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奉皇遗事续编 > 175.第 175 章
    萧玠感觉脑部被重击一下,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是……”


    秦灼点点头,说:“是我从长安回来的路上发现的。我那时候情绪很不好,阿寄算是强保下来的。我没法接受你妹妹的事再来一次,我也没法在失去你之后,再失去一个孩子。”


    他又解释一句:“我保他是为了我自己,跟你阿爹没有关系。”


    萧玠喃喃:“那他的生日……”


    “是奉皇八年,三月十一。”秦灼坦然道,“阿寄是早产的。那天南魏和齐国压兵边境,你阿爹带兵过来,驻扎在金河对面。那段时间我不太能提他,受了点刺激。”


    他握住萧玠的手,安抚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萧玠只是摇头。


    怎么可能没事?在最怨望的那几年,他要怎么看待这个来自萧恒的孩子?他最初对秦寄的冷待,难道不是对萧恒的仇视?可倘若如此,他坚持留下这个恶毒的果实,对萧恒真的是全然恨意?那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又要怎么面对秦寄身上无可避免的萧恒的影子?


    这样的罪过,这样遗弃他、辜负他、让他怀着孩子孤身远走的罪过,岂是百死能赎的?


    秦灼替他擦眼泪,道:“让阿寄认段映蓝为母,一是我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嗣子。再一个原因,是她的确救了阿寄的命。阿寄刚生出来没有气,差点抱出去埋了。因为对阵的阵仗太大,段映蓝也赶来了。她第一个儿子过了满月,也是个出生没气的孩子。”


    萧玠说不出一句话。他一滩水一样萎缩了,渐渐滑倒在秦灼脚下。


    这一刻他才全然明白,自己和萧恒对秦灼作出的是怎样鲜血淋漓的辜负。


    如果萧恒当年知道这个孩子,还会不会用如此残忍的方式逼他回去?


    萧玠不知道,萧玠只知道心里难过得厉害,他实实在在替秦灼委屈,他觉得像是自己把秦灼辜负了。他抱着秦灼的膝盖哭起来:“我当年不该去主持秋祭的,我该跟你一块走的……如果我陪着你……如果我陪着阿寄……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呀……”


    秦灼叹口气,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背,感觉他还是当年学步摔痛了哭着找自己的小孩子。


    秦灼柔声说:“阿玠,我和你阿爹是大人间的事,我最不希望你们因为我怨恨他。这些年,阿耶就希望你们两个好好的。我相信这颗心,他和我是一样的。”


    许久,秦灼轻轻道:“我也知道,其实他是最盼我好的。”


    屋内,一切事物的影子虽太阳渐渐推移。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一道秦寄形状的黑影投入门内,和那只陈旧的小狗布偶融为一体。


    ***


    秦寄安置好段元豹,没有提及那桩在西琼举办的亲事。


    接下来一件事引起微小的宫廷骚动。已经叛教的秦寄,往白虎台请入一尊光明神像。


    对此,秦灼兄妹并没有解读成秦寄的个人情志,他们认为这是秦寄在萧玠熏陶下渐趋成熟的政治心理的体现。


    在南秦,根除光明宗是不现实的。是故此番宗教清洗,秦灼只说是对利用宗教者的罢黜,顺势取代宗教在南秦的政治地位,以此恢复光明宗的圣洁无上。而在推翻大宗伯这一现实偶像后,秦寄对光明信仰的回归可以视作对百姓的安抚,更有助于培养新君的人望。


    这是一件有益无害的事,连萧玠一开始都只是微微讶然,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直到秦寄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光明信徒一样供奉神像。


    他开始戒荤戒酒,饭只吃七分,闲置所有锦缎,穿着粗布衣衫。更有甚者,秦寄开始做早晚课,从第一页开始学诵《明王》,甚至开始用血抄经。


    所有人都觉得古怪,秦温吉甚至以为他中了邪。


    直到秦华阳问:“他有没有发过大愿?”


    萧玠问:“什么?”


    秦华阳道:“能解释他这种行为的,只有一样。他走投无路时,向光明发过宏愿,愿意听谛皈依。”


    他说:“看来,那个愿望实现了。”


    其他还好,听谛却是要终身禁欲的。这下众人神色都变了。


    “一辈子无妻无子。”秦温吉蹙眉,“他发的什么愿,让他就这么绝了自己的祭祀,连社稷都不管了?”


