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殿内,临渊一身常服坐于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随意地翻阅着,时不时还批画几下,像是不记得有人还在殿内似的。


    宁安揉了揉站得有些发酸的腿,悄悄抬眼打量着他。


    方才临渊立于云头之上,她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只觉是个极为俊朗的仙君。如今细看看,更觉天人之姿,清俊雅致。


    虽只着一身素衣,可冷隽的眉眼间仍有一种久居高位者的孤傲之感,捧书翻页这样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由他做起来竟像一幅画似的让人挪不开眼。


    宁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时觉得久立的疲惫都少了些。


    “看够了吗?”临渊抬起头来,声音辨不清喜怒。


    冷不丁对上他的眸子,宁安移开了目光,又听他道:“你叫宁安?”


    这次倒是能记住她的名字了。


    “是。”她低着头恭敬应道。


    临渊打量了她一下:“方才在群英台你就一直盯着本君看,如今又是这般,到底是何意?”


    “我——”宁安想了想,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一句话,也就顺嘴说了出来,“自然是因为帝君您好看啊!”


    话音刚落,不仅临渊蹙起了眉,连宁安自己都觉得有些肉麻,浑身不自在。可她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临渊,就像这话是掏心窝子说出来似的。


    短暂的愣怔后,临渊眉头一舒,忽的弯了弯唇角,起身走到她面前,直直地盯着她。


    他站得很近,近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悠悠然萦绕在宁安鼻尖。


    他的眼睛很是深邃,盯着人看的时候很容易便让人沉溺其中,尽管那目光里分明没有多少认真,但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眼神,却像能将人看穿似的,让人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宁安被他这样看着,终究承受不住,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见状,临渊轻笑一声,声音若有似无的飘进宁安的耳朵:“还以为你多么了不得呢?原来只知道偷看本君啊!”


    “我——”宁安一时无话,临渊却步步紧逼,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洒在宁安耳际,宁安一时间觉得面上有些发烫。


    她不知临渊用意,正想离他远些,忽听他的声音猛地沉了下来,不闻半分旖旎:“说吧,你是怎么知道仙魔大战之时,有关无稽山那些旧事的?”


    宁安目光轻轻一动,心下了然,这才是临渊让自己来重华宫真正的目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地仙,有些事是不该知道的。


    她低下头,一副乖巧的模样:“回帝君,是小仙在一些仙族书册上看来的。”


    “书册?”临渊重复了一遍,追问道,“什么书册?”


    “小仙也忘了,只是隐约有点儿印象。”


    “是吗?”临渊似乎不太相信她的说辞,一句话便指出她话里的漏洞,“可是仙族的书册之中不可能有这样的记载,即便是有也不过一笔带过。”


    “你是从哪族书册上看到的?”


    临渊果真不好糊弄。


    宁安想了想,缓缓道:“帝君恕罪,或许是小仙在一些仙族禁书上无意看到的。”


    “哦?”临渊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信了几分,“那这禁书又是从何而来?”


    也不怪他一再追问。


    所谓禁书,大多是他族一些与仙族相关的书册。其间描写的内容大多有意抹黑仙族,歪曲事实,或是半真半假,真假难辨,故而才被列为仙族禁书。


    这样的书册在仙族几近销声匿迹,若是要拿到恐怕得费一些心思,而且他族的普通族人未必会有。


    是以,很少有人为了自己的一点好奇心就费这么大劲的。


    宁安明白他的意思,垂了垂眸道:“小仙一向贪玩,许久之前曾到妖族玩耍,无意中从一个妖市上淘来的。”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只是日久年深,从前看过的那些书本早已不知乱丢在哪里了。”


    言下之意便是,若想要查验她的话是真是假,也没办法了。


    临渊目光深邃,盯着她仿佛要看出什么来。


    半晌,他不再理会这个说辞的真假,而是话锋一转道:“你可知私看禁书该当何罪啊?


    “小仙不知。”宁安闷声道。


    临渊笑笑:“刑罚倒也不重,不过也是几道鞭刑罢了。”


    看来他今日是要追究到底了。


    宁安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声,以她如今这点儿灵力修为,要是真去受罚,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灵机一动,她忽然有了主意。


    她看了临渊一眼,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声音也带着些许哽咽:“帝君,私看禁书是小仙不对,但小仙原本只是想找到修炼灵力的法子,并没有想要打探仙族秘事。”


    临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弄得皱了皱眉,宁安却丝毫不在乎他的反应。


    她眼中隐有泪光,吸吸鼻子委屈道,“帝君有所不知,小仙今年四百岁仙龄,但灵力低微,连许多年轻小仙都及不上。多年来四处求医问药都无济于事,时常遭人冷眼。直到有一日遇上一位厉害的仙医,才知自己原来是灵根有损,于仙途无望。”


    “可小仙不愿认命,不愿让爹娘失望,不愿受他人嘲讽,无奈之下才想从禁书之中寻找医治的法子。”


    说着,她抹了两把眼泪,顺势拽着临渊的衣裳跪倒在地,“帝君,小仙知道错了,以后一定紧守规矩,不会再去看禁书了!”


