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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好人缘不难,有老人缘可真不容易”

    玲玲在监控画面里成功捕捉到卢荷香。她高喊一声“停”,继而指着视频某处,“这个,后座上这个是不是?”


    大家齐齐凑上去,画面里是一辆电动车,而后座上双腿叉开坐着一个小小身影。红色上衣黑裤子,因电动车后座本身比座位矮一大截,看不出乘车人的实际体态,车速又快,画面几乎一闪而过。


    “像。”卢岐山点头,请求工作人员,“还有其他的吗?”


    “我看看啊,16:23分,大门口进来是梧桐大道。”工作人员操作一番,调出下一个画面。


    这次是侧面视角,荷香奶奶的背部特征一览无余。


    “是的是的,就是我大姑!”卢岐山喜出望外,同时略带不解,“她怎么还坐别人车子上了。”


    “老太太腿脚不好吧,走不动了。”工作人员插一句,继续调取之后的监控。


    宗念眼睛盯着屏幕,默默说道,“也可能是看不清。”


    “看不清?”卢岐山皱眉。


    “奶奶视力不太行。”宗念也无十足把握,含糊回一句,“感觉不太能见光。”


    下午太阳烈,荷香奶奶未戴帽子或墨镜,她只是想到那日浇水老人眯起眼睛的样子,或许迷失于陌生环境,实在无力招架才请求帮助。


    卢岐山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转而面向工作人员,“麻烦您,再帮我们找找。”


    监控画面显示老人在梧桐大道尽头的喷泉处下车,这里是一片开阔广场,分叉出四条道路,每个路口监控都看了,皆无法定位身影。工作人员说,可能老太太自己走进监控盲区了。


    再往下,仅靠视频难度太大。玲玲眼力好,反应快,宗念果断提议玲玲与卢爷爷留在此处继续看视频,同时等警察过来;其余人,卢岐山、薛慧、小川和自己兵分四路,沿着四条主干道找。


    大家赞同,立刻行动。宗念最后一个出监控室,临出门被卢贵书拉住,老人蠕动嘴唇,喃喃道,“岐山刚才着急了,别往心里去。”


    “不会,我知道叔叔和您最担心。”宗念劝慰,“会找到的。”


    老人


    单手扶额,“都怪我。早知她这样,就应该时时注意。”


    “您别自责了。一会先配合警察把情况讲清楚。”宗念嘱咐,“爷爷,要累了就和玲子姐说,先回去。”


    “好,好。”卢贵书连连点头。


    找人行动持续到夜里十点仍一无所获。这期间宗文康来了,卢悦夫妇来了,陆河也来了。景区广播循环播放寻人启事,安保人员与民警齐齐出动,管理处的人开始查看各个出口监控——确有可能老人出了景区。只怪这里太大,树荫密布,道路交错,湖连着湖。夜的到来加大搜索难度,大片大片的阴影,茫茫似无边的水域。至十一点,景区关闭,出于安全考虑大队人马必须撤出。沟通过后,警方同意卢岐山父女留下连夜寻找,而管理处给出最大宽限,正常明早八点对公众开放,其他人七点可以进来。


    卢岐山拜托将卢贵书带回晚风,父女二人则配合警方搜索。


    玲玲与小川各自回家,忙到现在,两人皆一脸疲态。陆河开车送其余人回晚风,卢贵书道谢后一路沉默,他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弟,是彼此相依相偎大半生的亲人,他一定不好受。


    其实每个人都考虑到了最坏情况,一位八十五岁有认知障碍的老人,任何一丝意外都可能让她永远回不来。只是人都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痴念,见不到,就证明还有希望。


    陆河将车停在正门,宗文康扶着老人进去。宗念站在驾驶室外向车里的母子道谢,他们是局外人,帮忙出于善良而绝非必须,她感激这份心意。陆河带来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他笔试顺利通过,五一假期后将进行面试。


    “行,祝我们早日开启异地恋。”宗念笑。


    薛慧不可思议地瞧瞧二人,从副驾驶伸长脖子看向她,小心问出一句,“小念要回上海啊?”


