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幽冥法则符文流转的光芒,映照着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
墨陨长老——其名如陨落的星辰,周身弥漫着近乎实质的腐朽与死寂气息——缓缓出列。他无视了带来变数的云清璃,将枯槁的面容转向玄瞳,声音沙哑,字字敲在众长老心间:
“判官大人,老朽实在是……忧惧国之将倾。”
他浑浊的眼珠终于转向云清璃,那目光并非单纯的敌意,更夹杂着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忌惮。
“云道友手段,鬼神莫测,老朽拜服。然,正因其力超乎认知,才更需慎之又慎!”他语调沉痛,仿佛在抚摸鬼国数百年来不曾愈合的伤疤,“‘生机露’虽是鸩毒,却也是维系不语京数百万魂灵不散的续命汤!此乃沉疴痼疾下的无奈之举,是秩序之基石!一旦骤然撤去,而新法若有万一……”
他话语未尽,那“万一”之后可能出现的魂灵溃散、举国哀嚎的惨状,已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位长老心头。
“再者,”墨陨气息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锈剑,直指核心,“妖族虎视在侧,绝非虚言!花溅泪此番受辱而去,无异于烈火烹油!妖族大军若至,星火盟远水难救近火!届时,难道真要将我不语京的存亡,尽数系于云道友一人之身吗?!”
他再次面向玄瞳,近乎悲鸣:“判官!稳定,纵是腐朽的稳定,也好过玉石俱焚的动荡啊!”
此言一出,殿内温度骤降。墨陨的话语,精准地命中了所有保守派,乃至部分中立派心中最脆弱的角落——对失控的恐惧,对强大邻邦碾压性力量的无力感。 刚刚因希望而点燃的火苗,在现实的寒风中摇曳欲熄。
玄瞳端坐如磐石,面沉如水,唯有案下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墨陨所陈,句句是他辗转反侧、权衡利弊的症结所在。他目光沉沉,再次落在那始终静立、仿佛超然物外的生者女子身上。
压力,如无形山岳,倾轧而至。
面对这近乎泣血的质疑,云清璃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并非嘲讽,而是一种洞悉本质后的了然。她并未直接反驳墨陨,反而顺着他的担忧,清越的声音如同冰泉击石,流淌在寂静的大殿:
“墨陨长老,殚精竭虑,无非是怕我这‘外力’,成了另一杯更毒的‘鸩酒’,怕鬼国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她眸光清亮,缓缓扫过众长老,最终与玄瞳深邃的目光相接。
“吾之力,名‘星混沌’。”她指尖悄然浮现那点蕴含生灭的微光,并未刻意展示威能,只是让其自然流转,“非仙非魔,源于太初,包容万有。滋养魂源,于我而言,如同星辰引力,自然牵引潮汐;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滋养大地。此乃顺应法则,何来代价与隐患?”
那微光之中,星辰生灭、混沌演化的浩瀚意象一闪而逝,那至高法则的意境让在场鬼修神魂触动,却在她精准的控制下倏然收敛,复归平静。这与“生机露”那种带着掠夺与强制意味的气息,截然不同。
“至于妖族兵锋……”云清璃收起微光,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凛然的锐意,“他们若敢来,便要他们有来无回。星火盟牵制帝曦,仅是其一。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殿宇,看到了更远的未来:“一个魂力复苏、众志成城的鬼国,本身便是最坚固的壁垒。 更何况,被动防御,从来非我风格。有些麻烦,或许该从根源上,提前‘修剪’。”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却蕴含着令人心惊的决断与力量!“提前修剪”,这四字让玄瞳心头猛地一跳。
“最后,”云清璃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墨陨,语气陡然变得犀利,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捕捉到了他气息深处一丝与“生机露”残留的晦涩牵连,“墨陨长老,您口口声声为了稳定,为了鬼国众生。却不知,您是更怕鬼国动荡,还是更怕……断了‘生机露’,也断了某些人与妖族之间,那见不得光的利益输送?!”
“放肆!”墨陨长老须发皆张,周身死寂之气剧烈翻涌,显然是怒极攻心!而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被戳中要害的惊惶,清晰无误地落入了玄瞳眼中。
玄瞳的眼神瞬间冰冷如刀,先扫过墨陨,将其失态尽收眼底,又若有深意地掠过另外两位眼神闪烁的长老。内部蠹虫,果然存在! 云清璃此举,不仅是自证,更是借力打力,替他敲山震虎。
玄瞳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长老,声音沉浑且威严:
“即日起,废止与妖族一切关于‘生机露’之往来。设立‘魂源司’,由白灯公主执掌,云清璃道友为客卿长老,全权负责不语京魂力脉络梳理之事。各部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命令简洁,却字字千钧。几位原本面露迟疑的长老,目光在云清璃指尖残留的星辉与地面那仍在焕发活力的符文之间徘徊片刻,终究是将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谨遵判官法旨。”白灯率先躬身领命,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知道,这不仅仅是职务,更是一柄推行变革的尚方宝剑。
云清璃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对权位并无兴趣,但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来做事。
会议在一种微妙而振奋的气氛中结束。长老们各自离去,脚步或沉重或轻快,但无疑,不语京的天,要变了。
玄瞳最后看了云清璃一眼,目光复杂,终究没再说什么,身影缓缓融入殿宇深处的阴影中。
殿内只剩下云清璃与白灯。
“清璃,多谢。”白灯轻声道,眼中是真挚的感激。若非云清璃展现出的匪夷所思的能力,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说动玄瞳和那些老顽固。
“各取所需罢了。”云清璃摆摆手,目光却投向殿外那永恒的灰色天幕,眼神微凝,“不过,小白灯,你觉得花溅泪和她背后的妖族,会甘心就这么退场吗?”
白灯神色一凛:“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花溅泪被驱逐,妖族在鬼国的势力受挫,必会反扑。只是不知他们会用何种手段。”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云清璃指尖一缕星混沌之力缠绕,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与变幻,“尤其是我们接下来要动的东西,可是他们的命根子。”
她指的是“生机露”以及其背后代表的、妖族对鬼国资源的掠夺和控制。
魂源司的设立,触动的不仅是妖族的利益,还有鬼国内部那些长期依赖“生机露”、或与妖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既得利益者。
墨陨眼中那未能掩饰的怨毒,以及他身后可能存在的利益网络,都预示着,魂源司的每一步,都将踏在荆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