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正,云阳县衙。


    人群已经挤满了衙前广场,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疤脸汉子站在石狮基座上,正唾沫横飞地数落官府十大罪状。


    突然,一阵低沉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人群下意识分开一条通道。


    二十骑玄甲郎官涌入广场,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他们迅速分列两侧,动作整齐划一,腰间秦剑半出鞘,寒光凛冽。


    紧接着,一辆没有任何纹饰的玄色马车缓缓驶入。


    车帘掀开,嬴政弯腰走出马车,站在了车辕上。


    那张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全场。


    喧嚣,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连疤脸汉子都忘了词,张着嘴僵在原地。


    嬴政没有开口,也没有让内侍搀扶,自己跳下车辕,他一步步走向县衙前的高台,李斯紧随其后,手中捧着漆盒。


    韩庐连滚爬地扑跪在地:“臣云阳县令韩庐,叩见大王,臣无能,致使……”


    “起来。”嬴政打断他,“站到一边去。”


    他登上高台,转身面对黑压压的人群。


    苏苏在嬴政肩头隐去形态,只留声音:“实时扫描完成。现场共计四百七十二人,其中青壮男子二百三十九人,携带农具者八十七人。检测到异常心率波动者十一人,已标记方位。建议优先控制。”


    嬴政在心中回应:“不必。”


    他开口:“寡人嬴政,今日在此,听尔等一言。”


    嬴政只是前排几张或愤怒、或惶恐的脸,“一个一个说。有理,寡人给你做主。诬告——”


    他顿了顿,“按律反坐。”


    人群顿时哑声了。


    终于,那个干瘦老者颤巍巍走出,跪倒在地:“大王,小人不敢诬告……”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高举。


    一名郎官上前接过,呈给嬴政。


    嬴政展开,扫了一眼,递给李斯:“念。”


    李斯:“云阳县东乡三里亭民户,户主孙伍,家有三男丁。去岁修渠,出二丁,计三十五日。按旧制,官府供口粮每日二升,计……”


    他详细念出各项数据,最后道:“折算钱粮,总计约……”


    “等等。”嬴政突然开口。


    他看向老者:“孙伍,李长史所念,可有误?”


    孙伍愣了愣:“没……没有。”


    “那好。”嬴政从李斯手中接过另一本账本,“这是变法司核算的,你户徭役折钱数额。李斯,再念。”


    李斯朗声念出新政数额。


    人群开始骚动,新数额,比孙伍自己算的,多了三成。


    “这……这怎么可能?”孙伍呆住了。


    “投影准备。”嬴政在心中下令。


    下一秒,两名郎官在县衙外墙拉开一幅素白绢布。


    苏苏微微一闪,绢布上顿时浮现出清晰的图表,左边是旧制各项消耗的柱状图,右边是新政折钱的数值,中间用醒目的朱色标出差额。


    “鬼神显灵了。”


    扑通几声,几个胆小的老妇人当场就跪了下去,朝着绢布不停叩拜。


    人群惊呼着向后退了半步,脸上写满了对未知之物的本能恐惧。那凭空显现还会动的图画,超出了他们所有的认知。


    “肃静。”一名郎官厉声喝道。


    嬴政看着惶恐的众人,这才开口:“此非鬼神,亦非仙法。”他指向图表,“此乃算法。是将尔等往年服徭之耗,与今日折钱之数,置于一处,比个明白。”


    几个识字的乡老,在郎官的示意下,战战兢兢地靠近些,眯着眼细看。


    “这青的是咱往年白费的力气和粮食?这红的,真是大王多给咱的?”一个乡老声音发颤。


    “是多了,真多了。”另一个看懂了,回头对人群喊道,“乡亲们,不是妖法,是账,是大王给咱算的明账。咱们错怪官府了。”


    人群的骚动变了性质,从恐惧的喧嚣转向惊疑与激动的嗡嗡议论。


    孙伍呆呆地看着那道红色,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厚道,大王厚道……”


    嬴政的声音适时响起,压住嘈杂:“这不是仙法,是算法。旧制徭役,官府要征发民夫、调配口粮、管理工期,层层损耗,最终到百姓手中,十成不足七成。新政折钱,省去中间环节,十成便是十成。”


    他指向绢布:“所有数据,皆可查验。云阳县过去三年,每一户的徭役记录、粮耗账册,全部在此。”


    嬴政转身,向韩庐道:“云阳令韩,寡人给你一炷香时间。将县衙内所有涉及徭役核算的吏员,全部带到此处。现在,立刻。”


    韩庐连滚带爬冲进县衙。


    等待的时间里,嬴政就站在高台上,负手而立。台下数百百姓,竟无一人敢再喧哗。那种沉默,比刚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一炷香将尽时,韩庐带着七八名吏员跌跌撞撞跑出。其中一名瘦削书佐脸色惨白如纸,双腿抖得几乎站不住。


    嬴政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身上。


    “你叫什么?”


    “下吏周方……”书佐扑通跪倒。


    “徭役核算,是你负责?”


    “是……是……”


    “孙伍家的核算,也是你做的?”


