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台阶下跪着的一众太医瑟瑟发抖，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回避下，三殿下的眼睛失明了。”
“一群庸医，朕要你们有何用？拖下去斩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陛下！”
一时间大殿内哀嚎遍野，皇帝被气得胸腔剧烈起伏。
“陛下，你可要为我们的皇儿做主啊。”
容贵妃匆匆赶来，上前依偎在皇帝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皇帝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眸中的心疼不似作假。
“皇后从一开始就看不上逸儿，这件事难保不是皇后那娘娘在背后下黑手。娘娘怎么这么狠的心，他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还什么都不懂，你竟然对他下如此毒手。伤了他的眼睛，你让他今后该怎么活啊！”
随着话音落下，大殿之内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放肆，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是本宫做的！就算你是陛下的贵妃，也不得平白污蔑本宫！”
“陛下……”
“好了！”皇帝心中烦躁，容贵妃现在更是哭得他脑子疼，“这件事交由任澜去查，任澜。”
“臣在。”
“务必查出到底是谁伤了朕的皇儿，朕要他偿命！”
“微臣领旨。”
原本计划的中秋宫宴因这件事被迫取消，所有大臣及其家人滞留在宫中，接受锦衣卫的排查。
偏殿内，小千凝和师父一起趴在门前，透过门缝，能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情况。师父关严殿门，将小千凝拉到后面。
玉夫人躺在床榻上，呼吸声均匀，似乎是睡着了。她的婢女也倚靠在桌子旁，昏睡了过去。
空旷的宫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个清醒的人。
“师父问你，这件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炽热的视线瞥过她受伤的脚踝，小千凝一惊，拉过裙摆遮住脚，摇摇头。
“阿凝，你要给师父说实话。”
师父蹲下身与她平视，眸子满是温柔与耐心。
千凝还是坚定地回道：“阿凝还是那个答案，阿凝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三皇子。”
“那你说说，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师父突然拉起她的袖子，上面的淤青斑斑点点。
“三皇子身上有弹弓，而你身上的这些痕迹与弹弓的伤刚好能够对上，”师父手中拿着一个石头，“而且你脚踝上的伤，也是这弹弓所为。师父说的是也不是？”
小千凝咬牙摇摇头：“没有，阿凝没有见过三皇子。这些伤是阿凝不小心自己摔伤的，师父您是知道的，阿凝只是一个普通人，三皇子身边有那么多人保护，阿凝如何能伤得了三皇子？”
师父沉默片刻，抬起手来，小千凝被吓得闭上眼睛。师父愣了一瞬，转而换上温馨的笑容揉了揉她的脑袋。
“看来是师父不对，师父有些着急了。师父只是怕你与这件事情扯上关系，怕到时候保不住你。”
看着师父关心的眸子，小千凝有些愧疚，她甚至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举动，她是不是不应该欺骗师父？
千凝却有些胆寒，她能清晰地看清楚师父的表情。师父的笑不达眼底，隐隐散发着一股寒意，冻得她手脚冰凉。
“别怕，只要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我们就不需要害怕。”
小千凝攥紧袖子中的手指，点了点头。
“阿凝，你去一边休息去，这里交给师父就好。”
小千凝点点头，给自己在房间里找了个位置。不知不觉中，竟然昏睡过去。
在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殿内没有掌灯，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不至于让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动了动手掌，发现自己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她摸索着爬下来，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脚下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差点把她晃倒。
千凝连连后退两步，借着月光才看清原来是玉夫人的婢女。
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背后猛然窜起一股凉意。而她正前方，月光照到的地方，她的影子被更大的黑影笼罩。
千凝蓦地转身，黑暗中她的眼睛在发光。红色的光芒，如同淬了鲜血一般。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双腿发软，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
玉夫人的头歪着，嘴唇保持着微笑的弧度。
千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这宫殿里除了她就是那个还在昏睡的婢女。无论怎样，这位玉夫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玉夫人？您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她没说话，那双红色到底眼睛一直在盯着千凝。千凝被她盯得心里发毛，缩了缩脑袋。
