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皱了皱眉。
他从山崖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的落在那樵夫身边。
“老人家，没事吧？”他弯下腰，开始帮忙捡柴火。
那樵夫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连连道谢：“多谢，多谢这位道长……”
他抬起头，借着篝火的光，看清孙悟空那张毛脸雷公嘴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指着孙悟空，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里满是惊讶和激动。“您……您是……您是白日里在城中为民除害的孙大圣？”
孙悟空把最后一根木柴捆好，递给他，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的答复，那樵夫脸上的激动却慢慢消失了，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唉……”
这一声叹息，让孙悟空抬起了头。
“大圣啊。”樵夫看着孙悟空，摇了摇头说道，“您以为，杀了那三个妖怪，这事儿……就算完了吗？”
孙悟空的眼神瞬间一凝。
樵夫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的，用一种缓慢又沉重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们这些在山里砍柴的，就只懂点山里的道理。”
“您今天，是为这地方，除了三个大祸害。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只要这地方还在，天庭还管着，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妖怪再过来。”
“甚至，会来更多，更坏的妖怪。”
孙悟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的听着。
樵夫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藏着看透了一切的悲哀。
“大圣，您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天庭……他们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要的，是听话的。”
“您今天杀了这三个，他们明天，就能再派来三十个，三百个！只要那些东西愿意跪下，愿意摇尾乞怜，愿意当神佛脚边的一条走狗，神佛们就乐意从指头缝里，漏下点骨头给他们啃。”
“至于我们这些老百姓，是死是活，是被吃了，还是被踩死了……”樵夫自嘲的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谁在乎呢？”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着孙悟空深深的鞠了一躬。
然后，他背起那捆沉重的柴火，转过身，蹒跚着，一步一步的，消失在夜色里。
只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孙悟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樵夫的话，狠狠的扎在了孙悟空的心上。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夜空，看向那些代表着诸天神佛的星星。
他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等俺老孙……”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取完经……”
“定要去那凌霄宝殿，好好问个明白！”
车迟国的事情，让西行的队伍气氛很沉闷，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吵闹。
唐僧骑在马上，总是不由自主的，偷偷去看前面那个扛着铁棒的背影，一看就心里发毛。他怕的不是妖怪，而是自己的大徒弟，那个当着满朝文武和漫天神佛的面，指着天官鼻子骂的徒弟，那个笑着说要和妖怪比砍头、比剜心的徒弟。
猪八戒彻底蔫了，把脑袋缩在肩膀里，一路上一声不吭，连饭都吃得少了。他现在看孙悟空就害怕，这猴子连玉帝派来的天官都敢顶撞，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以后得离孙悟空远点，保命要紧。
只有沙僧，一如既往的沉默。他只是偶尔抬起头，看看孙悟空的背影，又看看天，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握着降妖宝杖的手也比以前更紧了。
这一日，师徒四人行至一处大河边。这河宽阔无边，水流湍急，一眼望不到对岸。河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字：通天河。
河岸不远处，有一座颇为兴旺的村庄。村里屋舍整洁，看得出是个富庶的地方。但诡异的是，村庄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白幡，空气里飘着一股压抑的悲伤气味，风中还隐隐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阿弥陀佛。”唐僧翻身下马，对着一个路过的村民合十一礼：“老丈，请了。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路过此地，不知贵庄为何家家挂白，如此哀伤？”
那村民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就匆匆走了。
唐僧还想再问，却听一阵锣鼓唢呐声从村子深处传来，那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师徒四人顺着声音走去，只见村子的主路上挤满了村民。所有人都穿着素衣，脸上挂着泪，却又强忍着不敢哭出声。
在人群的簇拥下，一队人正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盘，缓缓朝着河边走去。木盘之上，绑着两个七八岁的孩童，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穿着崭新的红衣，脸上画着浓妆，但眼泪早已冲花了妆容，哭得撕心裂肺。
“爹！娘！我不要去！我怕！”
“哇……娘……救我……”
孩子的哭声像刀子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可周围的村民，包括那两个孩子的父母，只是流着泪，麻木的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这……这是在做什么！”唐僧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拨开人群冲了上去，拦在那队伍面前。
“住手！”唐僧的声音在发抖，“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为何要将这两个孩童绑起来！”
为首的一个老者看了一眼唐僧，脸上露出悲苦的神色：“这位长老，您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我们这是……在祭祀河神。”
“祭祀？”唐僧指着那两个哭得快要断气的孩子，厉声质问：“用活生生的童男童女祭祀？这拜的是哪门子的神！”
老者长叹一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无奈：“长老啊，我们拜的，是这通天河里的灵感大王。每年这个时候，大王都要享用一对童男童女。若是不给，他便会发大水，淹了我们这陈家庄，到时候，死的人就不止一两个了……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说到最后，老者老泪纵横。周围的村民也纷纷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是啊长老，那灵感大王神通广大，我们凡人怎么是他的对手？”
“去年隔壁村就是不信邪，不愿意献祭，结果一夜之间，大水冲下来，整个村子都没了……”
“这是我们的命啊！”
唐僧听着这些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从未见过，一整个村庄的人，如此心安理得的，将自己的孩子送去给妖怪当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