    她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说到动情时便顺手扯起临渊的衣衫准备擦一擦眼泪,衣衫却一下子被人从手里抽走了。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见临渊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神情极为复杂。


    他往后退了三两步,咳了一声:“你先起来。”


    “帝君若是不肯原谅小仙,小仙万万不敢起来。”


    临渊蹙了蹙眉,抬手在宁安的灵台上探了探。


    灵台清明,但灵力虚无,灵根也没什么生气,的确与她说的没什么出入。


    他看着宁安哭花的小脸,蹙了蹙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抬步往回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唤道:“宁安。”


    宁安察觉到他的沉默,心中也有些不安,忽听他唤了声自己的名字,急忙抬头,却见临渊面色一凛,信手一挥,一阵醇厚的灵力便从飘摇的衣袖间朝她冲了过来。


    这阵灵力的速度之快,让她几乎没有时间思考,脑中还未做出反应,手指便已试图聚起灵力抵挡。


    只可惜,此刻聚起的灵力比在群英台时也好不到哪里去,触到临渊灵力的那一刻,宁安能察觉出来他甚至连一分修为都没有用上,可她还是抵挡不住,被这灵力一下子从殿中打到了院子里。


    在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临渊脸上毫不掩饰的错愕。


    他似乎没想到,不过是轻轻拂了拂手,她居然会被打飞。


    宁安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有这样丢脸的时候。


    一堆树叶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后背好像撞到了一棵粗壮的树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耳边传来仙侍们一声接一声的惊呼,杂乱的脚步声向她靠近。


    她似乎听到纪玄在喊她的名字,可她脑袋晕晕乎乎的,眼皮也沉重地抬不大动,恍惚间只觉身子一轻,被人一下子抱了起来。


    那人抱她的时候极为轻松,一阵清冽的气息将她包围着,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扯上那人的衣衫,紧紧拽着。


    察觉到那人微微一愣,她脑中还来不及冒出什么想法,便昏了过去。


    她又梦到了四百年前那一日的景象。


    她本名昭华,是上清境文昌元尊唯一的弟子,天资聪颖,远超众仙,不过六千岁便飞升上神。


    没想到上神才做了几千年,便横生了一场意外。


    她被人暗算,一剑刺碎了灵识。


    本来区区一剑实在算不得什么,谁知那把宝剑偏偏是上品神器,又正巧伤在灵识上,这才落得这般下场。


    彼时她的肉身已毁,魂魄也正一点点零落,只剩一抹残魂四处游荡。


    也不知到了何处,看着不远处陌生的山头,她叹了一声。


    若非她灵力深厚,只怕此刻连一丝魂魄都保不住了。


    “昭华。”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微微一愣,转身看向那位端坐于祥云之上慈眉善目的神君,惊呼:“师父?”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文昌元尊见她这模样,轻叹一声:“不必说了,为师都知道了。”


    “是昭华有愧师父多年教导。”


    文昌元尊摇了摇头,没有半点指责之意:“这是你命定的劫数,即便没有这一遭,也是躲不过去的。”


    “劫数?”她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可弟子已是上神之身,地火天雷之劫皆已历过,怎么还会有劫数?”


    文昌元尊目光悠远:“上神之劫难以预料,而今既然已成定局,不如先想办法破局。”


    “可这局要如何破啊。”她微微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弟子如今仙体已散,灵力全无,只剩一缕魂魄尚在,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文昌元尊轻叹一声:“本尊当年将你从祁连仙山带回,又收你为徒,如今便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你才是渡劫之人,旁人不能过多干预,本尊也只能为你指点一二。”


    “此劫乃是情劫,唯有找到命定之人,在五百年劫数之期到来前得到他的真心,方可破劫。”


    “命定之人?”她问,“何人是与我命定之人?”


    文昌元尊看向她,顿了一顿,道:“仙族帝君,临渊。”


    “临渊?”


    她长居上清境,平素不喜九重天天规森严,极少踏足。


    临渊帝君之名她时有耳闻,却未曾见过其人。只知他生来便是上神,灵力远在众仙之上,虽不理仙族俗务,只掌战事,却地位尊崇,更超天帝。


    有传闻说他冷漠无情,有传闻说他孤傲骄矜,可无论如何,这样的神,会轻易动心吗?


    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师父,若是这劫历不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