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邕律法，僧道犯法，有司不与庶民同科。
出家人，即为抛却六亲的方外之人，不光不参与赋税、徭役，就连作奸犯科，只要有一纸度牒，便能大大方方逍遥法外。
“你们看见这几个，都是原来凉州城内有名的纨绔，具体犯了啥法咱不知道，但如今剃了脑瓜顶，成了和尚照样逍遥，这可是明摆着的……”
取得官府度牒便可脱罪。
一省州府万亩良田，豢养数万僧侣，不事生产，外加城中无数产业，将一个好好的西北大城打造成私人花园——他们这位凉王当真是好手段！
周毅他们看了一会儿热闹。
那恪守佛法的大和尚，最后还是被城内巡逻的差役揪着衣领赶走。
就在他们几人即将离开时，青楼里倏地滚出一个人影，不偏不倚落在周毅脚边。
“该死的臭虫，哪里的饭都敢偷吃！”
青楼龟奴拎着棍棒凶神恶煞奔出来，照着地上的人一顿好打。周毅被张家护卫连忙扯到后面护着。那地上挨揍的人竟一声不吭，人影闪动之间，周毅看清那分明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我呸！”
“癞狗一样的死东西，站这儿喘气都怕污了地方。”
一口粘痰差点吐到周毅鞋面上。
龟奴叱骂几声还觉不过瘾，竟朝他们这一行人挑衅怒骂：“看什么看，热闹那么好看，怎地不回家看你爹娘造人！一群乡巴佬！死穷酸！”
“我……”
他们这群人除了周毅出身贫寒，其他几个大小也是乡绅少爷，好端端被无辜牵连，骂他们的还是个龟奴！
铁峰当即怒了，瞪圆眼睛：“你奶奶的，你骂谁呢！”
“嘿！还敢还嘴，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产业，小崽子……”
铁峰作势还要上前，被张子宸一把拉住，谨慎地摇了摇头。
龟奴骂骂咧咧走了之后，
铁峰气恼不休：“这群鬼东西当真是无法无天！僧侣逛青楼，龟奴仗势欺人，当真没有王法了！”
“行了，你别说了！”
张子宸无奈劝道：“先生交代过莫惹是非。这凉州城里怎么没有王法？咱们那位凉王不就是王法！”
几人七嘴八舌，都对今日所见震惊失望。
周毅走到那一动不动、不知死活的孩童跟前，撩袍蹲下，伸手捏住他手腕——还好有脉搏，没死。周毅的手刚要收回，倏地被一股大力攥住。
那孩童抬起头来，皮肤黝黑，眼角、眉弓、鼻梁没有一块好皮，整张脸到处都是暴力豁开的口子，黑血糊了一层又一层。那一双渗人的眼眸，死死盯着周毅。
周毅被这饿狼似的眼神吓得心头一惊。
“我不会害你性命。”
纵然身处大邕朝，又是全新的一辈子，
周毅见这跟自己差不多大、本应在教室里享受天真的孩子被暴虐至此，也有些于心不忍。旁边张子宸他们还在叽叽喳喳，似乎对市井**个孩子并不感到意外。
周毅从凌河来凉州所带银两不多，
大头都在柳三泰那里。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数出大约三十个，视线瞥见那半死不活的孩童，又多拨了五六个，拆开麻绳将铜板塞进他手里。
轻声道：“我的钱不多，你拿去……买个包子，或者去药铺，最好捡条命……”
“阿毅……”
张子宸他们已在喊了。
周毅与地上的血人对视一眼，起身走了。
放榜之前，他们没参与任何文人**。未免有人来找、不好脱身，最后竟集体搬到铁峰大伯家去住。
放榜头一晚，炕尾的周继博翻来覆去睡不着，烙饼似的动静扰得唐星宇睡不着：“我说继博堂哥，天就要亮了……”
“抱歉。”
黑暗里，周继博说了一声。
马上就要放榜——成了是秀才，不成两年后再考。
周毅躺在呼噜震天的铁峰与满身暄肉的王若晖中间，同样没有多少睡意。不同于其他人，周毅甚至盼着自己这次落榜不中。
凉州城的局势太乱了，
一旦卷进去，他们这些小虾米连**的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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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迷迷糊糊之中，周毅甚至盼着这位神神叨叨、人间鬼魅似的王爷赶紧****得了，叫朝廷大军压境一股脑剿灭，剩下天下太平，他们这些读书人也不必在倾轧的**乱局中举步维艰。
晨起鸡鸣三声，
几人不用下人来叫，便已爬出被窝穿好衣裳等着柳三泰。吃过早饭，往府衙放榜方向去。
状元楼一早就给自家少爷留好了位置。
周毅几人到时，状元楼上下已挤满了人。
二楼推开窗子便能看见上届发黄的府衙大榜。
凉王府。
佛堂香雾袅袅，长使郑昊等着凉王**观照后，站在门口道：“卢玄今晨城门刚开便启程离开凉州，这是他遣人送来的本次院试棚费。”
“卢玄走了？”
姬塬捏着装了几千两银票的信封，方才礼佛的静谧神情倏然不见。
棚费——即考生报名费、考纸费等费用的分成。
大邕朝管理，棚费由地方官府与京中前来的大宗师一家一半。这钱本来有一半是凉州府衙的，但凉州府府学都是凉王府的产业，方静之又刚到任不足三年，
棚费自然交不到凉州府那儿。
“是走了。”郑昊一张脸仿佛秋日寒霜，冷冰冰毫无表情，“卢玄这么跑掉不仅辜负王爷信任，没准还有其他因素。”
“看来今年案首是不能如本王的意愿了……”
姬塬接过侍女奉上的僧袍，神情冷傲，“中州军谭冲滞留山西一年，数十万人吃喝，不出兵与本王，也不走，打定了主意用朝廷银子养他的兵强马壮。能磨蹭到如今，已然叫本王意外。”
“长使大人，不如咱们猜猜，这次来山西打压本王的人会是谁？”
郑昊一顿：“左不过，首辅一脉的人。”
元化帝在位二十余年，匡社稷、安四海，唯独晚年力有不逮，军国大事多由内阁代为处理。
“那可不一定……”姬塬哼笑一声，
“管他来人是谁，青天便是青天，是清是浊，山西这片天是我凉王姬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