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京上空,那永恒的灰色天幕,似乎也开始动荡不安。
星火盟大捷的消息,如同无声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了每一座灵质建筑,也钻入了每一个鬼修的心底。
少数者在压抑的沉默里窥见了一丝微光,而多数者则在窃窃私语中蔓延着恐慌。至于那些真正主宰鬼国命运的高层,此刻正端坐于高耸的往生殿,或是隐身于华丽的使馆彩幔之后,飞速盘算着利弊,紧急调整着早已布下的阴谋罗网。
在花溅泪,乃至绝大多数未亲临前线者的认知里,那位威名赫赫、能与帝曦正面对抗的“幽凰魔主”,理应是一位时刻散发着滔天魔威、前呼后拥、气场足以令天地色变的恐怖存在。
花溅泪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一位巨擘,会如此“低调”地出现在鬼国街头,仅由白灯一人陪同,连那令人忌惮的气息也收敛得近乎完美。
关于云清璃个人形象的详细情报,在跨越界域传播的过程中早已失真,更被各方势力根据自己的需要层层过滤、加工。传到花溅泪这一层级,只剩下“幽凰魔主很强”、“拥有混沌与某种星辰之力”等模糊概念,不足以让她将这个气息古怪的生者与那位搅动风云的魔主画上等号。
幽冥鬼国独有的环境,成了云清璃最好的伪装。此地充斥的阴气与魂力,对生者气息和常规灵力有着极强的压制与干扰作用。云清璃身为生者在此地本就显眼,但她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她将自身那磅礴的生机,以星混沌之力转化为一种 “不合常理” 的信号,既非纯粹的生气,也非死寂的魂力。
这番操作,让花溅泪误判她只是某种特殊的鬼修,或是使用了某种罕见匿踪法宝的生者高手,绝非那位正主。
更重要的是,云清璃新悟的星混沌之力,融合了混沌的“无属性”与星辰的“浩瀚包容”,其本质远超常规的魔气、仙元或妖力。
只要云清璃不主动展露标志性的九幽玄火或幽凰法相,在刻意收敛下,其力量波动在花溅泪的感知中,便只是一种陌生而高等、却难以界定确切来源的能量,远非她想象中那种狂暴酷烈的魔神之力。
星火盟的胜利,意味着其在生者世界的势力范围急剧扩大,妖族传统上的某些地盘与缓冲地带正受到直接威胁。这迫使妖族高层必须重新审视与星火盟的关系。
花溅泪的焦虑,与判官玄瞳的担忧不谋而合。
对花溅泪而言,她在鬼国经营多年,投入大量“生机露”等资源笼络判官等保守势力,这本质上是一项重大的政治投资。
星火盟的崛起,以及白灯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看不透的变数,让她这笔投资的风险急剧升高。一旦白灯派系借此势头上台,妖族在鬼国的势力很可能被连根拔起。
紧迫感攫住了花溅泪。她必须更快、更不择手段地巩固与判官派系的联盟,甚至已经开始构思,是否需要制造一些极端事端来陷害白灯和那个生者,或者设法提前引爆鬼国内乱,以便在混乱中火中取栗,维持妖族的影响力。
玄瞳不希望鬼国被卷入这场愈发激烈的冲突,沦为可怜的炮灰。他及其代表的保守派,不欢迎变局,更倾向于加速与妖族的“合作”,试图通过进一步的让步,来换取妖族的庇护,竭力维持那摇摇欲坠的现状。
这与白灯力求变革的路线,形成了不可调和的尖锐对立。
在底层,无数普通鬼民的心态早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部分长期受压抑、对现状不满的鬼民,他们对白灯公主带来的“生者盟友”,产生了更多的好奇与隐晦的期待。
之前或许还局限于往生殿内争吵的矛盾,此刻因外部压力的猛烈注入,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渗透至鬼国的每一个角落,迫使每一个势力和个体,或主动或被动地,开始做出自己的选择。
无论是白灯要借助这股东风强行推进她的改革,还是判官与花溅泪要联手扼杀一切变数,他们的行动都注定会变得更加急切、更加激烈、更加不择手段。
云清璃的到来,不偏不倚,正撞上了这个最敏感、最危险的临界点。
妖族使馆内,幽香浮动。
花溅泪正对着一面悬浮的“溯影水镜”。
镜框由妖界特有的“梦魇紫檀” 缠绕而成,镜面不仅能映照景象,更能模糊地追溯短时间内的气息流动与能量痕迹。
镜中清晰地映出方才街头,白灯与那陌生生女子并肩而行的画面,尤其是云清璃那平静的绝美面容。
花溅泪秀眉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发梢那朵娇艳欲滴的 “灵犀花”——此花并非凡品,乃妖族以秘法培育,能轻微增幅佩戴者的神念感知,亦是身份与魅力的象征。
“查清楚那生女人的来历了吗?”