    “没有啊,房子都退了。”宗念说完才意识到对方误会,笑容更大,“阿姨,我俩开玩笑的。跨区异地恋。”


    “这一天天,就我担惊受怕。”薛慧拍拍胸口,随之又道,“下午在监控室,那什么,说你别往心里去。”


    “谁说她了?”陆河抢着问。


    “没谁。”宗念顺着窗户伸手过去捏捏他的脸,看向薛慧,“我不会介意的,本来也没什么。”


    “他这人爱着急。刚才也跟我说了,说幸亏你坚持,不管怎么样都该谢谢你。”


    陆河已听出“他”指的是谁,不由插嘴,“就算着急也不能逮着谁说谁吧。”


    “你够了。”宗念瞪他一眼。


    陆河闭嘴,乖乖噤声。


    “明天我问问卢爷爷,如果他还要去,吃完早饭我带他一起过去。”宗念同薛慧说道,“阿姨,您如果不累就也过来帮帮忙,毕竟人多力量大。”


    她猜测薛慧应该想来,只是理由由自己“铺垫”更妥当。


    果然,薛慧目光瞄向儿子。


    陆河稍稍侧过头看着母亲,“能帮就帮一把。”


    薛慧立刻点头,“好,那我直接去南湖。”


    回家的路上,薛慧开口,“走失的奶奶八十五岁了,人上了年纪就有些糊涂。前边还在跟我们看花,一转眼就没了。上次在图书馆也是,最后竟然跑去吸烟区,你说这个老太太,她怎么就去了那……”


    陆河静静听着,发觉母亲找说辞的样子实在为难,这才打断,“妈,您不用解释。”


    下班到南湖他直接去找了宗念,只同母亲发消息说了一声。于薛慧角度,自己跟着跑前跑后,这行为或许在儿子眼中太过奇怪,有必要给出合理说明。


    可是陆河却说,不用解释。


    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人家家属挺着急的,我嘛,闲人一个……”薛慧边说边看儿子,忽然止住,“你笑什么。”


    是的,陆河在笑。


    “都说了不用解释。”陆河带着好笑语气,“您现在就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和谁玩就和谁玩,不用管我。”


    “怎么可能不管你。”


    “我的意思是,”陆河强调,“您自己的事情,不用在乎我的看法。”


    “我哪有什么自己的事情。”薛慧嘴硬,话虽如此,却莫名有些心虚,“你的意见我还是要考虑的。”


    她的确与卢岐山互有好感。起因源于对方提议,“有空的话来茶馆坐坐”。而邀请的前半句是——家里没外人,老的都住进养老院了,小的成家也搬出去了。他用隐晦的方式表明单身父亲的身份,而薛慧只身前往,则是许以回应。


    宽大的台案,他坐里面主人位,她坐对面客人位。上好的西湖龙井,卢岐山与她讲解泡法,莫用滚水,茶具可大,茶汤养茶,慢水高动。面前摆上一杯,卢岐山笑,尝尝?薛慧说我不会喝茶,不懂。他便随着她说,哪有懂不懂的,觉得好喝就可以了。汤色透绿明亮,香气浓郁清新,似是从未这样坐下来只为品一杯茶,薛慧发觉自己竟真的能喝出些门道。那个下午他们交换许多信息,未能圆满的婚姻,年轻时闹出的笑话,子女的事业前途。当代人谈朋友喜欢拉扯试探,暧昧似甜蜜毒品,明知危险重重却仍要放手一试,在这过程中费尽心力去确认他是否钟情于我。而卢岐山与薛慧不是,至此年纪,有此经历,在交换出家庭信息的那一刻起,对方的心意与诚意皆心照不宣,余下的,只剩是否合适。


    子女怎么看,老人作何态度,周围朋友同事将有何反馈,财产独立要不要提,余生可还有其他负担,是搭伙过日子还是取一纸婚姻证明,等等等等。在是否合适组建成新家庭的议题里,包含许多要考量的细项。


    薛慧与卢岐山在接触,同时都在考量。


    陆河看着母亲,正色道,“非要听我的意见,那好,我的意见就是没意见,怎么都行。”


    其实他想说我挺为您高兴的。可是母亲没有点破的意思,这话不好说。


    薛慧懒得与他继续猜谜,转而道,“不过通过今天的事,我真对小念刮目相看。这孩子有主见又有胆识,情商比你高。而且下午那么乱成一团的情况,她不乱,她就能拉出一条线,知道怎么合理分工。”


