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金泉事件后，墨陨彻底失声，玄瞳如如不动。
云清璃整日闭门不出，潜心试用她这第一只契约兽的力量。
幽凰位格极高，凌驾于寻常神魔乃至上古神兽之上。自魔神灵魂脱离原本的魔族身躯，寄居于这具人族躯壳后，云清璃大部分力量在非战时皆处于压制状态，使用需逐步解封。
凭借魔神级对灵魂与能量的绝对掌控，她能完美模拟人族的气息与灵力波动，即便在人族大陆也早已打遍天下无敌手。
云清璃并无任何鬼族、凤族或其他种族的血脉，得名“幽凰”，只因她本质属魔却拥有涅槃之能，且偏好以凰鸟形态展示力量。
她的“涅槃”，是魔神灵魂的不灭特性——只要本源不灭，纵使肉身尽毁，亦能在混沌中重组归来。玄武之力，不过是让这一过程在现阶段变得更可控、更轻松。
这日，云清璃坐于镜前，心念微动。
镜中她清冷的人族面容开始微妙变化。肤色转为冰雪般的莹白，黑发自发根弥漫出幽邃的紫意，眼尾轻挑，勾勒出几分鬼族特有的妖异魅惑，周身自然萦绕起淡淡的幽冥气息。
俨然一位血统纯正、气质清冷的鬼族贵女。
“‘幽寂魅影’风格，尚可。”玄武接近透明的魂体立在一旁，淡淡评价。
下一秒，镜中形象再变。妖异感褪去，肤色化作温润白玉，发色转为流淌曦光般的淡金，眉心一点朱砂，眼眸澄澈慈悲，周身散发宁静祥和之气，宛若神女临世。
“‘圣光普照’风格，过于醒目。”玄武蹙眉。
再变！此番发色如火，眉眼飞扬，自带一股桀骜野性，周身隐约有暗红魔纹流转，眼神睥睨，活脱脱一个刚从魔渊爬出来的小祖宗。
“‘魔焰滔天’风格，行动不便。”玄武终于憋不住，连声音都透出崩溃。
想它玄武，堂堂北方镇守，执掌终结，界定生死，力量何等庄严、肃穆、恐怖！当年战场上，一个眼神便能令星辰黯淡，一声低吟即可使法则沉寂！那是用以终结混乱、带来最终安宁的无上伟力！
可到了这契约主手里呢？
竟被拿来当美颜滤镜和种族切换器？！
当初它怎么就……怎么就感应到一丝能与它本源共鸣的、至高无上的“混沌”与“虚无”气息，以为是同道，结果签下这么个主儿？！
关键是，她切换得行云流水，比它这原主运用“终焉”之力还要娴熟！它甚至能清晰感知，自己那磅礴力量，正被这女人——不，这女魔神——以一种它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精妙操控，用于改变发色肤质、微调骨骼轮廓、模拟各族气息这等……这等它活了万古都未曾想过的旁门用途！
玄武真想一蛇尾勒死自己算了。
“帝曦……帝曦若知晓吾竟与他的死对头……签下这等契约……” 玄武神魂蜷缩一角，魂体波动，散发着浓郁的抑郁气息。
云清璃终于停下“时装秀”，恢复原本清冷的人族样貌，对镜中毫无瑕疵的脸微微颔首。
“你的力量，本质在于‘界定’与‘变迁’。”她向那自闭的乌龟淡淡传音，“界定生死，变迁形态。我以此界定自身外貌种属，有何不可？力量是工具，好用足矣。”
“待我运用得更纯熟些，不妨化作帝曦模样，带上你，去把圣殿扬了。也不知你的力量若与我的本躯相合，能否让帝曦也……扭转形态。”
玄武：“……”
云清璃起身，感受着这具被人族之身被玄武之力强行拔高后的通透与轻盈。此刻，只要她愿意，便可完美模拟任何种族的形貌特征，乃至气息。
于云清璃而言，旁观一个古板严肃的老古董被自己逼至破防，本就是无上乐趣。这恰好满足了她作为魔神，那种超越凡俗、俯瞰众生、乃至肆意玩弄法则的强大欲望与恶趣味。
不语京深处，判官殿。
这座大殿仿佛是由凝固的阴影与沉默构筑而成，终年不见灯火，唯有玄瞳座下那方幽潭，倒映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涟漪不生。
玄瞳静坐于幽潭之前，周身气息与整个大殿融为一体，他无情无感，无喜无悲。
殿外传来了轻柔却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丝熟悉的、属于引魂灯的纯净幽冥气息。
玄瞳闭合的眼眸并未睁开，只是周身沉寂的规则微不可查地波动了一瞬。
“白灯公主今日怎有暇，亲临我这陋室？”他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欢迎，也听不出排斥。
化身白灯的云清璃，步履从容地踏入殿内。她完美复刻了白灯那清丽绝伦的容颜，连眉眼间那抹看似温柔实则坚韧的神韵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周身流淌的也是精纯的鬼族皇室血脉气息——当然，这一切都得益于玄武之力那被用于“歪门邪道”的精准界定。
“玄瞳大人说笑了，”‘白灯’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声音温婉，“近日轮回金泉之事，多亏清璃妹妹力挽狂澜，不语京方能转危为安。想起许久未来向大人请教，心中不免有些……关于我鬼族根基的疑问，特来请大人解惑。”
她走到幽潭边，学着白灯的习惯，微微俯身，看向潭中倒影——那里映出的，自然是她此刻“白灯”的模样，而非玄瞳。
玄瞳的审视落在‘白灯’身上。
“公主有何疑问？”他直接问道，没有任何寒暄。
