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院试堪称龙虎相争，因下半年便是乡试，来年开春又是会试。大考之年，不仅各州府的天资学子悉数下场，连山西省的世家豪绅子弟也纷纷应试。
辰时未过半，状元楼内已喧嚷鼎沸。
家境宽裕的考生在二楼包下雅间，或雇人看榜，或由随从前去张望。周毅记得去年蒋济同取得“小三元”时，报喜人曾特地上门道贺。
刚落座不久，便看见好几张熟面孔。周毅隔空向举杯致意的戴勇微微颔首。
又见几位凌河县本地学子，
周继博走过去与他的同窗交谈。
“人可真多啊……”张子宸低声道，“这状元楼本是我张家独产，起初凉州府有人欲强行入股，我爹我爷皆未答应。后来丢了凉州的大宅，才恍知是凉王妃娘家吞了这块肥肉。如今这产业我家都懒于过问，每年收益多少，全由他们说了算……”
张子宸虽说着状元楼的旧事，目光却始终不离不远处即将张榜之处。“若我家中也有像阿毅舅舅那般在官场立足的子嗣，也不至于受这等欺压。”
这番话，是来凉州城十余日后，张子宸头一回提起。
周毅挑眉。
如今他踏入科举，窥见官场一隅，才愈发感受到舅舅声名的庇护。
想当初四五岁吃糠咽菜时，他还曾暗自埋怨过舅舅。如今看来，一切皆有深意，或许舅舅不与家中联络，亦有保护之意。
院试于辰时末放榜。
距放榜尚有片刻，柳三泰见几个孩子坐立不安，便出了几个对子让他们消遣。这时隔壁桌的谈话声传入耳中：
“院试若中了秀才，你打算去何处进学？白鹭书院还是府学？”
“自是白鹭书院。你瞧往届乡试、会试，府学考中几人？高中的不都是白鹭书院出身。”
“唉……若非当年听了家里安排，我也去了白鹭书院。如今虽中了秀才，但府学先生古板，教学枯燥，每日翻开书本如诵经一般。还是彭兄你好，启蒙便在白鹭书院，一路考至院试，顺风顺水。恐怕这场院试之后，来年你便要赶超我了……”
周毅**不语。
八岁之后，他沉稳了许多，偶露孩童欢脱，但心头总萦绕着等待父亲出狱的警觉。
张子宸捅了捅周毅胳膊，偷瞄一眼柳三泰，低笑道：“阿毅，你可想过中了秀才后去哪儿念书？”
去哪儿念书？
周毅本能地看向正饮酒的柳三泰。
柳三泰乃是解元，如今他们刚考至院试，一省解元的才学教导他们绰绰有余。只是不知柳三泰是否愿意继续教授。
“先生，您少喝些。”
关于下一步去向，周毅未直接回答，伸手便夺过柳三泰的酒壶。
柳三泰眉头一皱，双目圆睁，
似在说：你小子胆肥了。
周毅却不怕。
酒蒙子一个，
除了教书便是酗酒。
酒壶转手塞给满脸紧张发愣的王若晖：“王胖，交给你了，放榜前不许给先生。”
“……啊？给我？”
王若晖一怔，他素来最怕柳三泰，此刻怀抱酒壶与先生大眼瞪小眼。
柳三泰：“给我。”
王若晖虽惧，仍摇头：“不给！”
“给不给？”
“不给！”
正当师徒僵持之际，楼下忽传来一阵惊呼。
“是提前放榜了吗？”
唐星宇激动得几乎跳起。
“可能吗？”
铁峰不敢置信，“不是说辰时三刻放榜吗？真能提前？”
“是山长！白鹭书院山长！”
人群顿时沸腾如煮，楼上楼下骚动起来。楼梯口众人自发让出一条道，一位白袍中年人缓步而上。至二楼，他和蔼的目光巡视一圈，最终落在柳三泰身上，微微颔首。
柳三泰当即起身，隔空向中年人深施一礼，虽未多言，恭敬之意尽显。
白鹭书院熊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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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省屈指可数的大儒。
他的现身，顷刻吸引了所有考生的目光。
“山长有礼。”
隔壁桌倏然一空，白鹭书院彭举主动上前，神情与熊阔十分熟稔，亲近非常：“您怎突然来了？”
熊阔身旁随着几位文人模样的青年，
应是白鹭书院教谕陪同前来。
熊阔开口如春风拂面，声调缓而威仪自成：“举儿，莫要失礼，先坐下。”
熊阔和蔼的态度，宛如当众认亲，极大满足了彭举的虚荣。他摸摸鼻尖作羞涩状，连同伴也顾不上，径直坐到熊阔身旁。
“何幸得白鹭书院山长大驾！”
顷刻间，数位凉州本地有头脸的人物上前寒暄。状元楼掌柜恭敬笑道：“小二，快将最好的茶点呈上！”
“今年人才辈出，我来看看这些孩子如今何等出息。”熊阔朗声笑道，“也好为我白鹭书院招揽些英才，诸位见笑了。”
“熊山长过谦了！如今山西文脉全仗白鹭书院支撑，每年不知多少俊才入朝为社稷黎民效力，这都是您老的功劳啊……”
“熊老实在太过自谦。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可能入白鹭书院的又有几人……寻常学子哪能劳动您大驾？晚辈冒昧，您此次是为相看本届院试案首而来？”
“诸位切莫如此说，”
“老朽实在汗颜。”
熊阔拈须道：“院试案首自是英才，但其他考生亦皆优秀。不必说天下英才，单是山西出众后辈愿入我白鹭书院，便是书院之幸！”
“天哪……”
周毅在座上静观斜对角茶座的动静。
张子宸惊叹：“这便是白鹭书院山长？果然仙风道骨。听闻他年轻时曾是探花，后在翰林院供职十余载，任翰林院首，著书立说无数，连当今太子都曾是他门生……”
“他身子不太好吧？”
铁峰直言道：“唇色泛白，步履虚浮，两颧潮、红，应是肺热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