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朝崔寻看过去，怒目圆睁。
却听崔寻朝着楚云在的方向，理所当然地拱火：“自然是真的，陛下金口玉言承诺的，还能有假不成？”
崔寻长得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黎安却看出了吊儿郎当。
楚云只会在黎安面前耍怪卖乖，都知道他是宝宁公主最特殊的一位入幕之宾，自然也没什么人敢和他起正面冲突，骤然和崔寻这样嘴上不饶人的玉面罗刹对上，楚云只能弱下阵来。
他转头继续水汪汪地看着黎安，眼眶已经染上红色，好不可怜。
这崔寻是演上瘾了不成？但黎安可敌不过美人计。
“咳咳……你别听他胡言乱语，这公主府也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
黎安安抚道，说着就要拉楚云进门。
楚云脸色刚缓和，又听身后崔寻鬼魅一样阴魂不断：“是，也不是日日都来，也就是三日一休沐，休沐日都能来罢了！”
他语气太过欠揍，这下轮到楚云怒目圆睁了。楚云忿忿转头，仇恨地盯着说话的崔寻，像是要随时扑上去把他撕个稀巴烂。
衣衫随着楚云身体的转动，终于露出了他腰间挂着的那一枚晴水翡翠竹节佩，金丝线点缀着翡翠剔透的璧色，在月白色的衣衫前煞是亮眼。
“嘁——”怪不得，怪不得。
他就知道黎安那日怎么会莫名其妙要送他什么玉佩？原来他不过是个捎带手的添头！
崔寻不知道被哪里来的一股奇异的思绪牵着，竟然挑着眉毛嗤笑了一声。
楚云受不了挑衅，已经握紧了拳头，两人作势便要扭打在一起。
眼要看场面就要收不住，黎安也没了胡闹的心思，瞪一眼楚云后，对着挑衅的人急言阻止：
“闹够了没有？！若是专门来公主府吵架的，我便禀了父皇，你以后都不必再来了！”
府门口可不止黎安和楚云两个人，光是几人身后跟着的侍从丫鬟就各有七七八八，再是被声音和景色吸引的路人，此处已经快要见重重包围之势。
崔寻现如今再和父母反叛，那也是崔府捧着长大的金尊玉贵小少爷，在没被黎安哄骗上贼船之前，他哪里曾这样被人当众落过面子？
可他又不能回，毕竟来这里挑衅、和楚云在门前演一出不和，那都是他计划好的一部分。
为的是把戏演的更真。
今日他求黎昭渊的话是一招险棋，赌的是暗中没人对黎安和他的关系起疑心。所以，既然已经借着他苦恋公主的名头走了第一步，就得唱好接下来的每一出戏。
那些人尽爱看些男女之间情情爱爱、吃醋打闹，那就需得给他们些谈资才行。
黎安自然也不是真的发火，戏演够了总要有个收场的。
崔寻不接话，只微微扭头，避开黎安和楚云的视线，气势上已落了下风。而后灰溜溜跟在身后，淹没在了窸窸窣窣一众人进府的脚步中。
崔寻还会在意被人看了笑话，但楚云不在意，他眼中、心中只有黎安，不觉得和公主的另一个“追随者”在门前争风吃醋有什么了不得的，能占了上风才是最要紧的。
可刚没来得及窃喜，就又到了主院儿门前。
“公主……”楚云可怜巴巴地开口。
崔寻糊弄完门外的人，就该黎安自己糊弄门内的人了。
她伸出手，随手理了理楚云并不怎么凌乱的衣袖，靠近着身体和他咬耳朵：“他立了功，最近太嚣张，我替你教训他！”
楚被这突然的靠近云晕乎乎的，耳边的发丝和脸颊容貌被黎安说话时的热气浸润，根本来不及思索黎安的鬼话，木讷着转身离开了。
身边没了外人，崔寻哪里拦得住自己嘲讽的嘴巴。
“公主还真是因材施教啊。”
他眼神落在黎安刚刚接近楚云耳边的嘴唇上，又很快转过头，刻意不去看。
黎安倒是自在，进屋便悠闲坐在了软榻上，对崔寻的毒舌得心应手，点点头：
“美人吃醋，自然值得我多费些心思，崔大人夸得很是恰当呢！”
没得赐座的令，崔寻仍旧站着，手臂却缓和移动至腰间，大手包裹住那件墨玉色的环佩，想要扯下来藏进衣袖里。
黎安眼眸微动，流露出几分探究：“挺好看的，为何要遮起来？”
崔寻手中捏紧，又觉自己根本没理由做出这个举动，只能松手装作整理衣袍。
严肃的俊脸做这样的动作有些滑稽，但黎安今日懒得同他深究细枝末节，也不想费时间斗嘴：
“你今日提的很好，之后我们见面会更方便。”
黎安脚尖轻轻抬起，指了指近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近些日子回御史台感觉如何？人员变动可有影响你？”
人员变动就是谢怀安，虽然他职位尚微，但和崔寻同宗同源——都是谢丞相和太子一党，两个人此消彼长，一定会有竞争。
崔寻知道要谈正事了，顺从坐下，回：“影响不大，他还在熟悉阶段，郑中丞虽然有意关照他，但他在察院、我在殿院，交集倒还很少。”
黎安点头，崔寻今日和黎昭渊的请求和御史台无关，大概率他已经调理好了心情：
“现在他们一心扑在谢怀安身上，对你也算有好处，贪墨案的事，你可以着手重新去查了。”
