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娘之事……老臣不敢妄言,但其中牵扯之广,绝非简单的爱恨情仇。至于殿下您……”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萧景逸:“陛下若真视殿下为心腹大患,殿下以为,您能平安长大?能有机会来到江南?能在曹永淳和大皇子的夹击下存活至今?陛下将您放在这江南漩涡之中,固然有利用和考验之意,但何尝不是一种……磨砺和观察?他在看,您这把刀,最终会指向何方,又能锋利到何种程度。”
萧景逸冷笑:“磨砺?观察?高大人,到了此刻,你还要为陛下开脱吗?”
“非是开脱。”高拱正色道,“而是陈述事实。
殿下,您如今已知晓部分真相,是选择被仇恨吞噬,走向极端,还是……
借此看清这权力的本质,变得更加强大和清醒?
苏娘娘在手札中嘱咐您,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要保护好自己。
她希望看到的,是一个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儿子,而非一个被仇恨驱动的复仇者。”
高拱的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萧景逸心中弥漫的浓重黑暗。
母妃的遗言……不要被仇恨蒙蔽……
他再次看向那本手札,母妃那清秀而充满担忧的字迹,仿佛带着温度,抚慰着他冰冷的心。
是啊,沉沦于仇恨,除了毁灭自己,又能改变什么?
母妃希望他平安喜乐,希望他有智慧和力量。
而力量和智慧,从来不是靠仇恨就能获得的。
他需要冷静,需要更深入地思考。
父皇布局深远,心狠手辣,但他目前依然是这大凉朝至高无上的皇帝,拥有绝对的力量。与他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么,自己该何去何从?
假装不知,继续做他的皇子,积蓄力量?还是……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他抬起头,眼中的痛苦和混乱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冷静所取代。他看向高拱,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
“高大人,曹永淳和大皇子勾结谋逆的证据,以及曹永淳方才攀咬父皇、构陷母妃的狂悖之言,该如何呈报,想必你心中已有章程?”
高拱看着萧景逸迅速转变的情绪和眼神,心中微微一惊,随即涌起一丝赞赏。
这位三殿下,心性之坚韧,远超他的想象。
“殿下放心,”高拱躬身道,“该呈报的,一字不落。
不该呈报的,绝不会出现在奏章之上。曹永淳,会是此案唯一的罪魁祸首。
大皇子……陛下自有圣断。”
萧景逸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好。那便依高大人的意思办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江宁城的万家灯火。
这灯火之下,掩盖着多少肮脏与秘密?
而他,萧景逸,既然知道了这皇权宝座之下是由鲜血和白骨堆砌,知道了自己母亲枉死的真相,他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他不会立刻愚蠢地复仇,但他也不会再甘心只做一枚棋子。
他要变得更强,拥有足以自保,甚至……
足以改变规则的力量。他要在这残酷的棋局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父皇,你既然布下这盘棋,将我视为棋子。
那便看看,我这枚棋子,最终能否跳出棋盘,成为……执棋之人!
夜色深沉,萧景逸的眼中,燃起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火焰。
那是对真相的清醒,对命运的抗拒,以及一种潜藏于心底、悄然滋生的……野心。
江宁城的清晨,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仿佛昨夜码头的厮杀与密室的惊雷都未曾发生。
但府衙内凝重的气氛,以及街头巷尾官兵巡逻比往日频繁的景象,无不提醒着人们,这座江南重镇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变。
萧景逸一夜未眠。
母妃的手札被他反复翻阅,字里行间的忧思与最后的嘱托,如同烙印刻在他的心上。
最初的震怒、悲痛与冰寒过后,一种更深沉、更冷静的情绪在他心中沉淀下来。
他站在窗前,望着渐渐苏醒的城市,眼神不再是昨日的彷徨与痛苦,而是一种近乎剔透的清明与坚定。
高拱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萧景逸。
他心中微微诧异,这位年轻皇子的恢复速度和心理韧性,远超他的预估。
“殿下,”高拱躬身道,“曹永淳一案,初步审理已有结果。
其贪墨、勾结漕帮、行贿军方、构陷钦差、擅调兵马等罪证确凿,已整理成册。
关于其攀咬……呃,关于其一些狂悖之言,也已记录在案,依殿下之前吩咐,暂不列入主要呈报文书。”
他措辞谨慎,避开了敏感字眼。
萧景逸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
“有劳高大人。依律办理即可。只是,那失落的凤璧……”
高拱接口道:
“已派精通水性之人沿河搜寻,但目前尚无消息。
运河水流复杂,泥沙淤积,寻找起来恐怕需要时日。”
萧景逸点了点头,似乎对凤璧的下落并不十分在意。
他话锋一转,问道:“京城那边,可有消息?”
高拱神色一凛:“正要禀报殿下。
京城传来密报,大皇子殿下联络多名御史,上奏弹劾殿下您在江南‘行事操切、结交匪类、持身不正’,言辞激烈。
同时,容妃娘娘旧部、镇守山海关的赵老将军也上表,言及边关不稳,隐隐有请求派遣皇子(暗指调离殿下)坐镇之意。”
果然来了!
大皇子一党的反击,虽在意料之中,但速度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直接,也足见其狗急跳墙之态。
萧景逸嘴角勾起一丝冷嘲:
“看来,我这位皇兄,是铁了心要把我按死在江南这潭浑水里,或者……
干脆把我打发到边关去吃沙子。”
高拱看着他平静的反应,心中更是讶异,试探着问:
“殿下……似乎并不担忧?”
“担忧?”萧景逸走到桌边,拿起母妃的手札,轻轻摩挲着封面。
“高大人,当你知道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明枪暗箭,而是来自最高处的算计和冷漠时,这些跳梁小丑的伎俩,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