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
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点暖意，只有让人从骨子里发冷的冰冷和嘲笑。
“老龙王。”
孙悟空慢慢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遍了整个安静的大殿。
“你说完了？”
敖闰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说完了，就轮到俺老孙了。”
孙悟空站起身，那看着不高的身形，在这一刻，却像一座大山，压得整个龙宫都喘不过气。
他扛起金箍棒，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大殿中央，走到了那个还跪在地上，一脸不在乎的鼍洁面前。
他低头看着鼍洁，鼍洁也抬头看着他，脸上还带着那丝挑衅的笑。
孙悟空没理他，目光越过鼍洁，落在了敖闰那张已经开始不安的脸上。
“老龙王，你刚才说，我师父没事了。”
孙悟空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没错，我师父是没事。”
他话锋一转，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可黑水河边，那些祖祖辈辈靠打鱼为生的凡人呢？”
“俺老孙来的时候，路过那里的村子，听那里的土地说，最近几年，河边无缘无故丢了几十个渔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孙悟空伸出金箍棒，冰冷的铁棒头，轻轻点在了鼍洁的脑门上。
鼍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孙悟空的声音，像冬天的寒风，吹过大殿，让所有水族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冷。
“老龙王，我师父的命是命。”
“那些被你这好外甥，拖进黑水河里，活活吞掉的几十个渔民……”
孙悟空盯着敖闰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他们的命，就这么算了？”
这句话，像一道雷，狠狠劈在了敖闰的脑子里。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血色，从他的脸上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
整个水晶宫大殿，原本还残留着一点歌舞升平气息的空气，在这一刻，突然变冷，好像一下子进入了冬天。
几十条人命！
他以为，这猴子来，最多就是为了唐僧，为了他自己齐天大圣的面子。只要把唐僧放了，把态度做足，赔个不是，这事也就过去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猴子，竟然会为了几十个凡人，在这里跟他计较！
凡人而已！
在他们这些神仙眼里，凡人的命，跟蚂蚁有什么区别？别说几十个，就是死上几百个，几千个，又有谁会真的放在心上？
敖闰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他看着孙悟空那双金色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害怕。
这猴子，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
“这……这……”敖闰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掐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时。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大圣，说笑了。”
说话的，是那位一直坐在客席上，看戏一般的天庭仙官。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脸上那副懒洋洋的，看热闹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冷漠。
他看着孙悟空，眼神，已经变得有些不善。
“区区几十个凡人的生死，不过是轮回常事。大圣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如此大动干戈，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呢？”
那仙官的声音不咸不淡，却像是一道赦免的旨意，落在了西海龙王敖闰的心头。
他那张惨白的脸竟慢慢浮现出了一丝扭曲的笑意。
他缓缓直起了那刚刚还卑微弯下的腰。
“渔民？”
敖闰冷笑一声，那笑声尖锐而刺耳，再也没有了半分刚才的谄媚。
“不过是些凡夫俗子，命如草芥。死了几个，与我龙族何干？”
这句话，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
大殿之内，所有水族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能感觉到，龙王身上的气势变了。那不是对孙悟空的恐惧，而是对另一种更高权力的依仗。
孙悟空脸上那最后一丝嘲弄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两颗火星，瞬间燃起了两团熊熊的烈焰。
“你的意思是，凡人的命不是命？”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薄欲出的滔天怒火。
“一个妖猴，也配在本王面前谈论性命？”
敖闰彻底撕下了那层伪装的面具，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孙悟空，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屑。
“孙悟空，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上前一步，那华美的龙袍无风自动，一股属于四海龙王的威压，朝着孙悟空碾了过去。
“若不是观音菩萨保着你，你现在还在五行山下啃铁丸，喝铜汁！你有什么资格，跑到我西海龙宫，来管我龙族的事？”
“你以为你还是五百年前那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你现在不过是佛门座下，一条带着枷锁的狗！”
“我那外甥，冲撞了你师父，是我西海不对。我给你个面子，把他叫回来，赔个不是，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至于那些凡人……”
敖闰发出一声嗤笑，声音里充满了刻薄的快意。
“你师父的命，是佛门金贵，是取经人，我们惹不起。”
“那些凡人的命，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你若识相，就带着你那没事了的师父，乖乖滚回你的取经路上去，别在这里自讨没趣！”
一番话，如同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抽在孙悟空的脸上。
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羞辱。
他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是在为无辜的冤魂讨一个公道。
原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眼里，他只是仗着新主子的势，在这里作威作福。
他的愤怒，他的质问，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唐僧的命是命，因为他背后是佛门。
凡人的命不是命，因为他们背后，什么都没有。
而他孙悟空，夹在中间，就是一个最好笑的笑话。
那股憋了五百年的怨气，那股看透了神佛虚伪的冷意，在此刻，被敖闰这番话彻底点燃。
“嗡……”
孙悟空手中那根一万三千五百斤的金箍棒，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他握着铁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青筋一根根暴起，像虬龙一样盘踞在手臂上。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滔天杀意，从他那看似不高的身躯里，疯狂的席卷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