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


    穹川殿内,一向冷静沉稳的掌教陵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师语楼也是难得错乱:“怎的又提到这件事了,还如此急促?”


    慕砚恒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耐心的把整件事梳理了一遍,言毕,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陵渊深吸一口气,显然也拿不定主意:“此事……牵连甚广,非同小可,你二人意下如何?”


    他一向处事决断,算得上雷厉风行,这么多年,门派在他的打理下井井有条,从未有过纰漏。


    这几乎是他执掌临霜教以来,第一次将如此重大的决策难题,直接抛给了他人。


    慕砚恒迎着陵渊的目光,神色不动:“本君以为,此事涉及仙门与皇权界限,更关乎我教弟子的后生命运,并非当即可断,掌门还需与诸长老从长计议。”


    师语楼也轻叹一声:“太子性命攸关,确实令人揪心,只是,以联姻为名,行僭越之实,这例子一开,后患无穷,还是得从长计议。”


    “……”


    踢皮球似的,还一边踢一边画饼。


    但三人心里都清楚,此事实在麻烦。


    且不论嫁入深宫的弟子会直接断掉修仙这条路,单是开了这个口子,日后皇室再遇难处,是否皆可效仿此法,以“姻亲”之名,令临霜教弟子为其驱使?那岂不成了笑话?


    今日是一日枯,那他日呢?


    可若是拒绝,那临霜教大概率会被盖一个“见死不救”的帽子,不仅和皇族的关系会破裂,而且……也不能排除其他仙门介入的可能。


    那可是太子妃之位,未来的中宫之主,临霜教弟子或许不屑,但整个修真界,总有不甘清苦向往权势之人,临霜教拒之门外,他人未必不会欣然接手。


    与此同时,联姻的传闻也很快流传到众弟子的院落。


    不可谓不轰动。


    “太子妃?”欧阳晔目瞪口呆,“之前不是说顶天了是皇妃或者驸马吗?怎么一竿子捅到太子妃去了?这也太夸张了。”


    若是皇妃或者驸马,还算有自由可言,不太受拘束,可太子妃……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相当于一辈子都会被锁在深宫中,与仙途彻底诀别,这对于仙门弟子而言,与囚禁何异。


    有消息灵通的弟子赶紧解释:“听说是太子得了重病,所需的药离开源生地后只有一日存活期,可那药远在漠北,太子如今的身体情况又不能长途奔波,所以只能仙门弟子来运送,可咱仙门有规矩,不能直接插手皇家的事啊,那就只能……找个仙门弟子当太子妃喽。”


    “荒唐。”一向温和守礼的龚柏清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这简直是把临霜教放在火架上烤。


    不,准确来说,被放在火架上的其实是护教。


    “三教那边怎么说啊?”


    “谁知道呢。”旁边人摇头,“你看护教回来都多久了,到现在还没个准信,我看悬。”


    “青容师妹呢?”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她不是常随护教赴皇宴吗?听说跟几位皇子都打过照面,又是护教亲传弟子,会不会……”


    话未说完,便被几道凌厉的目光瞪了回去。


    “你什么意思?想让青容师妹去跳那个火坑?”欧阳晔第一个跳出来,语气不善。


    那弟子慌忙摆手,脸都白了:“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好奇,如果真答应了,那那那……咱们临霜教岂不是要出个皇后?”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惊悚无比,打了个哆嗦。


    “……”


    殿内安静了一瞬。


    之前联姻的事暂时搁置,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弟子们没人主动请缨。


    临霜教弟子中不乏出身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毕竟,若无显赫家底支撑,寻常人家哪能轻易舍得孩子离家求仙问道?


    这也就导致了,能脱离锦绣繁华转而修仙的,大部分对俗世纷扰抵触得很,让这帮天资卓绝身为修行天才的公子小姐,放弃自己追求的道,转头扎进后院,跑回去和一堆男人抢女人,或者和一堆女人抢男人,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来得痛快。


    更何况如今还给跨到太子妃去了。


    能入临霜教的女生本就是天之骄子,在临霜教修习修的好好的,突然要回去揣摩男人的心思,战战兢兢当个贤妻,再要看一帮姑娘为了生存而勾心斗角的争宠,真是疯都疯了。


    陆怀夕十分头疼:“好了,别议论这事了,护教他们肯定会给答复,我们该修炼修炼,就当不知道这回事。”


    “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在护教面前提,更不要在青容师妹那提。”


    …


    青容是随慕砚恒一同回的临霜教,只是慕砚恒去的是穹川殿,而她直接回了栖星阁。


    一开始她是想跟过去的,但慕砚恒拒绝得很果断,直接把她隔绝在外,明显不想让她掺和这件事。


    “这可咋办。”青容托着腮,毛笔卡在指间转来转去,“他们商量了要有两三个时辰了吧,居然还没回来。”


    鎏虹感慨:“毕竟是大事,说不定商议好几天都没结果,不过这皇帝也是厉害,竟敢把仙尊架起来,他如果拒绝,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他原本也挺不近人情吧。”青容放下毛笔,任由笔墨在纸上晕染开,“我是搞不明白他,一个魔宗卧底,还真为仙门殚精竭虑?总不能说,他在仙门待的这些年,把自己待成真善美了?”