    “有没有可能是我带的好。”陆河打趣。


    他很高兴,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宗念可以证明自己是怎样的人。


    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被喜欢的人。


    “跟你关系不大。”薛慧嘴下不留情,“怪不得养老院那些老人提起来都跟亲孙女似的,你们这代人啊,好人缘不难,有老人缘可真不容易。”


    陆河哼笑,“那您当初还……”


    “我可没有。”薛慧否认,顿了顿又道,“是你爸有偏见。他的观点也没错,绝大部分人谈朋友不都是先看硬件再看软件,能少走弯路。”


    “人人都走已有的路,按不出错的准则生活。”陆河感慨,“挺没意思的。”


    薛慧这时问,“如果面试,你爸参加吗?”


    “不知道。”陆河想了想,“可能会避嫌吧。”


    “是,反正关系藏也藏不住。”


    “我有心理准备。”陆河目视前方,悠然地打着方向盘,“好了坏了都会有人说闲话,只要调过去,怎么自证清白都还是靠关系。”


    “所以才一直不想动?”


    “我不想与他共事。”


    “那怎么……”


    “心态和想法都变了吧。没试过,谁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样。”


    夜晚交通顺畅,一路绿灯已经拐入小区所在街道。


    “儿子。”薛慧温柔地唤一声,却没有往下说。


    “嗯?”陆河等上一会不见下文,扭头看母亲一眼,笑,“怎么啦?”


    “你心里怪我吧?小时候让你受了委屈,明明可以,却也没给你创造多有利的环境。”或许难得有与儿子说知心话的机会,又或许最近发生种种让人诸多感慨,薛慧忆起往事,淡淡诉说起来,“跟你爸分开后,其实他找过我好几次。想见你,给你买了东西,想给你报好老师的补习班,我心里怨他,更怕他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一样都不接受。我就一个要求,一刀两断,否则这辈子别想见孩子。”


    车开进小区,直到楼下,陆河熄了火。


    薛慧抬头往楼上瞧一眼,“你小姨那时候跟我生气,说我脾气大见识短。她说陆长友提出的那些最终结果是为孩子好,他是当爹的,就该让他花钱,该让他给陆河安排。现在想想,其实我挺后悔的。如果当时你有更好的条件,更多资源,现而今过得一定比现在好。我的一念之差,造成的结果不可逆。”


    “妈,您觉得什么是比现在好?”


    “远的不提,考个更好的大学,就算最后还学法律,也不会在区法院。”


    陆河抿嘴一笑。


    “是,世上没有后悔药,说这些没用。”


    “可能我和您对好的认


    识不一样吧。“陆河背靠座椅,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有光鲜职位,开好车住大房子,是挺不错的。但我总觉得生活好的终极标准应该是……心里不空。等至七老八十,头衔、车、房子都没用了,连钱都没用了,回望这辈子,还算健康,遗憾不多,心里是满的,那才算生活好。”


    薛慧沉思,久久回一句,“也是。”


    “妈,您现在……心里空吗?”


    “这怎么说。”薛慧不在自地拢拢头发,“一下还把我问住了。”


    细数近六十载的人生,她做过太多后悔的决定。后悔年轻时没有好好读书,后悔冲动之下嫁给陆长友,后悔在婚姻破碎时给孩子带来的伤害,后悔没有接受前夫的补偿,后悔在岗时安然度日没有向馆长的位置冲一把,后悔在房价涨起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勒紧裤腰带博上一博。可很多事又让她知足,独自培养出一个被许多人夸赞算得上优秀的孩子,三十多年扎根图书馆同事眼中的好大姐好主任,拿一份稳定的体面的足以支撑生活的退休金,双亲健在姊妹和睦凡事有商有量彼此依靠。大半生就这样过来了,有过歇斯底里、有过磕磕绊绊、也有过情不自禁的欢愉。薛慧只是从未停下来想过,怎么才算空,怎么又叫满。


    她的孩子与她已然不同,有新的标准,新的思索,新的意识。


    都是新的。


    薛慧下车,刚关上门又敲开窗户,“等你忙过这阵,带小念来家里吃个饭。外公外婆还有小姨都见见,他们也盼着见呢。”


    陆河笑着应允,“好。我回头问问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