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二十四年,暨承明十八年,除夕。
南秦王城明灯,秦温吉带全家赴光明台过年。
年夜饭已经开了,菊花鱼生刚端上桌,一名宫女便蹑步上前,对秦温吉附耳说了句什么。
秦温吉脸色登时凝重,只说军械有差池,立即抬步出殿。殿外,一名虎贲侍卫正气喘吁吁地等候。
秦温吉道:“军报。”
虎贲从怀中取出信筒,双手奉上。
秦温吉打开一看,三根雉羽加急。她深吸口气,忙展开信纸,匆匆看完,在掌心捏得生皱,对虎贲说:“你下去吧,告诉军机署,今天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
虎贲欲言又止:“可……事关重大,要不要请示大王?”
秦温吉冷笑:“政君之命如同王令,我看虎贲该整顿整顿了。”
她此言一出,侍卫更不好说什么,只得依言退下。秦温吉面冲北方夜空,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神色尚未平复,突然听身后有人叫:“姑姑。”
她心里一紧,正要转身,手中信纸已被人抽走。秦寄跃上台阶,在秦温吉阻拦前,已经将那封军报看得一清二楚。
在夜色和灯影作用下,秦寄被强化的脸部轮廓酷似萧恒。他看秦温吉一眼,立即往殿里赶去。
秦温吉喝道:“秦伯琼,你干什么去!”
秦寄径自向殿门走去。
秦温吉冷声叫道:“你是想要你阿耶的命!”
秦寄身影一顿,秦温吉已经快步赶上,压低声音道:“齐国小年夜发兵攻梁,又有北狄诸部族遥相呼应——自从梁高皇帝开国之后,这样大规模的入侵行动是前所未有之事,这几天只怕已经越过庸峡直奔雁线了!你阿耶赶去来不来得及,这样的行军速度,他的身体受不受得住?他的脉案你也看了,医官怎么说的你也知道!”
她缓和口气,劝道:“阿寄,好孩子,我晓得你牵挂萧玠。但梁皇帝还在,他的实力你也有数。大梁的三大营不是吃素的,新进的火炮营更是精锐,有萧重光统一调度,大梁的戏班子暂且垮不到哪里去。萧玠不会有事。”
那张信笺被秦寄捏成一团。
秦温吉叹口气,向他伸手,“把信给我,咱们回去吃饭。明天初一,今晚还得给你姐姐叠纸花呢。你听话。”
秦寄没有进,没有退,这种态度更像种等待。
秦温吉却不等他,强硬地掰开他掌心,被汗湿的纸团像个桃核一样露出来。
秦温吉伸手要拿,却听台阶上方有人道:“给我。”
她抬头,和秦灼对视。秦灼披一件黑狐狸大氅立在殿前,声音没有情绪:“别让我说第二遍。”
秦温吉闭了闭眼,没有阻拦,也无法阻拦——万事已休。
秦寄登台的脚步声止息后,响起纸团展开的声音。
秦灼呼吸逐渐转急。
出乎秦温吉预料,秦灼没有立即作色要发兵支援。他捏了捏秦寄手臂,说:“先吃饭,吃完饭再说这件事。”
一顿年夜饭吃得食不下咽。
秦灼迅速吃完一碗粥,目的是赶紧把药吃掉。萧玠父子北归后,他生了一场大病,几乎下不得床。自此后,他便下令让秦寄监国,秦温吉辅政,一切丢开手不管了。
这封军报对北方来说,是一个政局动荡的讯号,但对秦灼而言,却是一个可怕的催命符。
对萧玠,秦灼永远不可能无动于衷。
热气腾腾的饭菜被端空,军事舆图取代年兽图画悬挂堂前。秦灼搁下笔墨,将令旨递给秦华阳,道:“华阳,你率一队虎贲,带我的手令知会三品以上全部将领,立即赶往军营统调人马,做好行军准备。”
秦华阳当即领命:“臣遵令。”
秦灼又问:“有没有详报?大梁如何排布?”
自从萧恒南下后,梁秦两地重新建立军事联系,只是没有放上明面。这一会,军机署已经将详细邸报送来。
秦温吉拆看后,在舆图上圈画几处:“西夔营就地抵御齐军先锋军队,力保雁线无失;火炮乙营由松山营临时统率,走委蛇山切断齐军南部粮草路线,而后走西北马道火速驰援雁线;火炮甲营由左卫统率,出长安北上直抵玉春口,和崤北军呼应,抗击北狄东南方向军队。”
陈子元深吸口气:“现在棘手的,是东南沿海口岸。齐国这次出动的不止骑兵,还有水师。”
他指了指西北方向,“依照军报来看,齐国在西部北部投入军力不过两万。而参考从前的齐梁战役,再加上他此次联合狄部攻梁的势力,齐国投入的军队,如何也有五万。如今西琼被拔除,齐国再难有潜伏借道的可能——那现在最有可能的是,他们把三万以上的主力全部投入水师。”
秦寄蹙眉,“齐国地处蛮荒,去哪里练水师,又能有多精锐的水师?”
“齐国势大,往西有几个属国,均有港口,有不少还是水深海阔的大港口。”秦灼道,“大梁有玉龙岩,他们未尝没有玉龙港。”
他又问:“大梁的事我多年没管过。他们的水师怎么样?”
陈子元深吸口气:“我的确听闻,大梁东部有两支水师,也经常操练,但从来没有实战过。加上东部诸岛国俱臣服,外无劲敌,训练强度和官府支持肯定比不上火炮营。倘若对阵齐军的水师精锐……”
他声音逐渐小下去。
灯花爆了几下,没有一个人说话。
片刻后,秦灼道:“一直说这个营那个营,他爹呢?”
