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脑袋们跟葡萄似的堆叠在一起，蠕动着要进教室。滴答滴答的口水声越来越密集，在门口汇聚成一摊小水洼。
讲台上的诡异老师暂停视频，两半头颅一半转向门口，一半转向笼子里的人类，异常欣喜地说道：“看来这堂课是公开课，请同学们热烈欢迎外校老师！”
除晏无波以外，所有人类整齐划一地鼓起掌来，仿佛真把自己当成了欢迎领导视察的学生。
在多头诡异身后，还有数只奇形怪状的诡异。有的甚至连固定状态的实体都维持不住，身体的脓包鼓胀又破裂，活像肉糜成精。
徐秀新用手肘轻轻怼了下晏无波，再次提醒：“别卖呆儿了，鼓掌啊！早点把‘表扬’拿了，劳动课就不用上了。”
对这个屡次提醒自己的阿姨，晏无波还是挺有好感的，但她实在不想对诡异们表示“欢迎”，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谢谢阿姨，不过我们有任务，你不用在意我。”
“啊，这样啊。”徐秀新赶紧离晏无波远了些，“那你做任务的时候别扯到我身上啊，我不行，上个劳动课都差点把我累死。”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劳动课。
晏无波顺势问道：“劳动课的内容是什么？”
“做饭，我当时不知道要自己找食材，还是……”
徐秀新刚讲了一半，便被台上的诡异老师打断：“台下不要交头接耳！”
有了“表扬”吊着，老师的话便是圣旨。
徐秀新瞬间噤声，紧抿着嘴冲老师挤出个讨好的笑，随即离晏无波更远了些。
但是她移动的方向却让晏无波生疑。
即便不想和可能制造麻烦的人类沟通，正常人也不会往更靠近诡异的方向挪。
可此刻的徐秀新，不但没有远离诡异，反而往铁笼栏杆更近一步，离进入教室内的“外校老师”不到一米的距离。
在她的认知里，比起同阵营的人类，诡异更让她感到安全？
不止徐秀新如此。
晏无波扫视全场，发现其他人也对进入的诡异毫不在意，有的甚至趴在笼子上，和到来的诡异熟稔地打招呼。
这种人诡和谐的场景她做梦都梦不到。
强烈的违和感裹挟着晏无波，她立刻启动美瞳，挨个儿鉴定场内的人类和诡异。
【徐秀新，Lv9，生命值：100/100，精神值：100/100……】
【葛光，Lv10，生命值：100/100，精神值：100/100……】
……
这些人的数据全部正常，比看肢解视频掉了两点精神值的晏无波还要健康。
但和晏无波不一样的是，显示他们精神值的数字异常暗淡。有的人暗得几乎快要看不见，和神豪系统闪瞎人眼的特效极不匹配。
晏无波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无法判定这群人是什么状态。但精神值越暗的人，越喜欢贴着笼边坐，姿态越放松。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而鉴定在场诡异。
讲台上那个头颅裂成两半的D+级诡异，鉴定费十万冥币。
而流着口水的多头诡异，品质竟是C-，鉴定费高达一百万。
按照训练营课程的说法，正常情况下E级副本的诡异最高级别为D。如果诡异品质D+,则大概率说明这个副本侵吞过大量人类，有升级的倾向。
课上教的东西和晏无波去过的两个副本都很吻合，所以晏无波学习的时候没有提出质疑。
但这个副本显然和课程对不上。
思考再三，晏无波挑了讲台上的、最先进门的、看着模样最怪的三只诡鉴定。
鉴定费共计一百一十五万，说不心疼是假的。
但是……
挣钱就是为了花！
【韩娅，成材公司培育师，D+，……】
【洛伦佐，洛伦佐服装店店长，C-，……】
【张伯鑫，悦家市场调料铺老板，D，……】
培育师……勉强能和补习班扯上关系。但服装店店长和调料铺老板，算哪门子的“外校老师”？
晏无波记下信息，目光重新落回徐秀新等几个人类身上。
她将这几个精神值最暗淡的人类面板缩小，挂在视野右上角，开启了持续监控。
和前头的百万冥币对比，每人每分钟才耗费10冥币如同毛毛雨。
做完这一切，晏无波走到众人中间后方的位置站定。
这个位置虽然看不到所有人的正脸，但能观察到人们的大致反应。
她一动，名为洛伦佐的多头诡也跟着动了。
“看来我们的新老师已经选好了帮扶对象。”台上的韩娅老师很高兴，断口处的吸盘们兴奋地收缩，发出“啵啵啵”的湿滑动静。
帮扶对象？
晏无波这才注意到，不光是她有对应的“外校老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熟悉的对象。