    一片愁云里,萧玠的思绪却鸟一样穿过云雾飞往天际。


    他想起这段时间秦寄对自己的态度。


    那方面的事,萧玠绝不可能主动去提,但托照料秦寄的借口一直同床共枕,就是一种近乎明示的默许。秦寄却一直秋毫无犯,似乎从前那些偏执和欲望,在一夕之间烟消云散了。


    萧玠为此还松过一口气,如果秦寄想开,就不会被他害到万劫不复了。这侥幸的念头宛如放飞的风筝,无着无落地飘荡许久,终于在今天被一个霹雳击中。


    能叫秦寄割舍这段孽情,那对方一定比自己重要万分。


    段元豹纯洁的笑靥突然金雀花般从眼前闪过。


    萧玠有些酸涩地想,他究竟是为谁发的愿呢?


    ***


    秦寄的问题让秦灼头痛不已,一波未平,新的波澜又起来了。


    晚饭过后,秦灼刚送回萧玠,甫下台阶,便见陈子元匆匆赶来,欲言又止。


    秦灼皱眉,“有话就说。”


    陈子元斟酌道:“今天早晨,梁皇帝去了神祠,见了郑挽青一面。然后他去了趟山里,找了不少药物,活的死的都有,甚至还有蛊物。”


    秦灼想了想,“约莫是要给阿寄治手。”


    “治手的膏药他早配好,假借你的名送去了。”陈子元想起来就浑身发麻,“再说,什么膏药用得上……那种东西?”


    秦灼睨他一眼。


    陈子元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秦灼鼻息沉下去。他的脸被夜色覆盖,陈子元只见他眼中光芒一明一灭的。同时,他开始转动那只虎头扳指,速度加快,有些烦躁。


    片刻后,秦灼问:“他人呢?”


    ***


    夜晚的白玉台温润如许,秦灼走进去,感觉每步都要生涟漪。在看见萧恒前,他先看见被烛台照亮的铜盆,一条手巾浸着,盆内血水粼粼。


    萧恒包扎肩膀的伤口——不是腹部,他又添新伤口了。但他没有离开白玉台。


    也就是说,这件事,他并不打算瞒着秦灼。


    秦灼扫了一眼,见案上还有不少瓶瓶罐罐,空气中也氤氲着色彩复杂的古怪气味。秦灼迈上前,从他手中夺住绷带,说:“松手。”


    又警告道:“你是让我上药,还是叫阿玠过来。”


    萧恒没有反抗,把绷带交给他。


    他肩头有不浅的一处裂口,再深一些就得见骨。秦灼难免皱眉,单刀直入:“你找郑挽青要了什么方子?”


    不等萧恒回答,秦灼已经揭开一个盅子,露出里面蠕动的青虫。


    “给阿寄治手用不着这样的毒吧。”秦灼吐出两个字,“长生。”


    萧恒沉默一会,说:“你听说过‘不灭’吗?”


    秦灼只觉这名字有点儿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确切出处。直到萧恒继续解释:


    “取长生蛊再炼,能得不灭蛊。服后一年,筋骨尽软,瘫如废人。再过一月,仅能言说而已。”


    多年前的影像从秦灼眼前闪现。


    二十年前,他询问岑知简是否还有延寿之法,岑知简给出了这个回答。


    岑知简说:饮食不能自主,便溺不能自控。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接受如此苟活。所以岑知简选择自尊体面地走向死亡。


    这时,萧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时辰要到了,用这个,能再争几年寿数。”


    秦灼看了他一会,似乎是赞叹:“你好大的本事啊。”


    时隔多年,这语气还是格外熟悉。萧恒顿一顿,解释道:“我去年打西琼,一是因为樾州之事,更重要的是,西琼和齐国已达成一个成熟的联盟。拔掉西琼,就斩断齐国突入东南山区、进而切断永安运河的可能。以齐国素来做派,樾州和谈只是一时之宜,西琼除掉后,他们一定会转而联合北狄北越部族,形成新的军事力量剑指中原。新的消息来报,北方部族已经在边地骚动了。”


    秦灼问:“所以呢?”


    萧恒道:“所以,我只要再抢一年时间。只要一年之内打过庸峡拿下洛城玉城两个军事重镇,齐国十年将无兴兵之力。阿玠以后不管是想厉兵秣马还是修生养息,都会容易很多。”


    说到这里,他深吸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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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果我这时候死了,大梁难免会陷入恐慌。郑绥之后,还没有培植出一个足以力挽狂澜的将才,三大营也有青黄不接的问题,而且民间对我的神化太严重了……我一死,齐国一定会趁势撕毁和平条约,联动各部族挥兵东进。阿玠对军事的把控远远不够,又是新君继位,要打这一仗,很艰难。”


    “抢完这一年,之后呢?”秦灼冷冷道,“你是咬舌自尽还是一刀抹脖子?”


