汇聚到了那个始终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仿佛局外人一般的身影上。
“李澈……”明王缓缓地吐出了这个名字,“那个苏家的赘婿,‘诗仙’李澈。”
“殿下圣明!”石宽立刻附和道,“安王府所有的异变,都是在此人出现之后!无论是富可敌国的盐糖生意,还是那晚太和殿上的绝地反击,背后……必定都有此人的影子!”
“好,好一个‘诗仙’!”明王怒极反笑,“本王还以为,他只是四弟找来附庸风雅,装点门面的玩物,却不想……这才是四弟真正藏起来的,最锋利的那把刀!”
“一个赘婿,竟也敢妄议朝局,坏我大事……”明王的声音,陡然转冷,杀机四溢,“石先生,本王不想再看到他。你明白吗?”
石宽心中一凛,他知道,王爷这是动了真怒。
“殿下放心。”石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智珠在握的阴冷笑容,“李澈此人,骤得富贵,又被安王奉为座上宾,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根基浅薄,破绽百出。”
“他最大的破绽,便是他那苏家赘婿的身份。属下已经查明,此人与他的小舅子苏斌,以及那被禁足的庶母柳氏,积怨已深。这,便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最好的刀。”
“哦?”
“属下已命人备下了一份‘大礼’,不日,便会有人……为我们递上这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