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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这世上,除了生死哪有大事”

    碍着小文姑娘在,直至宗一轩回到酒店,宗念才来得及抓住他去聊正事。


    哪知刚起个头,对方便懂了她的意思,“别操心了,我继续读。”


    这倒让宗念倍感惊讶,“谁把你说通的?”


    “陆哥。”


    “诶?”


    “你这脚有点肿啊。”宗一轩说着去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先用这个敷敷。怎么弄的?”


    “下台时绊到电线了,踩空一级台阶。”


    “一个你,一个爸,咱家不生产好脚。”宗一轩笑。


    宗念给他一拳,“说正经的。”


    “上午陆哥来学校找我了。”宗一轩看她一眼,表情严肃起来,“我俩在校园里转了转,聊了很多。他说的有道理,人这一辈子,有机会去做想做的事就是幸运。我现在远不到饥寒交迫不得已的情况,可以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冲一把。”


    “就是,你老担心家里干嘛。”宗念理理他额前的头发,“爸这么多年多少有点积蓄,就算不靠他,我供你也供得起。从小你学习就好,本来就是读书的脑袋,留着不用多可惜。小孩子家家,心事重的咧。”


    “将来我万一再读博……”


    “那你就彻底把学历封顶了。”宗念一本正经,“数着祖坟来,咱家也没出过一个博士。”


    姐弟俩相视一笑。


    她又道,“总之别有压力,想继续读就读,不想读就算了。你知道咱们院爱兰奶奶,那天我俩聊天,她说这世上除了生死哪有大事。这句话特别触动我,我就想等到咱们七老八十,是不是回看这辈子也会变得简单。”


    “怪不得陆哥说你最近在看哲学。”宗一轩啧啧两声,“触发进步机制了嘿。”


    “行了啊。”


    “姐,”宗一轩难得这样唤一声,“你之后……怎么打算的?”


    “嗯?”


    “好久没看过你演出了,今天你在台上,特别酷。爸把你拉回晚风去忙家里的事,是不是耽误你了?”


    “没有,我是自己要回去帮忙的。”


    宗一轩抿抿嘴,“要是我能回去……”


    “又来了。”宗念叹气,“你都没毕业,回什么回。”


    “我以前老觉得爸妈都更喜欢你……”宗一轩欲言又止,“算了。”


    宗念看着他,迟疑了一下。


    房间陷入巨大的沉默。


    片刻,她又开口,“先说我回去的事。这是我的选择,没有勉强,也没被耽误,至少到现在,我觉得回去挺有收获的。以后再说以后,谁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宗一轩沉沉“嗯”一声。


    “另外,”宗念轻微皱眉,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平静,“你跟文希羽说,咱俩不是亲姐弟?”


    “我……我开玩笑的。”宗一轩指手画脚,却显得语无伦次,“她多烦啊,我那天……就是那天我俩在路上,在车上,聊到什么来着,我随口瞎编的……”


    “行,快去洗漱吧。”宗念迅速关了灯,只留浴室一盏。


    她知道动作有些突兀,可此刻除去生硬结束这个话题,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是宗一轩啊,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对方的表情、语气、动作再熟悉不过,甚至不用仔细看,她可以凭直觉感受到其中的不一样。


    可小轩,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约过了两秒,宗一轩起身走向浴室。


    “我早晨就直接去学校了,你上个闹钟。”他说。


    “好。”宗念答。


    这一晚,两人没有再对话。


    当宗念再次睁开眼睛,先去拿床头上的手机,而在看过时间后,她几乎从床上弹射而起。


    一点四十的航班,她竟一觉睡到快十二点。


    完蛋!


    一边给陆河打电话一边奔去洗漱,脚刚沾地险些跌倒,脚踝肿起一片,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真是祸不单行。


    电话接通,宗念一口气说完,“我起晚了脚还肿了,一会儿先往机场赶赶不上你先飞别等我。”


    陆河先问,“脚怎么了?用不用我去接你?”


