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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陆河换衣服呢”

    宗念在晚上七点抵达陆河家。敲过好几遍门,他才打着哈欠过来开。身上穿睡衣,头发乱糟糟,眼神迷离,宗念双手揉他的脸,“在睡觉啊?”


    “嗯。”陆河似还没睡醒,手臂却下意识伸过来抱住她,“你不是有密码,直接进来呀。”


    “我哪知道你在不在家,家里有没有别人。”宗念打趣,像连体婴儿环住他拖着脚步慢吞吞往客厅走。


    他下午五点才出差回来,几日不见,思念仿佛生出藤蔓,唯有见到人才停止生长。


    “瞎说。”陆河揉揉眼睛,又打个哈欠,“昨天写材料写到凌晨四点多,今天跑一天,就回来路上眯了一会,到家直接睡过去了。”


    “辛苦啦。”宗念在他嘴上亲一口。


    “有没有想我?”他抵住她额头问。


    “一丢丢吧。”


    “呵。”陆河仰头装可怜,“终是一厢真情错付了。”


    “饿不饿?换个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行,那等我一下,我洗个脸。”


    陆河拿上外穿的牛仔裤和卫衣进卫生间,这头门刚关上,大门传来敲门声。宗念不好意思直接去开,只得转头敲卫生间的门,“喂,有人敲门。”


    “你去开呗。”卫生间内水流声伴着带笑意的说话声。


    “要是薛阿姨怎么办?”


    “那更省事了,原地摊牌。”


    “哈,有道理。”


    其实他们都无刻意隐瞒的打算,不讲的初衷只怕父母早知道便会早忧虑长久未来,太麻烦。可既然赶上了那便顺势承认,男未婚女未嫁,绝对符合公序良俗。


    开门刹那,双方皆是一愣。


    还是孙姐反应快,立刻展露大大笑容,“哎呦呦,我说怎么半天不开门。”


    “孙……孙姐。”宗念打声招呼,满脸通红。转念又一想,刚做完心里建设不违反公序良俗,得有底气啊,于是补一句,“陆河换衣服呢,您有事吗?”


    话一出口恨不得原地阵亡,还换衣服,这破嘴!


    孙姐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两声,“换,让他慢慢换。我们春节发了点东西,小陆不是一直出差嘛,我就一起领了。别关门啊,我拿过来。”


    说完回去隔壁自己家,宗念探头往外瞧,对方连拖带抱,一袋大米两桶油,赶忙上前去接。孙姐客气,只递过来一桶油,“你拿这个,这个轻。”


    “别别,我有劲。”宗念去抢分量最重的大米,刚走出两步,陆河换完衣服出来了,米和油双双接过,对孙姐说道,“跟我说一声不得了,我过来拿。”


    “给你打电话没接,我猜就在睡觉,这趟累坏了吧?”孙姐跟在两人后面,“我们明天去孩子爷爷奶奶家


    过年,年货哪有年后给的。”


    陆河把东西拿到家中,叫孙姐进来坐,对方却了然似的摆手,“我得是多亮的电灯泡还进去坐。小陆,你这情况再不公开,就算我不给你介绍也拦不住别人不介绍啊。”


    陆河笑,“那你就替我说了呗。”


    “那我可真说了啊。”孙姐凑近宗念些,“今天还有人打听呢,我们立案庭一个同事想把外甥女介绍给小陆,我都没敢正面回答。”


    宗念歪头看陆河一眼,“他行情这么好?”


    孙姐捂嘴偷笑,“我们小陆要长相有长相,要个头有个头,要学历有学历,工作认真,性格还好……”


    “孙姐孙姐,姐!”陆河紧急叫停,“我还在这呢。”


    “这女朋友好,实在,招人喜欢。”孙姐指着宗念对陆河说,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两张卡,“差点忘了,还发了两张电影票。这有兑换时间的,看着点别过期了。”


    陆河接过答好,转而直接塞到宗念手里。


    小动作未逃过孙姐眼睛,她微微一笑,“关门吧,我走了。”


    门关起,宗念眨巴两下眼睛,“给我干嘛?”


    “你想看哪场,放假这段我们就去看了吧。”


    宗念灵光一闪,“哎哎,你说我们要不要跟宗一轩看同一场,小文不是叫他初二去看电影吗?咱俩就悄悄跟在后面……”


    陆河摇头自语,“一轩摊上你,自求多福吧。”


    他将年货由玄关拿至厨房,正找地方存储时,敲门声又响,宗念以为还是孙姐,未做犹豫便直接开了门。


    是陌生人,中年男性,看上去与父亲同龄。


    对方的第一个表情是皱眉。


    宗念没有注意到,客气问话,“您找陆河?”


    “谁啊?”陆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哦,是……”宗念刚要开口,被来人打断,“陆河,是我。”


    陆河从厨房出来,见到人的当下语气随之冰冷,“你来干嘛?”


    “这是谁?”男人朝宗念的方向微扬起下巴,面色凝重。


    “跟你有关系么?有事说事,没事你走吧,我们要出门。”陆河表情冷漠,甚至……带些不耐烦。


    “我有话跟你说。”中年男人特意强调,“单独。”


    “陆院长,我跟你可没什么单独要说的。”


    陆院长?宗念看向门外的男人,忽而联想到某次在超市,被陆河忽略不接的一通电话,当时她还以为是单位领导打来,那么现在看……


    面前的这位陆院长,应该是陆河那位关系并不好的父亲。


    “那我……我先走吧。”宗念穿好大衣,提上自己的包,转而对陆河笑了笑,“回头我们再一起吃饭。”


    “你别……”陆河拉住她的手。


    “没关系的。”她握了握对方的手,经过中年男人身边时还是礼貌地说了句,“叔叔再见。”


    陆长友径直进门,站在客厅中央环顾一圈,而后到沙发上坐下。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陆河站到他面前,“到底有什么事?”


