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冬一睁眼,被头顶的灯光刺得习惯性抬手挡,发现受伤的手掌已经绑上了纱布。
一扭头看到伏在床边的郁之,还有不远处睡在沙发上微微打鼾的孟永,她默默看了会儿,刚起身,郁之就醒了。
“师姐你醒了。”郁之手自然贴在她额头,“刚刚你有点发烧,现在好像降下来了。”
人刚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模样完全没有平时的凌厉,静静望着自己。
郁之感觉机会难得,邀起功来,“师姐,刚刚可是我不顾危险,第一个上前来救你的,你的手也是我处理的,快夸我..”
“你好...”
郁之神情一顿。
“厉害。”
郁之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到了夸赞,“难得师姐夸我一句,还挺不习惯的。”
拾冬反应过来有些难为情,脸上又浮现出熟悉的嫌弃,“现在几点了。”
“四点多了,我们出来的时候快零点了,我跟你说,刚刚村子里来了好多警察,不知道在干嘛。”郁之怕吵醒孟永,声音压得很低。
拾冬兴致不高地听着,心脏位置还是有些不适,凌晨四点的风吹进来,有一股属于山村特有的,清新好闻的味道,催人入眠。
“你去睡吧,我还有些累。”
“好。”
郁之犹豫要不要把打鼾的孟永叫醒,被拾冬制止,“让他睡吧。”
小时候孟永的鼾声打得她在隔壁屋都能被吵醒,现在竟然这般小了。
“郁之..”
郁之开门正要出去时被拾冬叫住,她叫完自己名字后没有立马出声,于是他耐心等着,看她背对着自己,盖在身上的毯子如被和缓的风吹起又落下,
“谢谢你。”
她说。
“是我该谢谢师姐保护我们。”
郁之关了灯,黑暗中听到拾冬说:“那你的酬劳要记得多给我一点。”
郁之没忍住笑出了声,“全都给你。”
拾冬心满意足闭上眼。
*
公鸡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每天照例仰着头,声音嘹亮打鸣,早早起来的村民们聚集在村口,人数比平时都要多。
“昨晚来了好多警察还有救护车,吓死我了。”
“是啊,诶,听说把吴家老二和老七带走了。”
“你们知道不知道,祠堂有密室!我在村里待一辈子了,竟然不知道祠堂有密室。”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有次经过吴老二家,明明看到吴老二进了家门,没想到我这刚走到祠堂门口,就看到吴老二出来了,我当时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哼,你们是不知道,吴妈不是去走亲戚了,她家也有个密室!昨晚被发现死在密室,救护车过来拉走了。”
“死了?!”
“...这我也不知道。”
“我再告诉你们个大新闻,密室里有个孩子!”
“谁的孩子,哪来的孩子,我滴个乖乖,这一晚上怎么跟换了天一样。”
“不知道,那孩子也警察带走了,昨晚我去看了,那孩子白得跟个鬼一样。”
一群上了年纪的村口情报局的成员,正不亦乐乎谈论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远远看到吴天义后,战术性咳了咳嗓子,待人走近,面露不自然的笑意朝人打招呼,
“三爷,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啊。吃了没?”
吴天义点头,目不斜视在他们的注目下朝前走去。
贾苍一大早拎着豆浆油条,馒头花卷过来找孟永了解情况,昨晚吴家人被带走的事他也听说了,不过具体细节还得再捋捋。
“师兄,你就告诉我啊,我们同一师门的,我还能到处乱说吗?”贾苍大口吃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孟永嫌弃移开碗,生怕贾苍把口水喷里头。一抬眼,看到郁之刚剥好一个茶叶蛋,动作自然拿碗去接,没料到那小子直接放到了拾冬面前的小碟子里,还贴心说“小心烫。”
孟永:地铁老人手机
“贾苍..”
“在呢。”贾苍应得极快,耳朵竖起来,生怕错过大新闻。
“我记得师傅跟我们说过,同门之间不准搞对象吧。”
贾苍:?