    宗念刷着牙,口齿不清回应,“不用不用,我能走路,见面再说。”说罢挂断,火急火燎洗了把脸便开始叫车。好在东西不多,洗漱包化妆包衣服齐齐塞进行李包,刚要出门发现桌子上摆着面包——定是宗一轩一早去买的,胡乱抓在手里,一只手扶墙一只脚跳,颠跑着往楼下去。


    熬夜误事,明明上了闹钟,怎么就没听见呢。


    她在车上快速吃过饭,又随意取出一罐面霜擦了脸,北京可真干,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脸肯定又起皮了。再去看时间发现手机电量告急,一阵翻找,果然将充电宝忘在酒店。赶忙又给陆河发信息,“我手机快没电了。”


    对方很快回,“告诉司机停到八号门,我去接你。检查下证件。”


    经这通提醒,手忙脚乱再翻一遍,还好身份证在。


    “你到机场了吗?”她问。


    “到了。”


    “你先去安检,别等我了。”


    “下车慢点,小心脚。”


    宗念收起电话,来不及看其他未读信息,默默祈祷可千万别堵车。


    窗外风景一闪而过,立交桥、高楼、飞驰的车辆,她这才对北京有了些实感。来过四五次,都是演出,规模有大有小,停留或长或短,可每次都差不多。到现在也分不清东二环和东西环的差别,没去过游客该打卡的景点,没吃过评分颇高的网红店。偶尔想想觉得自己对这座城市不够厚道,来了就为赚钱,赚到钱就跑,从未真挚地触摸或感受它。似乎上海也是一样,除了在那里多读几年书,被动地接受一些它的气息,宗念一直将自己视为过客,又或者,如同一只觅食的鸟,因为方便生存就暂时留下。


    想来可笑,从事站在舞台上最炫目的职业,却总想做喧哗下的暗影。


    司机师傅操着一口浓重的京腔搭话,“姑娘,几点飞机?”


    “一点四十。”


    “嘿,那你可真够不着急的。我给您快点吧。”


    “谢谢,麻烦了。”


    “过来是出差还是探亲啊?”


    “算出差吧,演出。”


    “呦,您是唱歌、跳舞、还是什么演员?”


    “音乐节。”宗念瞧着对方和善,便也笑着答话,“我打鼓的。”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又“嘿”一声,“还真看不出来。爹妈投入不少吧,学音乐可费钱。”


    “嗯,运气好,投胎投到好人家。”宗念面向窗外。


    “嗨,做父母的,兹要是家里有条件,哪个不得节衣缩食供着。赚了钱有能力了,稍微回报点儿,父母心里啊就乐开花儿。”


    听着对方的话,宗念不由有些懊恼——应该给父亲带点东西的,特产也好,纪念品也罢,这么多回,竟然一次也没想到这些。


    她着实算不上称职女儿。


    “八号门,到了。”随着说话声,车停下。宗念道谢下车,手机已自动关机,正犹豫怎么联系陆河,对方从机场内小跑出来,率先接过她的行李包,“有没有要托运的?”


    “没。”宗念着急走出一步,脚踝一阵疼。陆河见状托起她的手臂,“小心。”


    因办过网上值机,两人直奔安检处。正排队时机场内传来对两人名字的最后呼叫,与工作人员协调优先过检,心急火燎通过后,陆河即刻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


    “登机口好像挺远的。”宗念面露难色。


    “好了快上来。”陆河拉过她的手臂,直接将人驾到后背上,“抓紧。”


    宗念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两人立刻开启一场机场狂奔。“左边左边”“哎,小心人”“这里电梯,走”。她指挥方向,他听令行事,一路不停,终在舱门关闭的前一刻赶上,宗念单脚跳下来,陆河已满头大汗。


    “歇一下。”她顾不得其他,伸出手替他擦汗。


    陆河喘着粗气脱掉外套,宗念顺手接过。空乘的声音传来,“麻烦两位赶快回到座位,我们的飞机要起飞了。”