‘白灯’轻叹一声，眉宇间染上一抹恰到好处的忧思：“此次玄武现世，令清璃想起上古记载中的‘五曜陨落之殇’。我鬼族虽因此役奠定了如今地位，但……另外四位神兽的魂体与骸骨，究竟下落何方？它们……是否也如玄武一般，被镇压在某处，亦或是……已被彻底‘消化’，化为我族养料？”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玄瞳，带着纯粹的好奇与身为鬼族公主对族史根源的关切：“此事关乎我族力量传承之秘，史册记载语焉不详，清璃妹妹似乎也对此颇有兴趣，我思来想去，唯有大人您，可能知晓其中全部真相。”
殿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玄瞳眼眸深处，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精光闪过。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白灯平日会关心的问题。
白灯更关注当下鬼族的稳定与民生，对这等尘封秘辛，除非必要，很少深究。是云清璃……那个女人通过白灯在试探？还是白灯自身因玄武之事产生了不该有的联想？
无论如何，真相绝不能泄露。那四大神兽早已不在鬼国，而是在圣殿手中——这个事实若传开，不仅会动摇鬼族根基，更会引来无穷祸患。尤其是在云清璃这个变数出现，且与玄武缔结盟约的当下。
他沉默了片刻，那平直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夹杂一丝刻意营造的、仿佛提及寻常旧事的淡漠：
“公主今日，似乎对历史秘辛格外感兴趣。”
‘白灯’面色不变，笑容依旧温婉：“只是觉得，若能知己知彼，或许能更好地应对如清璃妹妹这般……变数。毕竟，她能得玄武认可，难保他日不会有他人，引动其他神兽遗泽。”
这话合情合理，将一个有远见、有担忧的统治者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理由充分，合乎逻辑。玄瞳心中冷笑更甚，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有云清璃的影子。他不再犹豫，决定给出一个足以以假乱真、并能将可能存在的探查引入歧途的答案。
“青龙之魂，戾气过重，已被分解，其本源之力滋养了‘万魂幡’。”
“白虎之骸，杀伐太盛，难以驾驭，被封于‘戮绝戈壁’深处，以亿万凶煞之气日夜磨砺。”
“朱雀……其涅槃之火，即便化为魂兽亦不熄不灭，被投入‘九幽焚寂炉’，用以淬炼至尊鬼器。”
“麒麟……”他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类似嘲弄的波动，“其祥瑞之力与鬼族格格不入，魂体早已在转化中自行崩解，消散于天地间，算是……死得最为彻底的一个。”
他每说一句，‘白灯’——云清璃的心情就冷下来一分。
分解、封禁、工具、崩解……这就是鬼族对待昔日对手、对待这些强大存在的方式。粗暴，有效，且毫无敬意。
她面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唏嘘与了然：“原来如此……多谢大人解惑。看来，除了玄武，其余四曜已不足为虑。”
“未必。”玄瞳忽然道，他的目光再次转向‘白灯’，那黑洞般的眼眸似乎能吞噬光线，也吞噬一切伪装，“力量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魂兽亦非死物。公主既担心变数，便当好生看顾那位云清璃，以及……她身边那条不安分的龙。”
他这话意味深长，似乎意有所指。
‘白灯’心中一动，正想再套些关于夙夜或者判官一族自身秘密的话，玄瞳却已重新闭上了眼睛。
“轮回有序，各司其职。公主若无他事，便请回吧。”这是逐客令了。
‘白灯’知道再问下去恐怕会引起怀疑，便从善如流地起身，微微颔首：“打扰大人清修了。”
她转身，保持着白灯那优雅从容的姿态，一步步走出判官殿。
直到彻底离开那片阴影笼罩的区域，感受着周围恢复“正常”的幽冥之气，云清璃才在心中冷冷一笑。
云清璃对识海里依旧有些抑郁的玄武传音，“看来你的老朋友们，混得比你还惨。”
玄武的神魂传来一阵沉闷的波动，有愤怒，有悲哀，更多的是一种物伤其类的苍凉。
“不过，‘戮绝戈壁’，‘九幽焚寂炉’……” 云清璃回味着这几个地名，魔神的本性让她对这些蕴含着极致力量与凶险的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听起来，倒是比不语京有趣得多。”
她解除伪装，恢复成本来的清冷模样，眸中却闪过一抹如同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味。
鬼族的存亡？她不在乎。
其他神兽的死活？与她何干。
她只是觉得，把这些被鬼族视为禁忌、视为工具的力量源头一个个“拜访”过去，或许会很有意思。比如，去把白虎的封印拆了看看？或者，给那“九幽焚寂炉”里添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