“小年轻就是经不住事儿。”有个老头撇嘴，“有什么可紧张的，外校老师都挺友善的，他喜欢你才会盯你。”
晏无波停了下来。
这话说的，要不是这老头儿和她一起进的副本，她都以为他是诡异假扮的。
宿管这种写在规则里的“友方”都对人类暗藏杀机，这些没在规则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友善？
背后不断涌来黏腻的腥臭味，口水滴落的“滴答”声如影随形。
晏无波向左侧横移两步，试图用余光将洛伦佐纳入视野。
洛伦佐众多脑袋先后发出“哈哈哈”的笑声，造出多层次的混响的效果，紧接着也向左平移。
他认准了晏无波，无论她如何移动，他都要站在她的视觉死角里。
“好了，这位同学，不要再玩了。”韩娅抬手让晏无波坐下，“八点了，我们开始上课，不要让其他同学等你。”
唰！
笼内所有人类的目光齐刷刷地刺向晏无波，眼神里满是催促和不耐。
晏无波没有理会，她觉得自己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这种疏离感让她完全放松不下来，精神时刻紧绷着。
“同学，快坐下！”韩娅的声音严厉起来，断口处的吸盘猛然撑开，密集的孔洞宛如拔光牙齿的猩红牙床。
其他人对晏无波的不满更浓了。
“这人怎么回事？故意来捣乱的吗？”
“自己不想活别连累我们！我们还想通关呢！”
“一点公德心都没有，看着就不安分！”
徐秀新更是急得两条胳膊都擎了起来，上下摆动着让她赶紧坐下。
晏无波依旧站着，冷冷开口：“规则有说必须坐下听课？”
众人一愣。
他们仔细回想，好像……确实没有这种规则。
韩娅断口处的吸盘充血膨胀，鼓成了一个个血红色的肉瘤。她压抑着怒火，微笑解释道：“学生来上课，怎么能不听老师的话呢？”
“这样的话，请老师将规则……”
“不过！”韩娅分开的头合了起来，吸盘与吸盘互相挤压摩擦，发出类似人类磨牙的咯吱声。“既然这位同学喜欢站着听课，那老师就勉为其难地同意吧。”
她不怀好意地盯着晏无波，“你要比旁人更认真的听讲，待会儿老师可要提问。”
笼外，诡异们虎视眈眈。笼内，人类们悠悠闲闲。
晏无波打开神豪系统面板，盯着躺在边框挠屁股的金元宝看了一会儿，心情才舒畅了些。
“需要我帮忙记课程内容吗？”金元宝不情不愿地问。
在某些方面，它和人类挺一致的，都不喜欢血腥的东西。只是人类是害怕，它是恶心。
晏无波知道它的喜好，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她拜托道：“尽量帮我记吧，以防万一。”
金元宝翻身坐起，跳到晏无波肩头答应：“好哦。”
韩娅走到墙边，按灭了教室的灯。
“今天有新同学加入，我们先回顾下第一节课的内容。”
教室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教室陷入一片黑暗，幕布上鲜艳的红色反照在人类身上，映出一张张血色面庞。
幕布上开始播放影片，画质模糊，时不时闪烁着雪花。
几个白色的大字从屏幕中央跳出——《幸福人生》。
与其说是课程，这影片更像是一部家庭纪录片。
老人行动不便，病痛缠身，被家人嫌弃累赘。
中年男人在职场卑躬屈膝，被客户当狗骂。
中年女人不但在职场受挫，回家还要操劳家务，被全家指责唠叨。
年轻人求职屡屡碰壁，深陷消费主义陷阱和情感牢笼。
……
影片中的一家人，几乎浓缩了现实世界所有的苦难与绝望，每一个片段都精准地踩在大众的痛点上。
很快，笼内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那些大妈大爷们沉浸感拉满，仿佛在影片里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哭得涕泗横流，上气不接下气。
晏无波没哭。
她只觉得这家人全有病。
非侮辱意义的。
红色背景再次出现，韩娅暂停了视频。
“看来，人类的生活真的很不容易。”她唏嘘着，似乎也在同情影片里的人类。
“接下来老师要提问喽，同学们，你们都联想到了自己生活中的哪些事呢？”
其他人已经熟悉流程了，不用韩娅催，便一边哭一边举手，迫不及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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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自己的不幸。