崔寻虽有欣喜，他一直在等黎安重新应允他调查。却也踌躇：“但短时间，我应该拿不到案牍库的腰牌了。”
“不查案牍库，查户部。”
黎安交代着安排，最近公主府不平静，户部也不怎么平静，接连好几桩事情都压在户部头上，正是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
“御史台没有收到近日户部的案卷吗？”
崔寻摇头：“我也听说了一些，但是事情还没结，到不了我这里。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也许案卷就在这两天会送到。”
“那便等着吧，腰牌的事情不着急，先查手中的线索，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若能有些结果呈上去，到时候对你升迁也有利。”
崔寻也明白，看过陈宝阁几箱银子后，他清楚知道了朝堂内的龃龉不在少数，所以只要肯下功夫，拿到腰牌看案卷只是时间问题。
软榻上再没传来什么嘱咐，应该是正事已经交代完。
“……公主对谢怀安有打算吗？”
崔寻再三犹豫，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按理说这些事他没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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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问。
黎安也不掩饰：“对，还在考虑，你若空了，也可以帮我多瞧瞧他。”
她坦荡的态度像是没有任何私心，倒显得崔寻过于小气。
是他忘了，黎安谈起正事儿来从没囫囵过。既然选了要做同路人，跟在宝宁公主身后的这条路上，怎么也不会只有他崔寻一个。
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崔寻慢慢松开放在膝盖上的拳头，说起另一桩要紧的事：
“对了，大理寺那个张司玉不是好糊弄的，他不像哪些酒囊饭袋，非常谨慎。
那日我借人去承鸳山，他暗中还派了自己的亲信跟着，直到回公主府才离开。”
黎安皱眉：“陈宝阁那边呢？”
小环的事情面上圆的再好，也禁不住有心人刻意去探查，若他真是顺着小环一路南下，那她们在京中的动作也必然会被发现。
“不清楚，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
这是一大漏洞，所以他今日才急着求见面。
黎安坐起身，盘算着什么：“依你的了解，张司玉心性如何？”
这话一出口，崔寻就明白了，她又在想挖墙脚的事！
崔寻立刻摇头：“不行。”
张司玉为官查案确是一把好手，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稳坐大理寺。
但是，“他是由齐尚书一手提拔的，从没对朝内各方势力有丝毫偏向，一心扑在案子上。若是贸然出手，难保不会被他察觉什么，一个不慎就将我们全数关入大牢。”
总之就是，铁面无私，铜墙铁壁。
“只是想想，你莫要紧张呀！”黎安翻了个白眼，对崔寻草木皆兵的模样有些嫌弃。
她能不知道，为了小环的事就轻易对不知底细的人亮肚皮是下下策吗？
“好了好了，别操心这个了，我会想办法去探探的，你就放心去查户部的事。”
想到门口自己对楚云说的鬼话，又补充：“你也收敛些，今日演得未免太过了。真要打起来，反倒会失了机会。”
在楚云和崔寻之间，黎昭渊一定会选楚云。
宝宁公主能和朝堂内有的牵扯，也就只能限于坊间传闻的纠葛了。这不止是黎昭渊的想法，也是他们为了不露破绽，而必须遵守的界线。
月升日落。
崔寻从公主府出来后，一直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发着愣，虽然脚步朝着崔府方向，却慢得像蚂蚁。
“少爷，天色已经暗了，该回家了。”身旁的侍从忧心提醒着。
是，该回家了。
他理不清脑子里的念头，只能尽量去理将来的安排。
明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崔寻顺着侍从的劝说加快脚步，崔府门前老管家已经守候多时。
老管家也是看着崔寻长大的，比起崔父的严厉苛责，崔寻和他相处起来，倒更多了一份亲人间的融洽。
“吴伯，我想拜托您一件事儿。”
崔府扎根在朝堂、京中均已日久，和各方势力都有联系，也许查问起消息来，比大理寺还快些。
“帮我查查谢怀安，出生地、亲戚朋友、交际往来，总之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