秦温吉说:“这次梁皇帝于京城坐镇,调度全局。两支水师分别由新进的骠骑将军苏有让和带兵支援的龙武卫将军尉迟松主领。目前没有梁太子消息,但据军机署近日来报,梁廷有意放出风声,说梁太子有去东南犒军的意象,联系这个时间,说是亲征更合适。”
话毕,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片刻后,才响起秦灼不可置信的声音:“萧玠亲征,萧重光不出京?”
陈子元斟酌言辞:“皇帝坐镇、太子监军的情况在大梁有不少先例,况且此次战局非同以往,梁皇帝在后方运筹帷幄,也是情理之中。”
一直沉默的秦寄开口:“但这是君君臣臣的情理。”
而不是萧恒萧玠的父子情理。
萧恒堪称是理智铁腕的君王,但为了萧玠,他这些年做了多少失去理智的事?但凡他能做的,全部亲力亲为不让萧玠上手。说句不夸张的,有他在,萧玠连马都不用自己骑,更别说这次面对的是威力不知几何的齐国水师了。
只要他活一天,就绝不会让萧玠跑到自己前面送死。
秦灼面冲舆图,站在梁椽阴影里,看不清脸上表情。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这段时间,有没有梁皇帝的消息。”
接着补充:“关于他的身体。”
陈子元摇头。
秦灼换了个说法:“大梁军事行动的安排,是他在朝上下达的圣旨,还是从甘露殿发出来的?”
“并没有听说他们开过大朝会商议,估计是梁皇帝自己写了诏书让各部各司遵从行事……”说到这里,陈子元猛地看向秦灼,“哥,你是怀疑……”
秦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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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不发丧。”
别说陈子元,连秦温吉都浑身一震。
从一开始,秦温吉对他们这段关系就抱持负面态度。但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哪怕在最痛恨萧恒的那几年,秦灼也没法直言萧恒的死亡。
现在他坦然讲起这件事,并不能说明他在见一面后就看开了、放下来还是怎样,恰恰相反,这是秦灼兴兵救援的决心。
萧恒死后,置身风口浪尖的只剩下萧玠。
他的长子,他的孤雏,证明他曾和大梁萧恒血肉相连的遗物。
任何人都无法阻挡一个要救孩子的父亲。
陈子元不知如何开口,连秦温吉都罕见地沉默了。秦寄却冷酷地发出追问,涉及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齐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大举兴兵?难道他们得知了萧恒死讯?”
秦温吉想了想,摇头道:“不太可能,如果他们听闻梁皇帝驾崩,先做的就不是率兵进攻,而是挑起内乱。梁皇帝崩对大梁来说是个天塌地陷的打击,更别说还有太子秘不发丧一事。这个风声一出,梁太子必须自证,朝廷难免乱成一锅粥。等萧玠自顾不暇、梁廷自乱阵脚,他们再悄无声息一举南下,是事半功倍之事。”
陈子元也颔首,表示认同:“我猜测齐国这次兴兵是早有打算。齐人素来睚眦必报,奉皇二十二年折进去他们数名大将数千精兵,估计早就磨刀霍霍了。在这个时节,估计不是因为梁皇帝的事,而是西夔主帅赵荔城的丧事。”
他继续道:“听说赵荔城的儿子也当了兵,但资历尚浅,眼界也有限。西夔营新的统帅是赵荔城的副手鲁成器,是一员干将。但西夔营是赵荔城带出来的,老部下们对他很有感情,也就产生一股拥赵的势力。加上鲁成器新官上任,改革了部分制度,难免会有冲突……搞不好是因为这个,让齐人觉得有机可乘。”
陈子元说完抬头,被秦灼一双眼睛盯得浑身发毛。
秦灼说:“西夔营这事,你们早知道了。”
陈子元心叫不好,忙道:“是他梁皇帝和咱们重新通了暗驿传送军报……嗐,这都是小事,又没关涉太子,事无巨细报给你,叫你平白忧心不是?今儿得了要紧信,不就赶忙回禀你么?”
大人们还牵绊于上一辈恩怨,秦寄已经单刀直入:“也就是说,萧玠以储君身份假传圣旨,是弑君谋逆的大罪。”
陈子元心里咯噔一下,根本不敢看秦灼脸色。却听秦灼问:“你想说什么?”
秦寄道:“一个死人总揽政事,一定是有人在中枢借其名义配合。除了皇后和国舅,不会有其他人选。但仗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如果萧恒一直不肯出面,而是由杨氏兄妹把持朝政,百官会不会有非议?到时候,他们怎么去请萧恒,地底下挖出来吗?萧玠皇太子的权力是皇帝给的,一个弑父弑君的太子,能有全尸吗?”
萧玠出此下策,说明东南战事已经十万火急。他要亲征,是要舍命去保一战之胜。
说到这里,秦寄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是不肯让萧恒用那个东西,哪怕苟活一年?”
陈子元忙冲他打眼色:“阿寄!”
秦寄脸上没有波动:“我的意思是,如果真要救他,就要抢在他之前抵达东南战场。”
他拿匕首指了指两个标红地点,“沅州赞州,我倾向先去沅州。赞州有一道翠风山做屏障,沅州地洼城矮,人口也多,夺此可乘平原入吴,进而拿下永安河段。”
这回是秦温吉叫他:“秦寄!”
秦寄把匕首插回腰间,对秦灼躬身抱拳:“我愿为王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