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弯腰去捡钱,手忙脚乱地塞进胡桃花面前的钱匣子,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一家人……”
“滚。”
徐七只说了一个字。
“哎!哎!我们这就滚!”
猴三如蒙大赦,带着他那几个吓傻了的兄弟,屁滚尿流地跑了。
院子里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那猴崽子,也有今天!”
“活该!让他平时横!”
胡桃花看着徐七,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阮青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脸上古井无波。
她走到胡桃花身边,淡淡地说:“把钱匣子看好。生意,接着做。”
经此一事,清河堂的名声更响了。
有了猴三这块滚刀肉试刀,再没人敢来清河堂撒野。
南城的脚夫力工们,彻底把这里当成了自家的地盘。
每天收工,不来泡个澡,都觉得浑身不舒坦。
晚上收工,一家人再次围着石桌。
钱匣子往桌上一倒,铜钱哗啦啦滚出来。
徐七算盘一拨,报了数:“今日入账,一千九百三十文。”
阮青云却没她那么兴奋,只端着茶碗,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院门外。
她轻轻吹了口茶叶末,“咱们这浴堂,现在就是个热闹的泥水坑。”
“啊?”胡桃花不解,“娘,您说啥呢?这怎么是泥水坑?一天快二两银子呢!”
“我问你,”阮青云看向她,“今天除了那些干力气活的,可有第二个穿绸衫的进来?”
胡桃花一愣,想起了中午那个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胖商人。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阮青云放下茶杯,“咱们这池子,钓上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真正肥的,一条都没上钩。”
她站起身,走到那些隔开的小单间门口,指了指里面,
“这些雅座,是给小鱼小虾准备的吗?”
胡桃花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她想起了闻香楼。
楼下大堂里喝酒划拳的,跟楼上雅间里品茶听曲的,从来都不是一拨人。
给的赏钱,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娘,我明白了!”她一拍脑门,“咱们得把那些有钱的客商给弄进来!”
“可……可怎么弄啊?”
胡桃花又犯了难,“那些有钱人金贵,看见咱们这儿跟下饺子似的,全是光膀子的汉子,吓都吓跑了,哪还敢进来?”
阮青云胸有成竹,“钓小鱼用蚯蚓,钓大鱼,就得下金钩子。”
“金钩子?”
“从明天起,”阮青云下令,“前院大池,照旧三文钱一位,专做力工生意。后院那五个单间,拾掇出来,改成雅间。”
“雅间?”
“单烧一锅新水,用新桶。巾子要用最好的棉布,茶要用明前的新茶,点心得到城里最好的福庆斋去买。”
阮青云一条条地说着。
胡桃花听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娘,那……那得花多少钱啊?福庆斋的点心,一小碟就得十几文钱呢!”
“花得多,挣得更多。”阮青云瞥了她一眼,“这样的雅间,泡一次澡,你收多少钱?”
胡桃花心里快速地算了一笔账,试探着伸出三个指头:“三十文?”
阮青云摇了摇头。
“五十文?”
阮青云还是摇头。
胡桃花一咬牙:“一百文!不能再多了!抢钱啊!”
“就一百文。”阮青云一锤定音,“外加茶水点心钱另算。”
“抢钱?”她冷笑一声,“咱们卖的不是一桶热水,是身份,是体面。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最在乎的就是这个。”
胡桃花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家婆婆的心,比那刘主簿还黑。
但是,她喜欢。
“那……咱们怎么让那些大鱼知道咱们这儿有金钩子?”
阮青un看向一直沉默的徐七。
“徐七,你明天去一趟县衙。”
徐七抬眼。
“就说,清河堂为体谅钱县令爱民之心,特设雅间,凡是持官府文书、来清河县洽办公务的客商,凭文书,可享半价优待。”
这话一出,胡桃花眼睛都直了。
这哪是优待,这分明是把钱县令当成了活招牌,免费给清河堂拉客啊!
而且拉来的,还全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客户!
高!实在是高!
第二天,徐四山和豆娘照管前院的大池子。
胡桃花拿着钱,被派去城里采买,又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又是福庆斋的四色糕点,连装点心的碟子,都换成了白瓷的。
徐七则去了县衙。
没人知道他跟钱县令说了什么。
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盖着县衙大印的告示。
告示贴在了清河堂最显眼的位置,也贴在了城门口。
清河堂雅间五个字,写得龙飞凤舞。
告示一出,码头上没什么反应,那些脚夫们依旧乐呵呵地花三文钱泡大池子。
可城里那些迎来送往的客栈、商号,却一下子炸了锅。
当天下午,那个之前来探头探脑的胖商人,又来了。
这次他没捏鼻子,而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指着那张告示问胡桃花:
“掌柜的,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
胡桃花挺直了腰板,下巴微微抬起,学着阮青云的样子,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官府的告示,还能有假?”
胖商人眼睛一亮,搓着手道:“那……那给我来一间!要最好的!”
“里边请!”胡桃花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还端着,“四山,带贵客去天字号雅间!”
半个时辰后,胖商人红光满面地走了出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结账的时候,胡桃花算盘一打:“浴资一百文,茶水点心二十文,共一百二十文。”
胖商人眼皮都没眨一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在钱匣子里,“不用找了!”
他临走前,还对着胡桃花一拱手:“掌柜的,你家这雅间,值!”
“明天我介绍几个朋友过来!”
看着胖商人满意的背影,胡桃花激动地跑到后院,抓着阮青云的胳膊直晃悠。
“娘!娘!上钩了!大鱼上钩了!”
阮青云坐在新栽的树下,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摇着。
“急什么。”她睁开眼,看了一眼天色,“这才只是第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