    萧恒摇头,说:“我想多陪阿玠一段时间。”


    “我死了,长安城就真剩他自己了。哪怕我瘫了废了,只要有口气,对他来说,总还有人能靠一靠,总还有个地方,能让他做个孩子。”


    秦灼听着,把他肩头绷带勒紧,盯着那血迹做出评价:“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改了。你是真不把自己当条命啊。”


    萧恒任他动作,不叫痛,也不讲话。


    秦灼丢开手,萧恒的血气无可避免地濡湿了他的手指。这触感很引人厌恶,也有点谙熟的意味。就像只有梦魇里才会出现的故人——那你到底渴不渴望做梦?


    他看向萧恒,“你敢告诉我,就是打定了我不会拦着你。”


    萧恒说:“是。”


    他这样笃定的回答一下子把秦灼的怒意点燃了。秦灼腾地拧住他衣襟,面前铜盆药罐跟着桌案一起呗撞翻,霹雳炸响,满地狼藉。


    两个人呼吸吐到彼此脸上,他们都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到达这个距离了。秦灼眼中怒火熊熊,终于烧穿这些天虚伪的隔膜,明亮得像当年最为痛恨的时刻。


    他一字一句说:“你知道吗梁皇帝,你在白玉台待的每日每夜,我都强忍着不掐死你。”


    “我知道。”萧恒说。


    “我知道你肯和我见面,都是为了阿玠。阿玠想看我们两个和好,你再膈应,装也要装给他看。”萧恒毫不退让地直视他的眼睛,“所以为了阿玠,你会帮我,对吗?”


    秦灼一把将他掼在一旁,气极反笑:“萧恒,你好,你很好!我当年真是瞎了眼跟了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东西!好啊,如你的意,那我就祝陛下长生不老,万寿无疆!”


    这时候他该夺门而出了,但他已非青壮的身体却走不动了。他只能尽可能地远离萧恒,慢慢蜷缩在那张罗汉床上。


    奇怪,太奇怪了。早年恨不得把这人剥皮抽骨,后来又觉得万事放下恩怨尽释,结果萧恒只用了几句话——甚至只需要出现在他面前,就把他以为早已烂掉死掉的地方刺痛逼活了。


    明明先放手的是你,明明先背弃的是你,明明不想让我生死与共的是你,凭什么现在跑来和我一起死的还是你?


    这一会,萧恒已经跪在他脚边,想帮他擦脸又不敢,只道:“你别哭,你别哭。我现在算是罪有应得了,老天爷来报复我了。能再见你一面,我死而无憾了。你别为我动气伤身,我看看膝盖,膝盖是不是碰到了?”


    秦灼甩开他的手,劈脸扇了他一个耳光。


    萧恒一动不动,秦灼又抽了他一巴掌。


    第三个巴掌的力道就这么耗尽了,他的手贴着萧恒的脸绵软地滑下去,他的身体也从床上滑下去。在秦灼即将跌倒在地时,萧恒伸臂接住他。


    秦灼要挣扎,却被紧紧箍住,他拳打脚踢,破口骂道:“放手!当年不是放得很痛快吗,不是从今往后不必再见吗?你来干什么,你他妈搞这一出为什么?说扔就扔说要就要,你把我当什么,我算什么?!”


    他知道自己击中了萧恒的骨头和伤口,但萧恒双臂如同铁焊纹丝不动。他的脸被迫碾在萧恒肩膀上,那血的气味不知混合着谁的汗泪再度浸染了他,让他像蛇遇雄黄一样头晕眼花了。


    这双手,这个人,这个他爱不完恨不完割舍了一辈子也没割舍下的人,他怎么也不肯放过他——到死也不肯放过他!


    秦灼力气渐渐被抽干,他瘫软在萧恒怀里,捂着脸痛哭起来:“萧重光……萧重光!你这个杀千刀的,我叫你坑了一辈子啊!”


    ……


    白玉台,残烛摇曳。


    萧恒赤出另一条手臂,秦灼持剑切下。


    鲜血从他臂上滑落,滴入盅子。


    秦灼合上盅盖。


    两人对坐无言,一室之中,只响起盅内的剧烈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