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奉皇遗事续编 > 174.第 174 章
    萧恒坐在准备给秦灼的架子床上,刚点燃一盏蜡烛,他也就成为内殿的唯一光源。这让秦灼得以看清他脸部的每一个细节,一个老去的萧恒,一个很多年前恍然见过的、沧桑疲倦的萧恒。两人静静对望,二十年时光落花逐水飘然逝去,只留下那双眼睛,面对自己时,依旧柔和明净。


    萧恒率先打破沉默。他把蜡烛捧起来递给秦灼,有些歉意,说:“没找着灯。”


    秦灼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生日明灯的习俗,“哦,忙起来忘了。”


    他没接那蜡烛,从床边一把椅子里坐下。萧恒便放下蜡烛,秦灼总觉得那烛火突然黯淡下去。


    萧恒问:“肩膀的伤怎么样”?


    秦灼道:“还好,只是皮肉伤。”


    萧恒问:“膝盖找人看了吗?”


    他瞧见了自己跪的那一下。


    秦灼想着,只道:“看了,不妨碍,老毛病了。”


    殿内再度沉默下去。


    从前不是没设想过,如果再见面是什么情景。只是没想到,所有的爱恨,在对面的这一刻居然没有歇斯底里,而是就这么淡去了。


    原来时间真的能抚平一切,当年那样生生死死剜心剖骨的一片冰心,其实分隔多年,谁离了谁不是一样吗?


    秦灼看着他,少年青年的萧恒的幻影总从这副中年的躯壳里跑出来。


    他到底是孩子的父亲。


    秦灼不准备让他下不了台,便找话问:“你们什么时候返程?”


    “等这边安顿吧。”萧恒顿了顿,补充说,“就这么走,阿玠要悬着心。”


    秦灼问:“你们两个都不在朝中,能成吗?”


    萧恒道:“有杨士嵘和崔鹏英看着。我们这两年常不在朝的。”


    秦灼点点头,又皱眉道:“我看阿玠怎么这么瘦了?饭量也差。他就这么一直茹素了?”


    说起萧玠,两人多少自然一些。萧恒叹口气:“柳州之后就不沾荤腥了。后来郑家那孩子出了事……精神头一直提不起来,如今吃饭已经渐强了。”


    冥婚之事阵仗不小,秦灼多少知道风声,“听说……算是成了亲。”


    “是,小郑好人才,对阿玠很真心。”萧恒道,“两人收养了个女孩子,叫太阳。等有功夫,领给你瞧瞧。”


    “太阳。”这名字从秦灼齿间滚了两遍,他便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欲盖弥彰地笑了笑:“一眨眼,阿玠都做阿耶了。总觉得还在怀里那么一点大,今年都二十四岁了。”


    说到萧玠的年龄,一道苍白影子从秦灼脸上闪逝而过。他颤声问:“他的身体……他五岁那年太医说……”


    “现在没有大碍。”萧恒忙道,“阿玠是个很坚强的孩子,他一个人战胜了很多事。”


    秦灼点头,“你教得很好。”


    “我没有。”萧恒两手捂在脸上,哑声说,“我没有。”


    秦灼没有安慰,也没有打断。他任由萧恒脊背颤动,与其说冰冷不如说无所适从。


    拥抱和抚慰不是他该做的,他有什么立场去处理萧恒的情绪呢?他们两个人能勉强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不过因为是萧玠的双亲,他们对孩子始终负有至死不休的责任。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能剩下什么呢?


    等萧恒的气息逐渐平复,秦灼站起来,说:“你睡吧,我去瞧瞧孩子。不用留灯。”


    他指了指屏风外那张罗汉床,说:“我睡那头。”


    是的,和萧恒一处起居不过是一桩无可奈何的考量。萧恒的身份不宜暴露,也就不能大张旗鼓地安排。但未必不会有风声走漏,他伤得又重,叫旁人看顾又不安全。难道让萧玠拖着垮掉的身体来昼夜照看他吗?


    萧玠日盼夜盼,不就是想有这么破镜重圆的一天吗?让孩子高兴一些能怎么呢?


