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保这车迟国二十年风调雨顺，此乃大功！功过自有天庭裁断！”
“你一介西天取经的行者，竟敢越俎代庖，擅杀天庭敕封的有功之臣！”
“这，便是触犯天条！死罪！”
孙悟空重复了一遍“小过”这个词，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
“大功？”
他往前走了一步。
金色的眼睛里，再没有一丝温度。
“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眼里。”
“几万个和尚的命，他们被当成猪狗一样奴役，随意打杀，取心做药……这些，都只是小过？”
“而这三个畜生，仗着你们给的一纸空文，在这里作威作福，给你们这些神仙的脸上贴金……这就叫大功？”
孙悟空的声音不大，却让那个仙官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站在一旁的沙僧，听到这番对话，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爆出一丝骇人的光。
他握着降妖宝杖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捏的发白。
小过。
大功。
天规律法。
他看着仙官那副虚伪又傲慢的嘴脸，就像看到了五百年前，在凌霄宝殿上，宣判他罪行的那些神仙。
一模一样。
孙悟空收回了视线，不想再跟这种货色废话了。
他往前踏出一步，身形一晃，瞬间就出现在了那仙官的面前。
那根沉重的，闪着金光的铁棒，几乎是顶在了那仙官的鼻尖上。
冰冷的铁器，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仙官吓得浑身一僵，腿都软了，一动也不敢动。
他能感觉到，只要对方的手腕轻轻一动，自己的脑袋就会像个烂西瓜一样炸开。
孙悟空凑了过去，盯着仙官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一字一顿的，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要论罪，就让玉帝老儿亲自滚下来，跟俺老孙说！”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你。”
“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在俺老孙面前，提天条？”
那仙官的瞳孔猛的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被孙悟空身上那股气势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他指着孙悟空，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
“你……你等着！”
说完，他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来，也顾不上什么仙官仪仗了，驾起一朵祥云，头也不回的朝着天际逃去。
那群天兵天将也像是见了鬼一样，扔下兵器，作鸟兽散。
刚才还金光闪闪的天空，一下子就恢复了晴朗。
广场上安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神僧威武！”
“活佛万岁！”
车迟国的百姓们都疯了，他们看着那个扛着铁棒的毛脸和尚，眼神里满是狂热。在他们眼里，这和尚比天神更值得叩拜。
车迟国的国王也从龙椅上跑了下来，带着满朝文武，就要对着孙悟空下跪。
“圣僧！您……您才是我车迟国真正的守护神啊！”国王的声音都在发抖，激动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然而，孙悟空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孙悟空没有理会国王，也没有看那些跪拜的百姓。他慢慢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师父和师弟。
唐僧的脸色惨白，他扶着沙僧，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的看着孙悟空，眼神里满是害怕。
猪八戒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胖脸上冷汗和泥混在一起，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沙僧沉默着，他盯着孙悟空，又抬头看了看天，眼神很复杂。
“圣僧……朕已命人备下御宴，为您和几位高僧接风洗尘……”国王小心翼翼的开口。
“不必了。”孙悟空冷冷的打断了他。
他走到唐僧面前，直接将他扶到马背上。
“八戒，挑着担子。”
“沙师弟，我们走。”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不容置疑。
猪八戒一个激灵，不敢再抱怨，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挑起了行李。
一行四人，就在全城百姓的欢呼和叩拜声中，在国王和文武百官不解的目光里，头也不回的朝着城外走去。
身后的欢呼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
夜里，荒野。
一堆篝火噼啪作响，照着四张沉默的脸。
他们没接受国王的挽留，也没在城里的寺庙歇脚，就在城外的荒山里找了个避风的角落。
气氛很压抑。
“悟空啊……”最终，还是唐僧先开了口。
他哆哆嗦嗦的从马背上下来，走到篝火旁，看着那个不说话的徒弟，眼泪又下来了。
“你……你这次，可是闯下天大的祸了！”
“那……那可是玉皇大帝派来的仙官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对他无礼！”唐僧捶着胸口，后悔的不行。
“你打杀了妖怪，是功德一件。可你顶撞了天庭，这……这罪过，可怎么了结啊！万一玉帝降罪下来，我们……我们这西天，还怎么去啊！”
猪八戒缩在一旁，小声的嘀咕：“就是就是！猴哥你太冲动了！把天官都给得罪了，以后咱们的日子还怎么过？依我说，咱们就该拿了赏赐，赶紧跑路才是……”
“你闭嘴！”孙悟空和沙僧同时喝道。
猪八戒吓得一哆嗦，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孙悟空站起身，没再理会哭哭啼啼的师父和一脸委屈的师弟。
他一个人，扛着金箍棒，走到了不远的一块山崖上。
孙悟空坐了下来，望着天上的月亮，望着月亮后面，那片他曾经闹过的宫殿。
金箍棒被他随手放在一边，在月光下透着冷光。
他不是怕。被压了五百年，他早就不知道什么叫怕了。
孙悟空只是想不明白，一股气堵在他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吃人肉、喝人血、把人命当草的畜生，会是天庭册封的大仙？
为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对凡人的苦难看不见，却要为一个被打死的妖怪，来问自己的罪？
功过？天条？这天下的道理，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想不明白。
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山崖下的小路传来。
孙悟空低头看去。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樵夫，背着一捆干柴，正深一脚浅一脚的从山路上走过。
可能是天黑路滑，那樵夫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
“哎哟！”
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前一扑，背上的柴火“哗啦”一下，散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