然而韩娅的目光却越过这些狂热的人，锁定在晏无波身上。
晏无波左手插兜，右手软塌塌的举起。
从她漠然的表情不难看出，她本人没有分享意愿，举手只是应付那条“积极回答问题”的规则。
韩娅上上下下打量着晏无波。
怎么回事？
这人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看起来可不像是在幸福家庭长大的……
韩娅疑惑地抬手，隔空指向晏无波，“那位站着的同学，你来说说吧。”
晏无波迎上韩娅的目光，开口道：“硬要说感想的话，我觉得这一家人都该打车去精神病院。”
“什么？”
韩娅吸盘都不会动了。
她把两边脑袋翻过去，将耳朵对准晏无波，再次重复道：“你说什么？”
晏无波叹了口气，将影片中的人物拉出来全批评一遍：“老人病了就好好休息，强撑着做事累人累己。中年男人被谁气就把气撒到谁身上，不要把情绪发泄到家人身上。中年女人不要总做些感动自己的事，别人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年轻人过度超前消费……”
这感想也太正能量了，韩娅连忙打断：“我放的不是警示片，没让你在这挑错！”
但是已经晚了，影片营造出来的绝望氛围被晏无波三言两语搅散。有的人即便挂着满脸泪花，也不住地点头。
晏无波瞥着视线边角的面板。
就在她说完自己的感想后，徐秀新几人暗淡的精神值亮了些许。尽管比正常亮度还要暗许多，但确实在好转。
“安静！！！”韩娅气急败坏，两半脑袋“啪”地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部影片融入人类的负面情绪，只要对生活有一点不满，就能从上面找到共鸣。
她就不信了，这人对自己的生活没一点抱怨。
“你就没从影片联想到自己的生活？”
晏无波平静地反问：“联想什么？联想幸好我是没家的孤儿，成长过程中没遇到这种糟心的家人，过得比他们幸福？”
啊这……
韩娅失语。
她甚至在猜她有道具稳固心神，都没猜到……
这人家庭条件超纲了。
“噗嗤。”金元宝没忍住，敲着晏无波肩膀笑得狂颤。
幸福果然是对比出来的。
和晏无波这么一比，其他人不哭了，也不嚎了，满腔的倾诉欲也没了。
徐秀新和身边的人面面相觑，她挠了挠头，小声说道：“我家里情况比视频里好多了，我家孩子不省心，但也没欠几百万的债。”
“确实，我上班虽然累，可没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
“唉，我对象还挺好的……”
事情发展超出韩娅的预料。
她不安地望向“外校老师”，已经有相当多的诡异在用眼神向她表达不满。
“继续上课！”韩娅的声音陡然尖锐，“下次提问，回答让老师满意的同学将会获得表扬！”
听到有“表扬”，人们立刻端正坐姿，生怕遗漏影片细节。
影片继续，一家人的生活越发艰难。
在明灭的闪屏中，人类的情绪再一次被主宰，呜呜咽咽的哭声重新回荡在教室。
正当一家人穷途末路，打算集体赴死时，他们误入了诡异世界。
在友善诡异的帮助下，他们度过了一个个艰难的副本。期间“迫不得已”的献祭了最年老的家人给友善诡异吃，帮助他增长实力带其他人通关。
这个情节渲染得极其悲壮有美感，影片结束时，教室里的人们竟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韩娅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两半头颅转向笼外，似乎在对那些“外校老师”展示自己的教学成果。
参观的诡异们发出满意的嘶嘶声，唯独位于晏无波后方的洛伦佐大力敲击着牢笼。
原因很简单，被他看中的晏无波不但没鼓掌，在掌声最热烈的时候还低声说了句“恶心”。
有金元宝在，晏无波的注意力并未完全投入影片，而是分出一部分观察众人的面板。
正是这一丝分神，才让她及时清醒——她刚才竟然有几秒对情节产生了“认同感”，认为诡异世界存在善良的诡异，甚至觉得被吃也没那么可怕。
晏无波低头看向自己被冷汗浸湿的手心，她似乎明白这节品德课在做什么了。
洗脑。
不，或许不单单是洗脑。
这个副本低死亡率都能升级，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环节。
韩娅感受到了洛伦佐的怒火，无奈地开口：“洛伦佐先生，麻烦您出来一下，我们需要重新商讨一下教学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