    那这卧底精神也忒不职业。


    “容容,联姻的事,你怎么想?”鎏虹问。


    青容抿抿嘴:“我是小辈,干涉不了最终的决定,如若慕砚恒铁了心拒绝,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小事她还能扯一扯,可这种事,但凡慕砚恒一口咬定,她再能扯都没用。


    “可若真答应了……这人选,十有八九是你。”


    “我知道。”


    临霜教女弟子大部分出自权贵世家,平民之女因家中条件所限,很难走上修仙这条路,可身为世家小姐,若要成为太子妃,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有弟子初入仙门时,受到的第一句教诲便是摒弃前尘,可有的东西是一辈子都摒弃不了的。若真让世家之女以仙门弟子身份入主东宫,影响朝局,那修真界和皇族便算是彻底绑在了一起。


    所以,若当真联姻,临霜教选的人,一定是身世清白,背后没有任何权势的“孤家寡人”。与此同时,为体现对这桩联姻的重视,此人在仙门也必须举足轻重。


    那范围就极小了,几乎是呼之欲出。


    “可他不应该会主动选我吧。”青容沉吟。


    她不确定慕砚恒对她是什么心思,但慕砚恒对她的重视是显而易见,总不能主动把她推出去。


    但她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谁知道呢,这人心思难猜,阴晴不定,指不定突然发疯就把我推过去,不过,这应该也算是好事。”


    起码她不用再费心思推举自己了。


    只是……


    青容望向对面的寝居,那房门敞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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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对桌案,桌案上搁置了一盘玉碟,几块花糕摆在上面,有一块甚至被吃了一口。


    那是回临霜教前,慕砚恒顺手买的。


    她那会刚吃完面,属实没有胃口,慕砚恒哼哼两声,自己拿了一块。


    然后一路没咋搭理她。


    摊贩上买的小面人被青容放在自己的桌案前,阿牛送的包裹和野花都被她塞进了柜子里。她看不透慕砚恒的心思,但什么东西该放出来什么东西该收,她还是知晓的。


    所以念及此,难免惆怅。


    如果真主动把她推出去……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与鎏虹之前的所有猜测,都是错误的。


    “在写什么?”


    一道声音拉回了青容的思路,她指尖一颤,纸上的墨痕又多了一撇。


    “师父回来了。”她收回情绪,露出个淡淡的笑。


    慕砚恒瞧着却心情不佳,他瞥了眼桌上的小面人,找茬似的道:“阿牛送你的东西呢?”


    “……收起来了。”


    “不是好看吗?怎的不摆出来?”


    “可又没有师父买的面人好看,我还是更喜欢面人。”


    慕砚恒噎住,那些准备好的刻薄话竟一时卡在喉间,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算是默认了她这说辞,没再继续刁难。


    鎏虹听得直竖大拇指:“容容你现在说话真好听!”


    “是他现在好哄了些。”青容在心底默默回应,心情有些许复杂,“若在以前,我这般说话,他定要再冷嘲热讽几句才罢休。”


    “的确,他都没主动提联姻的事,嘶,怎么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我来。”


    青容正襟危坐,冷不丁开口:“联姻的事,师父商量的如何了?”


    鎏虹:“……”


    怎么这么直接。


    真可怕。


    慕砚恒显然也没料到青容会如此单刀直入,他微微错愕:“你很关心此事?”


    “毕竟是临霜教的事,还是有几分好奇。”


    慕砚恒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向前踱了一步,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青容面前的桌案上,衣袖触碰到她的指尖:“若是应了,以你所见,你觉得谁最合适?”


    周遭一时格外安静,窗外的风声似乎也被隔绝。


    慕砚恒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映照出几分试探的意味。


    见青容不答,他又补充道:“临霜教适龄女弟子众多,根骨品貌上佳者亦非少数,你身为亲传弟子,对同门当有所了解,以你之见,何人性情、心志,最为合适?”


    他问得极其公允,仿佛真的在征询她的意见,为门派挑选最合适的人选。


    她抬起头,迎上慕砚恒深不见底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茫然:“弟子于世俗人情宫廷规仪皆不通晓,同门师姐师妹,或温婉娴静,或坚韧果敢,各有千秋,师父也知道,她们每个人都很好,所以弟子无从建议。”


    “是么?”慕砚恒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毫无见解?”


    那逼近的气息莫名让青容的头皮有些发麻,她微微往后缩了缩:“此乃师父与掌教他们定夺之事,弟子若有见解,反倒是逾越。”


    慕砚恒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你?还怕逾越?”


    “……”青容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慕砚恒猛的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大半夜上了为师的床榻,对为师动手动脚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怎的不说逾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