    “抱歉啊,马上。”宗念心里有些愧疚。


    自己迟到在先,后果却被对方承担,她觉得过意不去。


    “有……还有没有连着的座位,我俩……不坐一起,她脚不好。”陆河仍在喘,却不忘同空乘说明情况。


    “哦,那您先带女朋友到最后一排吧。”空乘从动作断定两人关系,耐心指引,“这里过去,小心。”


    一阵猛跑过后,两人皆无意纠正关系对错。陆河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将背包转到身后,抹了把汗道,“你先,慢点。”


    坐下的一瞬,飞机开始滑行。


    她这才碰碰他胳膊,“对不起啊。”


    他扭头看她,对视当下两人一同笑起来,宗念边笑边道歉,“非常Sorry。”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可能对方大汗淋漓的样子有些滑稽,可能这一早晨手忙脚乱终于收尾,又或者一番努力没白费终于赶上飞机,从未有过的体验,倒也挺好玩。


    “还笑。”尽管这样说,可陆河明明也在笑。


    莫名其妙。


    “我现在脑子里有个成语,你猜是什么?”宗念抿嘴乐。


    “什么?”


    “乘龙快婿。”


    “有点文化。”


    “你就只理解字面意思。”宗念振振有词,“我刚才真跟乘龙似的,巨快。”


    “行了啊。”


    “真是个好小伙。”宗念笑嘻嘻看着他。


    陆河叹气,将脸扭到一边。


    宗念逗人上瘾,单手掐住他下巴将脸扳回来,继而又补一句,“未来的好女婿。”


    “别闹。”陆河拉过她的手在掌心里握了握,只片刻便放开,“脚怎么弄的?”


    “昨天下台没注意绊到电线了,不严重。”


    “下飞机带你去医院拍个片子吧。”


    “不用,我心里有数。”宗念动了动脚,自觉没有大碍,顺势问道,“昨天怎么那么早就走了?不喜欢看音乐节?”


    她仍希望听他的答案,不是经由他人转述,不是胡乱猜测——即便不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人各有喜好,达不成一致在所难免,至少能增进互相了解。


    “怎么会,没有。”陆河说道。


    “喔。那下次演出还要来吗?”


    “看时间。”


    宗念点点头,又道,“昨天我跟宗一轩深聊了一小下,他决定继续读研了。功劳在你,欠你一顿饭。”


    她说过,感谢的话不讲,统统变成“欠你一顿饭”。


    陆河笑了笑,“我确实觉得,一轩那么好的资质,不读可惜。”


    宗念感叹,“很难有人能这么轻而易举劝动他。他挺信任你的。”


    “大哥比大姐厉害吧。”


    宗念牵牵嘴角,稍作停顿,“我……跟你说个秘密。”


    陆河看向她。


    “一轩不是我亲弟弟。”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了张嘴,“那……”


    “一岁多吧,从福利院领回来的。”宗念低下头掰扯着手指,“我一直以为他不知道,那么小,谁会记事。可昨晚聊天我才发现,他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我没问。”宗念做个深呼吸,朝他歪歪脑袋,“大秘密,我跟谁都没说过。”


    秘密是不应该对外公布、只留存于内心深处的事。宗念的眼睛很亮,然而脸上却带有一丝苦笑,似乎也有许多疲惫与无助。几乎是不由自主,陆河握住她的手,他希望能为他分担些心里的重量。


    “你别告诉一轩。他好像……想隐瞒他已经知道。”宗念叹了口气,“怕都挑明,很多事情会变吧。”


    “好,我不讲。”


    宗念将掌心翻过来,回握住他的手。


    说不清为什么想告诉他,又为什么要握住他的手。只是陆河的手很大,很暖,仿佛能包裹住她全部的迟疑与不知所措。或许共同经历一场意料之外的狂奔,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像只虚弱的动物,此时此刻只想紧紧地、紧紧抓住他。


    “陆河,你有秘密吗?”


    陆河垂下头,顿了顿才低声回答,“有。”


    “那等下次,你愿意说的时候,我再跟你交换一个。”


    他笑,“你还有?”


    宗念与他十指相扣,慢慢闭上眼睛,“有啊,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