身旁一名身形窈窕、耳后覆着细密翠羽的妖侍深深低下头,惶恐回道:“回使者,尚未……我们动用了‘听风哨’,也尝试用‘辨气术’追踪,她的气息很古怪,并非纯粹的生机,也非死气,不似寻常仙魔,其能量本质晦涩难明。”
花溅泪冷哼一声,妖力不自觉地涌动,发间的灵犀花花瓣微微收拢。她将目光死死锁定水镜中云清璃那平静无波的脸上,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溯影水镜能模糊追溯气息,无法穿透对方主动的收敛与伪装,尤其是面对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本质时。
“白灯,你咄咄逼妖……”她喃喃自语,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瓣娇嫩的花瓣掐出汁液。
花溅泪屏退了左右,召唤出一座缓缓旋转的“通幽花阵”。
阵眼处,一朵硕大的、花瓣呈现诡异七彩流光的“惑心妖莲”正吞吐着妖异的霞光。
她指尖轻点,妖力注入,妖莲光芒大盛,投射出一道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幻的虚影——那是妖族一位长老的通讯化身。
虚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我族多处传统利益区遭受挤压。高层认为鬼国这条线,绝不能断!必须确保判官派系掌权,至少,要维持目前的‘合作’态势。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手段。”
花溅泪深深低下头,眼中却闪过一丝狠绝:“长老放心,溅泪明白,属下已有计策。”
“哦?”虚影微微波动,“你有何策?”
“白灯所恃,肯定是那个来历不明的生者,以及‘变革’希望。”花溅泪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出冰冷的算计,“我们要做的,便是将这‘希望’彻底掐灭,并将‘引狼入室’、‘祸乱鬼国’的罪名,牢牢钉死在她身上!”
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开始详细阐述着她的毒计:
“第一,嫁祸。我们库存中,还有少量从黑市购得的、沾染了寂灭气息的‘污浊魂晶’。我会设法将这些魂晶,通过隐秘渠道,‘证明’是那生者带入,并试图污染不语京的魂力源泉。届时,全城鬼修都会感受到那种源自本能的恐惧与排斥!”
“第二,煽动。我们掌控的那些底层鬼修,以及长期依赖‘生机露’的家伙,是时候发挥他们的作用了。一旦‘污染’事件爆发,他们会第一时间在街头鼓噪,将矛头直指白灯和那生者,要求严惩‘祸首’,维护鬼国‘安定’。”
“第三,孤立。判官玄瞳那个老顽固,最在意的就是鬼国的‘稳定’和所谓‘传统’。当民意沸腾,当‘确凿证据’指向白灯引来的生者意图不轨时,他即便心中存疑,为了大局,也唯有选择与白灯切割,甚至……亲自出手镇压!届时,公主殿下将众叛亲离。”
虚影选择沉默,在权衡利弊。
花溅泪嘴角勾起一抹妖艳而残酷的笑意:“长老请放心。那生者再强,在此地也是无根之萍。我已准备好‘千缠魂丝障’,此宝乃我族秘炼,专困神魂,在此幽冥环境下威力更增。只要她落入彀中,任她有通天本事,短时间内也休想脱身!足够我们完成布局,并让她‘坐实’罪名了。”
“至于白灯……”花溅泪沉吟片刻后,柔声道:“若她识相,乖乖认罪,或许还能保全她公主的体面。若她执意顽抗……那么,鬼国历史上,会多一位‘意外’陨落的储君!”
“很好。”虚影最终认可,“放手去做。妖族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至于月姬夫人,她暂时无法为难你。你且记住,不能给白灯任何喘息和反应的机会!”
通讯切断,惑心妖莲的光芒黯淡下去。
花溅泪独自站在幽暗的内殿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郁的香气让她精神一振。她走到一旁的水晶镜前,仔细整理了一下鬓角那朵娇艳的灵犀花,确保自己依旧完美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