从窗外映照进来的月光变了颜色，从冷白色转为黄色，现在渐渐趋于红色。
千凝抬起自己的手，整个手都在跳跃着红色的光晕。她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已经完全变成血月了。
而这时，耳边响起骨头的“咔嚓”声，在安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千凝缓慢地转过头，原本歪着脑袋的玉夫人脑袋重新回到正确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现在的玉夫人似乎比之前年轻些许，皮肤也比原先更白，甚至在反光。
她像是没看见千凝一般，径直打开殿门，飘飘然离开。千凝从地上爬起来，外面已经没有她的影子。
右侧传来争吵声，千凝放轻脚步，蹑手蹑脚来到拐角处。发出声音的是另一处偏殿，还亮着一盏昏暗的烛火。
细碎的争吵从没关严的门缝中漏出来，千凝听了一耳朵。
“你在干什么，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什么吗？你这是拿我们全族人的性命在赌！若不是提舒告诉我你背叛我们，我都没想到你会是这种见利忘义，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可以背叛全族的人！”
“你知道这皇宫中关着的是什么吗，你知道他们所遭受的痛苦吗？荼玉，难道我真的看错你了？”
千凝捕捉到话语中的关键词，荼玉，这是师父的名字。里面的难道是师父？
她急切需要确认自己的猜想，悄悄从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
那个背影是师父，而师父对面的那个人，赫然是一直想要杀她的扶声。
现在的扶声和她遇见的扶声完全不同，完全判若两人。
“圣女，同样都是为族人着想，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只要最后这条路殊途同归，我不在意过程是什么样子。”
“你真是疯了！”
扶声捏紧拳头朝面前的人砸去，面前的人没有躲，拳头在距离她眼睛一寸的距离堪堪停下，带起的风吹起她的碎发。
“荼玉，我现在以月鲛族圣女的身份命令你，现在立马和我回月鲛族！”
“圣女，您才刚上任没多久，族中很多人并不服您。您并不能服众，我也没必要非得听您的。”
她唇角扬起一抹讥讽，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名不符实。
“但我抓一个人的权利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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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声抓住她的手腕：“走吧，荼玉。”
“圣女，还请您不要干涉我的选择。”
荼玉纹丝不动，两人双手交握处泛着淡色光芒。
“荼玉，你走的这条路害了多少族人无辜枉死，我今天就要替他们讨回公道！”
几道金光闪过，殿内传来打斗声。
千凝屏气凝神，默默地看着两道身影交替，光影交错。
今天得到的信息量太大，千凝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一直以为师父是普通的修仙者，但现在看来，师父明明是和扶声同是月鲛族。
她悄悄退下回到偏殿内，皇宫中有修仙者设下的禁制，无人可以在皇宫中动用灵力，她们却能自由取用。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力量悬殊太大，她能不能保全自己都很难说。
殿外响起脚步声，千凝赶忙爬上软榻闭上眼睛假寐。
“阿凝。”
师父在叫她，千凝没应。空气中蕴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千凝大气不敢喘，有什么东西在她脸颊上游走，痒痒地。
她不敢作出任何动作，隐在袖子中的手快要被她掐出血痕。
忽地身下一空，整个人悬空着，师父将她抱在怀中，打开殿门离去。
千凝眸子睁开一条缝，目光所及之处漆黑一片。
荼玉抱着她，走了很久，久到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吱呀”一声赶跑了她的困意。
“娘娘。”
“你来了。”
千凝支起耳朵，听她们讲话。
“你怎么一身伤？”
“不妨事，路上遇见点小麻烦。不过都解决了，娘娘不必担心。”
“开始吧，本宫这张脸本宫实在是受够了。”
荼玉将千凝放在一旁，有微弱的光芒在她指间汇集。
四周亮起法阵，将原本昏暗的屋子衬得明亮。
法阵的边缘就在她的手边，隐隐发烫。千凝悄悄将手朝身子底下移去，远离发烫的热源。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的热意渐渐消退，空气中也响起久违的说话声。
“我这个妹妹满脑子都是些情情爱爱，但实在长得貌美。为了家族牺牲点也算是她的价值了。”
皇后认真的端详她愈发年轻的脸，满意地笑出声来。
“这张脸，还怕比不过容贵妃那个贱人，呵。”
“娘娘这张脸纵使是神仙来了都要自愧不如。”
皇后很满意她的恭维，亲切地拉过她的手：“荼玉，乖乖听本宫的话，本宫保你荣华富贵。”
“娘娘说的是，荼玉牢记于心。”
“对了，你今日带这个孩子来的目的是？”
一谈及到她自己，千凝瞬间竖起耳朵。
“娘娘想要永葆美丽，离不开一味药引。”
“哦，说来听听。”
“我这徒儿实则算是半神，传说中以神心入药，可延年益寿，包治百病，永远年轻。”
“她是你徒弟，你当真这么舍得？”
“我与她相遇不过是一场意外，若不是看到她身上有神族的血脉，我不会养她这么多年。”
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淌到嘴里闲闲的，不好吃。
在这一天，在她二十一岁时，她看清了师父的真面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很想问为什么，却惊恐地发现全身僵硬，嘴也张不开。
“你都听明白了吧，我的好徒弟，千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