“同门都是男的,搞什么对象,你别岔开话题,赶紧跟我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说得对,男女都不可以。”孟永已读乱回。
一天多没进食,埋头苦吃的拾冬头也不抬把面前的茶叶蛋推给孟永,郁之见状,勤勤恳恳又磕开一个鸡蛋。
孟永吃着鸡蛋两眼一黑。
这边在岁月静好吃饭,吴家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吴天其从密室出来没多久,警察像早就等着了,上门就说有人报警称他院子里有尸体。
吴天其百般阻挠,一会儿说没有,一会儿威胁警察说他和警察厅厅长认识,心虚的模样更加引起警察怀疑,结果一挖,果真在后院挖出了埋了十几年的王秀兰的尸体。
吴天其一看事情败露,联想到知道这事的除了自己就是吴天成,紧接着想起刚在密室,他要害自己的模样,内心笃定就是他报的警,于是抖露出他在密室囚禁孙子,害死吴妈的事。
两人当晚就被警察带走了,吴靖贤几次去警察局想探望都不被许可。同时记者也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新闻层出不穷占据热榜,
——百年老字号吴氏劲爆丑闻,吴家家主囚禁孙子养蛊
——吴老七暴打妻子不成索性埋了种花
——春蚕到死丝方尽,地上祖宗地下孙
这事一出,计划端午过后推出的新品不得不推迟上市,公司内部也有不少员工嗅到公司会裁员的苗头,趁乱在公司闹事,带头要求如果裁员必须N+1赔偿。
短短一天时间,舆论发酵得如此之快,吴天华是吴家主心骨,这一进去,让吴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而在爸爸羽翼下待了大半辈子的吴靖贤,根本没有处理这种突发事件的能力,全得依仗生着病被拉出来临时主持大局的吴天武。
吴家小辈不懂公司的事,这会儿全聚集在医院。
医生说吴昭州体内有大量□□二乙酰胺,通俗来说这是让人致幻的成分,这类成分会被身体极快吸收,洗胃无效,目前只能先打镇静剂,采取留院观察的保守治疗。
单人病房,三人坐在沙发上沉默着,吴昭则看了看旁边和自己隔开坐的吴昭戈和吴昭宁,手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把所有APP都点了一遍后,他深吸口气,终于开口:“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讨厌我。”
吴昭宁想解释,被吴昭戈制止了。
“我知道我没出息。”
从小到大爷爷对自己的最多评价就是没出息。
考试没考第一,没出息,在外面多玩了一会儿,没出息,对过往设计,哪个季度哪套主题风格回答的慢了点,没出息。
没出息三个字起初是一个石块,可石块一多便累积成了大山,压在身上寸步难行。
他瞻前顾后,越来越害怕出错,渐渐的,吴昭则成为了一个一听到没出息就自动应激的傀儡。
“你早就知道祠堂有密室对吧?”
是的。
吴昭则如鲠在喉,僵着脖颈不敢点头,被喉咙压抑的情绪来到眼眶寻求出口。
他早就知道祠堂有密室,也知道密室有个孩子。
不,那不是孩子,那是自己亲哥哥。
他只见过一次,明明年龄比自己大,却那么瘦,那么小。
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眼里的畏惧和不安,促使自己仓皇别开了眼。
“爸,为什么把他关起来。”吴昭则偷偷问过爸爸。
“你别管那么多,这件事不准跟任何人说,一切听你爷爷安排就行了。”
又是听爷爷安排。
吴昭则经常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想起第一次看《楚门的世界》时,在看到楚门跳入他从小害怕的海里,奋力逃生的场景时,他的眼泪不自觉流了满脸。
“怎么哭了?”
吴昭则抬头,看到了吴昭州。
哥哥。
从记事以来,哥哥一直是自己的救星。
哥哥会在被他被爷爷骂时,主动过来分担爷爷的怒火。相比于自己,爷爷骂哥哥的话更难听,可只要哥哥挨骂了,他就有机会逃开让他窒息的现场,每次他都趁哥哥挨骂时,偷偷跑开。
哥哥经常会被爷爷罚跪,理由是没管好弟弟,一跪最少是一小时,有时晚饭也不让吃。
吴昭则会在晚上偷偷从冰箱偷吃的送到哥哥房间,再愧疚道歉。
“对不起哥,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昭则,听说这次运动会你长跑第一名,很厉害嘛。”
“对,哥你怎么知道,我比第二名快了快两分钟...我跟你说,为了这个比赛,我天天跑..”
哥哥总是这样,他不会说“你不是没出息的人”也不会说“你很棒”这样子的话,而是具体地夸自己擅长的地方,毫不吝啬给予肯定,吴昭则每次都能从哥哥身上得到信心。
而哥哥时不时淤青的膝盖,躲在房里偷偷哭的脆弱背影,自己和妈妈在沙发上聊天时,他望向妈妈渴望关爱的眼神。
这些,他都刻意忽视了。
他一边享受哥哥带给自己的好,一边又不愿把自己拥有的分享出去。
就如同,他知道密室里关着他的亲哥哥,心里却下意识地撇清关系,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能忤逆爷爷,爷爷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
吴昭则,你太想摆脱没出息这三个字,你太想得到爷爷的认可,以至于在追逐认可的路上,忘了自己是个人。
“你知道祠堂有密室,也知道哥就在密室里,哥对你那么好,你竟然什么都不说,还瞒着我们。”
吴昭则的眼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医院的另一边,吴妈经抢救无效死亡,而那个通体雪白的孩子安眠药效一过,醒了。
“长期营养不良,骨密度,肌肉量都低于正常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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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能力缺失,听不懂普通话,只能用方言进行简单对话,发育迟缓,害怕生人,恐惧外界,智力严重滞后。”
安逸两指拎着医院出示的报告,隔着墨镜潦草扫了几眼便随手扔在医院长椅上,她透过病房往里看病床上的人,听医生说他害怕光,于是病房里拉着窗帘,但即使拉着窗帘,他还是白得发光。
像个鬼。
安逸心里没什么感觉,一个生下来就没养育过的孩子,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要不是警察打电话勒令她来,这会儿她还在家没起床。
不知道能不能送去孤儿院。
安逸紧了紧口罩,在心里这么想。
病房里背对着她的孩子蜷缩在病床上,麻木呢喃出,
“奶奶,一一,饿。”
*
吴天成看上去更老了。
吴天义隔着玻璃隔板,端详着戴着手铐的吴天成,他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看着,直到吴天成忍受不了这样审判的视线,
“是不是你报的警?”