    只要萧玠好,秦灼怎么都成。他知道,在这一问题上,萧恒和他保持同一立场。


    秦灼不是逃避,他的确打算去看看两个孩子。尤其是秦寄,这兔崽子的手臂是个麻烦事,他得见过才能定夺主意。只是迈步要走时,秦灼居然产生一种莫名的眩晕感。


    他不得不承认,萧恒到现在还是能对他产生影响。这不是件好事也称不上坏事,只是有些棘手。


    还是相敬如宾的好。


    秦灼推开门,身后突然响起萧恒迟疑的声音:“伯琼……”


    秦灼身体骤然绷紧。


    最后,萧恒只是道:“他的右手,我想办法。”


    秦灼嗯了一声,说:“劳心了。”


    ***


    萧玠和秦寄一起住在白虎台,秦灼赶到时,秦寄还在睡觉。


    秦灼从未在小儿子脸上见过如此苍白脆弱的颜色,几乎像个一碰就碎的纸人。萧玠守在床边,出神或入神地望着秦寄的脸,望了一会,一行清泪就从他脸上滑落。


    秦灼看到,萧玠解下自己腕上的一串铜钱,不多不少,居然六枚。


    然后他把那六枚铜钱系在秦寄右腕上。


    萧玠并没有发觉秦灼,他一颗心全都悬在秦寄身上。他把秦寄的棺材运来时,那套说辞并非全然虚假。


    玉龙岩之险后,秦寄硬撑到萧玠转危为安才敢倒下。这时众人才发现他的右臂骨骼多处粉碎,两个大伤口也溃烂了。不知是心力交瘁还是伤情所致,秦寄真的起了一场高热。这个身体强健的男孩连金河祭祀都挺过去,居然险些暴病而死。


    而刚能起身的萧玠在接到秦灼的噩耗后,再也承受不住失去秦寄的打击。


    穷途末路时,他选择了和秦寄相同的方式。


    他求神。


    没有人敢阻拦萧玠,他们无法想象秦寄如果撒手西去,萧玠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得有希望,他得尽力不管是什么方式。


    秦寄为他割血祈祷三个日夜,萧玠就为他绝食求告了三个日夜。最后他过度缺水的身体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望着秦寄血色稀薄的脸,眼眶只有刀割般的痛觉。


    天啊。萧玠在心里呐喊。天啊。光明王释迦牟尼佛他信仰过的所有神明不论是什么。如果阿寄能好起来,让他怎么样他都认,哪怕……


    哪怕。


    那一刻萧玠跪倒在秦寄床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跪在莲座之下。他愿意挖出自己献给秦寄,只要他活着。他为了秦寄什么都能豁得出去,只要他活着!


    现在秦寄活过来,到了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这一会,秦寄已经睁开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成熟的目光看着他。


    萧玠的眼泪又涌出来,他想扶秦寄,又不敢碰,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说:“你感觉怎么样?你的右手先不要动,我先给你弄饭,吃完饭我们吃药。”


    秦寄说:“等一会。”


    萧玠现在的态度堪称予取予求,也不催他,就坐在床边。两个人就静静望着,萧玠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秦灼立在窗外,听见长子不成句调的哽咽:“你刚刚又烧起来了,就跟那天一样……你吓死我了!你如果有个万一,我怎么活得下去?”


    秦寄长长叹口气:“那我岂不是白死?”


    萧玠浑身颤抖一下,他似乎听不得从秦寄口里出来那个字。他垂首坐在秦寄身边,终于提起那个闭口不谈的话题:“我……你知道,我还是杀了段藏青。”


    “我知道。”秦寄说,“我找到了他的一条手臂。”


    萧玠居然跟他辩解:“他想在那里杀我的。”


    秦寄说:“我知道。”


    萧玠看着他,“如果你赶到时,段藏青要杀死我……”


    秦寄说:“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


    秦灼没有走进去,他知道秦寄平安就放心了。别的话可以择时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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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但萧玠这样痛哭流涕的发泄这辈子可能只有一次。他自己这辈子也没有几次。他上次痛哭是什么时候?是萧恒病重的时候还是离开长安的时候?