    周方汗如雨下:“下吏……下吏可能算错了……”


    “可能?”嬴政笑了,那笑容冷得让人骨髓发寒,“李斯。”


    “臣在。”


    “查他。”嬴政只说了两个字。


    李斯上前,从漆盒中取出一卷账册,快速翻阅。不过片刻,他抬头:“大王,周方之连襟,乃云阳县粮商郑茂。三日前,郑茂商队于城西黑市,以低于官价一成之价,散粮百斛。而彼时——”他顿了顿,“官府的徭役折钱告示,尚未张贴。”


    人群闻言顿时沸沸扬扬:“啊!”


    嬴政抬手,再次压下喧嚣。他走到周方面前,俯视着这个瘫软的吏员:


    “告诉寡人,你连襟如何预知,三日之后,民心将乱,需以低价粮安抚?”


    周方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或者,”嬴政的声音更轻了,“告诉寡人,是谁指使你,在核算时故意错乱户等,制造不公假象?说出来,寡人饶你妻儿。”


    最后四个字,击垮了周方最后的防线。


    “是……是我舅公……”他崩溃痛哭,“他说……说只要做成这件事,就给我在咸阳谋个差事……还说……说这是为大王扫除蔽塞,驱逐奸佞。”


    “驱逐奸佞?”嬴政重复这个词,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在广场上回荡,说不出的嘲讽与冰冷。


    笑罢,他敛容下令:“周方身为吏员,贪墨枉法,勾结商贾,乱我耕战之国本,罪无可赦。论,腰斩。其赀财田宅没入县官,妻、子没为隶臣妾。”


    “郑茂商队,涉嫌操纵粮价、煽动民变,全部缉拿,主事者枭首示众。”


    “至于今日在场的……”嬴政目光扫过那几个被苏苏标记的异常心率者,疤脸汉子首当其冲,“尔等受何人指使,从实招来。招,可免一死。不招——”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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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明白了。


    疤脸汉子还想硬撑,旁边一个同伙已经瘫跪在地:“大王饶命,是一个雍城来的商人雇我们,说只要闹起来,每人给一斛粟……”


    真相,一层层暴露在阳光下。处理完这些人,嬴政再次转向百姓。这一次,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孙伍。”


    “小人在。”老者还跪着。


    “你户少算的折钱,寡人令县衙双倍补偿。今日日落之前,钱必须到你手中。”


    孙伍猛地抬头,老泪纵横:“大王……大王……”


    “不只是你。”嬴政看向所有人,“凡被周方错算的户,一律双倍补偿。三日内,变法司吏员会挨家挨户重新核算,寡人亲自督核。”


    人群中,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还有。”嬴政提高声音,“云阳县试点期内,所有以折钱所筹资金兴修的水利、道路工程,优先雇佣本县民户。工钱当日结算。”


    短暂的静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大王万年。”


    “秦王万年。”


    欢呼声中,婉娘抱着儿子,悄悄地哭了。不是害怕,而是释然了。她低头对懵懂的儿子小声说:“儿啊,记住今天,大王,是给咱们做主的。”


    然后,她鼓起勇气,跟着人群,朝着高台上那个玄色的身影,深深跪拜下去。


    嬴政看着脚下跪拜的民众,抬头看向了更远处恢复秩序的街巷,最终看向了西北。


    那里,是雍城。


    。。。。


    未时,云阳县狱。


    李斯坐在简陋的木案后,面前摊着刚录完的口供。


    疤脸汉子被铁链锁着,跪在地上,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大人,小人真的只知道这么多,那人只说自己是雍城的商人,预付了定金……”


    “商人?”李斯拿起一份刚从周方家中搜出的帛书副本,上面有苏苏辅助还原的残缺字迹,“一个商人,能写出这种字体?”


    他展开帛书,指着某个字的起笔转折:“此字曳尾如刀,收锋却藏,有楚地风骨,但又似是而非……”


    苏苏快速扫描比对:“笔迹特征匹配:与数据库内战国楚简样本相似度78.5%,但起笔习惯更古拙,与近三十年楚地流行书风有差异。疑似旧贵族家传笔法,或有意仿古。”


    李斯听不见苏苏的话,但他蹙眉沉思。楚风是线索,但太过模糊。他换了个方式,将帛书翻到背面一处污渍旁,那里有几个更潦草的记号:“这又是什么?似是计数,却又非秦律账簿常用符号。”


    疤脸汉子偷偷瞥了一眼,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那商人……好像管这个叫郢两……”


    “郢两?”李斯眼中精光一闪。郢,楚旧都。两,计量单位。这是楚地旧贵族对某种特定资财的隐秘称谓。一个雍城商人用此旧称,其身份呼之欲出。


    苏苏的声音同时响起:“关键词郢两触发关联分析。结合笔迹的仿古特征,高度怀疑与楚国灭亡后流亡隐匿的旧贵族势力有关,其活动轨迹与资金流向,与泰安货栈部分异常账目存在交叉点。”


    李斯心中豁然开朗,但面色更寒。他起身,走到疤脸汉子面前,俯身低语:“你知道勾结楚遗 、危害社稷,是什么罪吗?”


    “不……不是楚遗……”


    “那就是宗室了。”李斯直起身,凌厉道,“说,那人许了你什么?钱财?田地?还是爵位?”


    疤脸汉子浑身剧震,终于崩溃:“他说事成之后,可以让我儿子进……入宗□□为吏……”


    李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