    “刚才那个,是谁?”陆长友似乎也意识到这应该是一场如此氛围的对话,因而并未对儿子所表现出的态度显露恼怒。


    “跟你没关系。”陆河冷冷回应。


    “你交了女朋友?做什么的?”


    “问完了吗?问完了走吧。”陆河双手抱胸,脸上似结一层霜。


    陆长友看着他,若有似无叹了口气,而后朝一侧沙发扬扬下巴,“你坐下,我跟你说个工作上的事。”


    陆河犹豫一瞬,坐下。


    “去年我跟你提过走选调到中院,你不同意。”陆长友缓缓说道,“现在民事审判有个名额空出来,这次是员额遴选,年后就会发公告。你学历够,工作满五年,年龄不超标,基础条件满足。这几年在基层积累不少经验,办的案子也有目共睹。你觉得选调跟我有关,那这次所有人一起考,一起走评审。”


    陆河从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开始便眉头微皱,表情越来越凝重。


    “我知道,毕业你不考中院就是为了避开我。现在看也挺好,在下面锻炼锻炼有成长。这次遴选限制更严格,会筛掉一部分人,那同样满足条件的都不是虾兵蟹将。优中选优,一切凭能力说话。”


    如果对方只有陆院长这一层身份,这番话多像惜才的领导在鼓励年轻下属。


    “我……”陆河的“不”字还未说出口,被陆长友抢先,“你不应该太武断。”


    沉默片刻,他接着说道,“陆河,你不是头脑一热凭情绪去做事的人。中院负责的案件类型更复杂,质量通常也更高,过来对你的办案能力会有提升。况且从司法资源上说,无论人员设施还是支持,这里都更丰富。你想做个好法官,前提是你要见到要经手更复杂的案子。”


    坦白讲,陆河动摇了。


    尽管陆长友是他心里的一道刺,令他生厌,令他憎恶,可在两人共同从事这项事业上,对方更具经验,也更有远见。这番话讲得在理且中肯,中院审理重大一审案件和基层法院的上诉案件,的确更复杂也更有挑战。如果不是因为……


    “我知道,你唯一忌讳的就是我。”陆长友看着他,“因为我是你爸,我做过对不起你和你妈的事,你调过来,以后工作上免不了打交道。”


    陆河猛地抬起头,四目相对,他第一次在父亲的眼里读到凄凉。


    对,是凄凉。


    也许陆长友老了,以至于眼神也失去往日光彩,变得暗淡,变得哀伤。他撇过头,努力让自己摆脱这种泛滥的怜悯心——一个抛弃家庭的人,不配获得同情。


    见陆河一直不表态,许久,陆长友双手撑住膝盖,缓缓起身,“我先走了。”


    他故意慢下脚步,猜测也期待着沙发上那个本应与自己最亲近的人是否会起来送送。这一年父子见面寥寥,可是过年了,辞旧岁迎新春,是阖家团圆欢聚喜庆的好日子,或许,或许就有些转变?


    可是没有,陆河依然保持坐着的姿势,甚至未回头瞧他一眼。


    陆长久在关门之前问道,“你和你妈怎么过年?”


    声音被夜晚揉碎,没有任何残留。


    他的手依然握在门把手上,重重叹口气,“如果只是因为我,没必要。再仔细考虑考虑吧。”


    关门声传来。陆河似被抽掉一口气,身体蓦地松下来,双手捂脸靠到沙发上。


    宗念到家时正遇到宗文康出来,手里拿着铲子和手电筒。她逗父亲,“都过年了还要折腾菜园?您不放假也不让园子放假啊?”


    “收拾东西,找到几包香菜籽,你敏姨之前给的。我反正闲着没事,给种上,过段时间就能吃了。”宗文康转而问她,“干什么去了才回来?”


    宗念跟着父亲往菜园走,“隐私,少打听。”


    宗文康这下乐了,“我刚看小轩在买电影票,我问跟谁去看,他也跟我说隐私。合着你俩隐私隐得就是我呗?”


    宗念四下望望,“宗一轩呢?”


    “早去宿舍了,估计怕我再打听。”


    “爸。”宗念招招手做个靠近点的动作,待父亲耳朵凑过来,她小声说道,“你记得带大家去古镇那回,跟咱们中巴车回来有个女孩嘛?宗一轩就是跟她去看电影。”


    “哎呦喂!”宗文康摇头晃脑,“这小子行啊,开窍了。”转脸看到女儿一副告密成功的鸡贼嘴脸,伸出食指戳她脑袋,“你啊,就卖你弟弟行。”


    “这话不中听了啊。”告密者嘿嘿乐,“我积极奉献情报,怎么还倒打一耙。”


    父女俩走至墙根处双双蹲下,宗念听到“咯吱”一声关节响,未等她问,宗文康先声明,“没事,骨头跟人一起上岁数了。”


    “在这院说岁数大,没规矩。”


    嘴上是打趣的话,可心里却有些难过。宗文康年轻过,两只胳膊一边夹着她一边夹宗一轩原地能转上五圈;陪客户陪到凌晨两点回来五点又提着行李箱出差;路上被追尾叉着腰骂后车司机“你他妈是不是喝酒了喝酒你开什么车”。曾经的宗文康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浑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劲儿,那样的一个人,蹲下来竟会下意识双手撑住膝关节,岁月把曾经的他偷走了。


    铲开土,埋下种子,再将土盖在上面,用脚踩一踩,浇一点水。宗文康说,约半个月,种子就会发芽。宗念惊讶,好快呀。是挺快,宗文康仰头看月亮,一年又过去了,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