吴天义不说话。
“为什么老三?我也是你哥,你就这么恨我要置我于死地吗?”
吴家是建丰当地的龙头企业,吴天成坚信自己很快就会被放出去,可一直到现在没一个人搭理自己。
“二哥也是你亲弟弟。”
吴天成低下头没有回答。
时代在进步,文化在进步,这传了几百年的邪术到吴天成这一辈时,已经快传不下去了。
得知家里有个这个不成文规定时,吴天成整个人是抗拒和茫然的,当时改革刚开放,他跟着爸妈学了不少做生意的本领,并立志要把吴氏的生意做大,让每个人穿的都是他们家设计的衣服。
当时老六还在肚子里,于是兄弟五个决定祭祀当天集体反抗。
“大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你。”当时刚学医归来,马上要去他们当地医院就职的吴天华一脸愤慨,“这不符合科学的糟粕,我们一定要铲除。”
吴天成望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心绪复杂。
吴天华从小就有一颗仁爱之心。
经常从外面捡一些受伤的猫猫狗狗回来,照着不知哪淘来的医书给它们喂药包扎,家里以前养了只大黄狗,就是吴天华救下的,大黄和他最亲,一人一狗经常黏在一起。
家里的迂腐长辈当然也看出了他们的不愿意,于是暗中商量给吴天成迷晕后再祭祀。
“要不..算了吧。”
吴天成的爸有些不忍,弱弱提议,没想到被爷爷打了一耳光。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说算了就算了吗?你想想我们吴家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要不是祖宗们保佑,吴家能有今天这地位吗?如果不祭祀,马上吴家就得完蛋你信不信?”
吴天成在墙角偷听,想起偷看过的吴家志,每次吴家危机的化解都是在祭祀之后。
难道真的是祖宗保佑吗?
如果无人献祭,吴家真的垮了,他想借着吴家大展拳脚的愿望不就扑空了。
就那么一瞬,吴天成想起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出生时间也相差无几的双胞胎弟弟吴天华,一个可怕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我也是一时糊涂,我也后悔啊!”
吴天成老泪纵横。
他在献祭前一晚谎称害怕要吴天华来自己房里一起睡,吴天华没有防备地来了。趁他睡着,他便偷偷去了吴天华房间。
说不定家里人会改变主意,说不定第二天我回去天华还在房里。
吴天成忐忑不安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他便急匆匆跑向自己房间,房门大敞着,床边只剩一双鞋,天华早已不见。
吴天成从此变成了吴天华。
“老三,你以为这辈子我就好过吗?是谁撑起这个家的?你们不懂家里生意,是谁在店快要开不下去的时候到处求人,我到处给人装孙子装儿子,陪他们喝酒喝到胃穿孔,那个时候你们在哪?!”
爸妈死后,底下的弟弟妹妹要上学,工厂要开销,吴天成一个人挑起了吴家的重担。
“我是大哥,我有义务照顾你们,我拼了命让你们有学上,有饭吃!你不结婚不生子,在村里干闲活,你的挖掘机,收割机,谁给你买的?要不是老五时不时的接济,你靠打零工那点钱活得下去吗?!
我让吴家这些小辈衣食无忧,在自家公司终于不用再看别人脸色过日子,让他们的孩子过得比别人家的孩子好千百倍!
这些都是我装孙子装儿子换来的!
我告诉你老三,我吴天成这辈子除了天华,谁都对得起!”
吴天成嘶吼着,戴手铐的手不断敲击桌子,目眦欲裂怒视着吴天义,眼泪零乱散在桌面上,过了几秒,又忽然卸了力,整个人扑在桌上,肩膀剧烈抖了起来。
他这一辈子太累,太苦,太煎熬了。
“如果当初死的是我,你们是不是也会像念着老二一样念起我的好。”
吴天义泪眼朦胧狼狈低下了头。
这一切是谁的错,到底是谁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