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九重天群英台,是谁竟敢在此喧哗吵闹!”临渊身侧一名彩衣仙侍一脸威严,出声呵斥。


    宁安收回目光随众仙低头俯身。


    小仙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一个个都不敢出声,唯独轻瑶上前道:“事出有因,帝君容禀。”


    她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着重渲染了宁安的一番言论,“是以,这地仙言辞之间对无稽山不敬,更是妄议天帝陛下,小仙这才出手教训。”


    “帝君,不是这样的。”柏秋心里着急正要反驳,宁安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


    柏秋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住了口。


    临渊居高临下,早已将他们之间的这点小动作看在了眼里。他目光在宁安面上轻轻扫过:“宁……”他顿了顿,“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临渊的声音很好听,似夏日山林中潺潺流过石间的泉水,明澈清冽。可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分明带着几分不耐烦。


    他似乎没有什么闲心来处理几个小仙之间的斗嘴争执,也并不在意,即便刚才轻瑶的话里反复提及过“宁安”这个名字,他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小仙的名字,对他来说没什么记住的必要。


    宁安倒是不怎么在意他这样的态度,她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临渊:“回帝君,小仙刚才只是闲聊,不想这位仙子一时听岔了,故而才生了误会,以为小仙是对天帝不敬。”


    “至于无稽山一事,方才是这位轻瑶仙子先出言不逊,对且介山多有诋毁,小仙这才反驳了几句。”


    她顿了顿,“但若是说对无稽山不敬,小仙倒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帝君。”


    没凭没据的事情,各执一词,最后也不过是桩糊涂官司,是以宁安这话答得十分聪明。


    临渊眯了眯眼,随口道:“说来听听。”


    宁安道:“小仙初来天宫不懂规矩,只知道且介山与无稽山同属仙族所辖,与其它仙山并无不同,更无地位之别。难道只因一处偏远,一处繁华,且介山便要对无稽山俯首敬重?”


    “再者说了,小仙所言皆是事实,顶多算是议论,难道无稽山已经尊崇至此,竟连议论都不许了?”


    闻言,轻瑶面色惨淡,想要辩解但奈何宁安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的,一时间也是辩无可辩。


    在场众仙也都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此番入选的仙侍大多都是从下界仙山选上来的地仙,平日里自然知道无稽山的声名。


    宁安这几句话本来无足轻重,可联系到无稽山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便另有玄机了。


    这些年来,无稽山一脉有不少年轻后辈仗着出身名望之门便目高于顶,身上难免多了几分傲气,遇见旁的地仙也常有瞧不起的,如轻瑶之流比比皆是,久而久之,竟越发没了规矩。


    但说到底,为仙者有几分傲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加上没有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九重天自然也不好规束。


    可这一次,宁安却将问题明晃晃地亮了出来,柏秋在一旁听着都想给她竖个大拇指:好一番义正词严的反咬一口啊!却也是正中要害。


    只不过——


    柏秋轻轻看了宁安一眼,这几句质问相当于把问题抛给了临渊,这样的事情连天帝都不曾插手,临渊帝君主掌仙族战事,往日更是不爱理会,这下子恐怕会得罪他。


    临渊听完这一席话,目光在宁安身上停了一下,此刻才正眼看了看她,却并未言语。


    众仙都在等着他开口,一时间比刚才还静了几分,仿佛连天边云彩被吹裂开的声音都能听到。


    片刻,只听临渊悠悠道:“不错,的确是事实。”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让宁安的心放下了大半,可是却像一块大石头似的压在轻瑶的心口上,让她额上冒了一层薄汗。


    有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顶多是碎嘴流言,教训一番也就算了,但若是临渊也这么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心里明白今日恐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想要出言反驳,临渊话犹在耳,又怕说多错多。


    正惴惴不安间,忽听临渊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不见方才的漫不经心,反而多了几分严肃:“当年仙魔一战,无稽山领将率其麾下临阵脱逃,以致仙族重创,先天帝殒身。这么多年来之所以不再提起此事,不为旁的,只因统帅之责不该殃及兵士。”


    “可即便如此,无稽山众仙也该明白,今日声名所为何来,又应当如何自居。”


    轻瑶被说得有些无地自容,只得十分识时务地表态道:“帝君教训的是,轻瑶受教。”


    临渊却不打算将此事轻轻揭过:“虽然知错,但不分青红皂白就在群英台与同僚大打出手,总归还是要罚的。”


    不等轻瑶说些什么,他便淡淡道,“你刚才既然拿鞭子伤了人,便用你这鞭子自去领五十道刑罚,之后再去任职的宫苑吧。”


