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伴生 > 第8章 8
    第七章、


    仿佛一抔暗昧陡然被破开清明,姜晏晏几乎同一时间要蜷曲小腿,来自脚踝处掌心的力道却看似慢条斯理,实则寸寸不得挣脱。骨肉相贴的部位温度已升至灼热,吊住姜晏晏一根细若游丝般的呼吸,虞珩的动作仍不紧不慢,像是始终不曾注意到姜晏晏脚尖颤巍巍在绷直,又经刻意掩饰放松下去,如此反复,直至终于被虞珩放开最后一根手指。


    之后他按住衣摆起身,脸色始终平静,路过虞彦庭时开口:“既然回了,就打下手陪我去做年夜饭。”


    一直懒洋洋倚在门边的虞彦庭发出一声哀怨:“我又不会做饭……”


    年夜饭早已预定,傍晚时分被准时送来,虞珩只额外做了两道大菜。那是虞家的传统,大家长在年节时候总要象征性地下厨,之前是虞锋,如今便是虞珩。整个下午虞彦庭都被兄长拘在厨房里帮忙,夜幕降临才被放出来,之后宅院内外亮起大灯,就在鞭炮的贺岁声里一桌吃饭。


    时光漫漫走下来,这个除夕夜的虞宅只有三人,却也仍要端端正正地过年。


    即便是最不成正经的虞彦庭,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任何造次。只是饭后虞珩一回书房,他立刻就瘫在沙发上原形毕露,一旁姜晏晏在翻一本图册,电视的遥控则被虞彦庭捏在手里,他按得漫不经心,余光落在姜晏晏身上,每切换一个频道节目就要停一会儿,像是在观察姜晏晏有无被吸引,可等她真的抬头去看,频道又立即被换成别的,姜晏晏由此向他看过去,虞彦庭便笑起来。


    “想看哪个你直说呀,”他一本正经道,“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像是回到小时候两个人的游戏,姜晏晏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被调动起情绪,只回了句“没什么想看”就继续低头看图册。虞彦庭扔了遥控,托着下巴看向她,过一会儿他挨过来,就像是小时候挤在一条秋千上那样亲密的距离,搭在姜晏晏的耳边小声问:“下午你做什么要让哥帮忙按摩?”


    “不小心扭了脚。”


    “嗯?怎么还这么没出息,大过年也要被扭脚,我本来还打算明天祭祖完事后带你出去玩的,”虞彦庭说着,又拿膝盖碰碰她的小腿,“抬起来我看一眼,现在好点没……”


    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听一道声音直落下来:“虞彦庭。”


    虞珩不知什么时候从书房走出,一只手腕搭着扶拦,正居高临下看向几乎将下巴点在对方颈后的弟弟,沉声说道:“来书房一趟。”


    直到姜晏晏把一本图册翻完,也没见虞彦庭有被从书房放出来的迹象。


    之后她上楼回房,睡前在枕头下摸到一个沉甸甸的红包,那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在那里,一如往年虞锋做的那样,里面放置有数根小金条,被姜晏晏盯着发呆片刻,放进一边的抽屉。


    旧宅的除夕过得相对安静,但如果新任掌权者的安排与上一任无异,那么这不过是一个稍息的节点,接下来数日虞家都将继续在祭祖与会客中不得空闲。只是无论做什么,都应该与姜晏晏无关。大几岁的虞彦庭早在成年前就已不情不愿在按照父亲的安排做事,但姜晏晏始终被看做是小辈,故而只需要玩。过去虞锋在世的时候如此,如今换做虞珩,势必更加不会令其与虞家事务多有关联。前几年虞彦庭常常会在过年的时候带姜晏晏出去,参加聚会或者其他,那算是他用以逃离家长约束的一种手段,但类似的行为在近几年已不再发生,若要追根溯源,则大体与虞珩明确反对两人的婚约有关。


    姜晏晏仍记得那一年她突然在旧宅见到虞珩的场景。那距离虞锋对外暗示虞彦庭与姜晏晏婚约的事不过几天,而虞珩已搬离旧宅许久,他极少会回来,姜晏晏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大半年前,从初夏到隆冬,他的眉眼也仿佛更冷冽几分,听旁边助理的意思似乎是刚刚出差返回,飞机一落地便来到旧宅,径直叫她去书房。