    秦灼记不确切,但肯定跟萧恒有关。他有点不可置信,萧恒这么轻易就在自己身上留下十几年难以磨灭的痕迹,而他身上清晰入骨的刻痕是来自自己吗?自己也在他身上刻下过痕迹吗?


    秦灼徘徊于这个谜面,却不敢揭那个唾手可得的答案。知道了答案就忍不住追究一切,现在好容易维持的体面就要应声而碎了。


    这会是他想要的吗?


    白玉台和甘露殿景色殊异,夜色却全无不同。秦灼踱回殿中像踱回二十年前一个无比寻常的片段。殿中灯火尽灭,只有一盏蜡烛在黑暗中静候。萧恒离开了那张架子床,从屏风外的罗汉床上睡熟了。


    他闭着眼睛,一道泪痕却从眼角闪过锐利的光芒。秦灼凭烛数了数他的白发,右鬓不多不少整整一十七根。秦灼知道这十七年对他来说一定是一种折磨,但到底是什么程度的折磨?就像这次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拿孩子当借口,但萧恒真的是为了孩子才千里狂奔挖掘光明台吗?


    扪心自问,秦灼当年的确有和萧恒同生共死的决心,但现在已经不成了。可他没想到,这个非要推开他的人,时至今日反而成为自己的践行者。


    现在你不是做出了和我当年一样的选择么?你还认为你是正确的么?如果正确即是正确,你来干什么,你又在痛苦什么?


    秦灼从他跟前站立一会,垂手把蜡烛掐灭了。


    这是他自找的烧手之痛,但起码天一黑,又能继续装聋作哑了。


    ***


    明山地带的灾后修复在王令之下迅速开展,这也意味这南秦政局已经趋于平静。出乎意料的是,萧恒没有带着萧玠离开,而是亲身投入这次重建活动。


    从政治上来说,这是一个两地邦交的讯号,但萧恒没有公布身份,又使得政这层治色彩几近透明。他不提,萧玠也不提,返程时间一拖再拖。萧玠似乎是想在这家庭圆满的梦幻里多沉浸些时,而萧恒呢?他如果是沉湎美梦之人,当年何至于做出如此残忍的割袍之举呢?


    秦灼知道他另有目的,而且是一个极其现实的目的,但他梁皇帝的私事,和他秦公有什么关系?两人这段时间虽一同起卧,但跟之前的同床共枕能是一个道理吗?


    这段时间为确保萧恒父子的安全,饮食都是和秦灼一处。秦寄每每缺席,不过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再提要杀萧恒的事。而萧玠居然也不是时刻到场,他一半的时间分在秦寄身上。等有些功夫,他又把秦寄在东宫的书单列给秦灼,哪些读过,哪些未读,哪些最好延请师傅讲解,此外还有饮食起居诸事,事无巨细,一应安排妥当。


    一次秦灼去白虎台,不见秦寄人影,却见萧玠在给他整理箱笼。他拿一件东西就要看一会。不管是一沓写过卷边的功课,还是那把那张修补过的落日大弓。看一会,就听见他鼻子轻轻抽动。


    秦灼等了一阵,才唤他:“阿玠。”


    萧玠忙带上笑容,转身道:“阿耶。”


    秦灼注目他一会,问:“怎么你来收拾,那小子人呢?”


    萧玠笑道:“去布置孔雀台了。阿耶找他?”


    段元豹如今父母皆丧,秦寄一定要管她到底,便收拾出与白虎台毗邻的孔雀台给她,过几日就去接人。


    秦灼摇摇头,只问:“听说在西琼,他们办了亲事?”


    念及那个偷天换日的荒唐婚礼,萧玠不知要如何解释,没有说话。


    【……】


    秦灼坐在床边,抬手抚摸萧玠帮秦寄整理好的衣物。叠得整齐,按不同服制分别归置。最贴身的放在上方,柔嫩得像婴儿肌肤。


    秦灼开口,平静得像述说一件正常不过的事。


    他说:“阿寄没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