    临渊惩罚起人来是有几分“因材施教”的。


    宁安看着一脸怨恨憋屈却又不敢明显表现出来,只得乖乖跟着管事的仙君下去受罚的轻瑶,不觉好笑。


    这个轻瑶,刚才还拿着牧水鞭耀武扬威,哪能想到一会儿的工夫鞭子就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要换成是别的惩罚,约摸着是看不见这样精彩的表情的。


    只是,宁安这笑还没在脸上待多久,便听临渊的声音骤然在头顶上响起:“还有你。”


    她怔了一下,抬头看向临渊。


    “本君记得你刚才说自己初来九重天不懂规矩?”临渊想了想道。


    宁安心里立刻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


    “唔。”临渊点点头,“既然如此,本君便费些心教教你规矩,你一会儿就到重华宫来当差吧。”


    还有这等好事?


    宁安虽然半信半疑,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


    只是不过片刻,她雀跃的心就一下子跌了下去,好似一个惊雷正打在脑门上。


    临渊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几丝慵懒随意:“九重天的天规三千五百六十条,每条若是抄上十遍,大概这规矩也就懂了。”


    宁安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临渊唇边若有似无的微笑,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两句。


    她刚才不过就是小小利用了他一下,他倒好,回过头来立马就找她算账,临渊这厮,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三千五百六十条天规!每条抄上十遍那就是三万五千六百条!这要是都抄完了,到时候她这手还能要嘛!


    见她沉默不语,临渊再度开口催促道:“怎么?不想学规矩了?”他若有所思道,“要不然——”


    “自然是想学的。”宁安连忙开口,几乎咬着后槽牙才说出这些话。不用听都知道,临渊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话,更何况去重华宫也正遂了她的意。


    见她答应得“爽快”,临渊满意地点点头:“嗯,本来想着若你不愿意的话,这天规便先少抄一些,既然你对于学规矩如此热衷,那本君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说罢,他看了一眼宁安灰白的脸色,心情极佳地挥了挥长袖,消失在了云端。


    宁安翻了个白眼。


    柏秋上前给了她一个眼神:仙友保重。


    “到了。”


    辞了领路的仙侍,一座灿然生辉、流光四溢的宫苑缓缓映入眼帘。


    宫门朝外大开着,里面的仙侍忙碌地来来去去,有的在照料着院中各类珍奇的花草,有的在忙着打理院中那棵高耸入云的巨树落下的透绿色树叶。


    宁安站在门外,仰头看着金色云纹牌匾上笔力遒劲、龙飞凤舞的“重华”二字,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之前她还在烦恼担心,却不想一场机缘,此刻已站在了重华宫的大门外。


    “宁安!”她正顾自感慨,忽听院内有人唤她。


    循声看去,只觉一片鲜亮无比的五颜六色猛地撞入眼中,险些晃到她的眼。


    是方才站在临渊身边的出声呵斥众仙的那个彩衣仙侍。


    刚才来的路上,引路的仙侍已经大致向她介绍过,这名彩衣仙侍名唤纪玄,是临渊身边两位最得力的仙侍之一,掌管重华宫一应事务。另外一个唤作含章,平日里往来军营多些,不常碰见。


    因为先前离得远,宁安只注意到了纪玄身着彩衣,如今看着这一身衣裳可谓是鲜艳无比。虽说仙族众仙往常也是彩衣飘飘,可这一身衣服即便是在众多彩衣之中也是十分扎眼。


    她三两步跑到纪玄跟前,笑道:“纪玄大哥,你找我啊!”


    纪玄见她急急忙忙的样子,笑了一笑,丝毫不见刚才的严肃:“叫我纪玄就行了,咱们同为仙侍,我与含章也就是侍奉帝君日子久些,你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们。”


    宁安原本以为纪玄有几分严厉,没想到言谈间却十分随和,倒是与他那一身五彩斑斓的衣裳十分相配。


    她点点头:“以后少不得有不懂的地方,还请纪玄仙侍多多指教了。”


    “好说好说!”纪玄朝她摆摆手,又道,“你这小仙年纪轻轻,胆子倒大。刚在群英台说的那些话可让我听着都替你捏把汗呢。”


    宁安挠了挠头:“我刚才也是一时情急,胡说八道罢了。”


    “一会儿见着帝君可别再这样了。”纪玄道,“往常来重华宫的仙侍,帝君都不必亲自见过,这次却特意嘱咐等你来了就带去见他,可见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就过去呢。”


    宁安愣了一下,问道:“帝君这是何意。”


    纪玄摇头:“帝君的心思岂是我能知晓的,你要记得小心回话,切莫再莽撞了,快随我来吧。”


    宁安点点头,跟在纪玄身后往殿中走去。


    纪玄或许是真的不知道临渊在想什么,但她倒是猜到了一些。


    临渊怕是对她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