    姜晏晏跟在他身后上楼,眼前是他黑色的大衣衣摆,一截衬衫袖口却是雪白。下午,阴天,房间里没有开灯,虞珩的面容隐在明昧之后,目光却有如实质,沉沉审视在她的身上。那一如既往不含什么欢悦的意味,即使在那之前他们曾有过不短一段时间的相处,吃饭,批改作业,玩游戏,甚至虞珩还代为出席过一次姜晏晏的家长会,但虞锋耳提面命想要缓和两人关系的种种行为,对虞珩从来都没什么作用。


    他半晌沉默,最后才开口。说得很慢,像是要让她听清每一个字。


    “无论虞锋说了什么,你都不会跟虞彦庭结婚,记住这句话。”


    在婚约这件事上,家中最具话事权的两个人给出的意见截然相反。虞锋曾试图施压令长子接受这一决定,但最终带来的事实却是父子二人长久的相持不下。甚至虞彦庭在毕业后随即被派往海外子公司,一年都不见回家一次,大约也与两人的博弈不无关联。虞珩从未打算掩饰其对于婚约两人相处过程的干预,那从姜晏晏收到他明确警示通知的同年春节即有所征兆,整个春节期间虞彦庭基本就没离开过书房,除去必要的会客外,一直在被动填鸭式接受来自兄长的一系列复杂商业经的再教育,鲜少同姜晏晏有过什么相处机会,而在那之后虞彦庭迅速乖觉,次年春节回家时便再不想做父亲与兄长二人博弈的牺牲品,索性每天都撇下姜晏晏在家独自外出,总归朋友遍地都是,玩乐向来不缺。


    也正因此,即便前一晚虞彦庭信誓旦旦说出第二天要带人出门玩的打算,姜晏晏也难以就此当真。


    次日大年初一,天还微蒙之际,虞珩与虞彦庭两人已经衣冠整齐地出门。依照虞家往年的规矩,新年的第一天总是极忙碌,除去祭祖,更要向外祖父与亲族其他一些同城长辈拜年。临近中午时姜晏晏在楼上隐约听见人声,像是出门的两人回来,只是除去虞珩之外,更有其他几道外人的声音。


    会在初一前来这里拜年的基本都是与虞氏亲近多年的世交,很快姜晏晏便在其中听见一位熟悉长者的爽朗笑声,正与虞珩谈到尽兴时,突兀插入一道虞彦庭懒散的嗓音:“哥,我一会儿约了人,中午就带晏晏一起出去吃了啊。”


    一时引起陡然静默。


    虞彦庭的声音格外无辜,似乎在这种场合胡乱打断来客的谈话纯属无意,随即像是自己也意识到不合时宜,忙又笑着一叠声道歉。但话既已不够体面地说出,就不会再招致更不体面的反对,沉默过后,果然如愿听见虞珩的许可,语气淡淡:“早去早回,不要喝酒。”


    一个多小时后,虞彦庭将姜晏晏带去了发小预定的私房菜包厢。


    里面两男一女已经等了许久,见人进来,其中一个张口就是一阵阴阳怪气:“哟,这是哪位大忙人终于肯屈尊赏光来了?自打毕了业开始学着办大人事,还当您把我们这帮狐朋狗友给忘光了呢,去年过年三请四请都不见来吃顿饭,一个劲说忙,也不知得有多忙呢?”


    一面说,一面亲自给人拉开椅子,虞彦庭先让姜晏晏坐下,之后自己才入座,漫不经心笑着接话:“大人事哪有那么好办,我忙前忙后一整年,到头来还不是一场财务巨亏,还不如来找你们这些狐朋狗友叙叙旧,重温一下我吃喝玩乐的拿手绝活。”


    是个人都听得出他意指年前那宗惊动虞珩亲自飞往海外子公司处理的项目亏空,旁人提都不敢提一句的事,就这样被虞彦庭毫不在意地自己讲出口,全场哑然半晌,连姜晏晏都扭头看向他,接着才听见发小试探问:“那然后呢?”


    “然后?”虞彦庭说,“自然是我哥自掏腰包帮着把亏空填了。”


    当即有人抽气艳羡,这样的兄长世上难找第二个。紧接着虞彦庭又开口:“别急着羡慕,你当钱袋子那么好掏?昨天晚上我刚回来,就为这事挨了好大一顿训,晏晏睡得早,压根没看见我面壁思过大半夜,我这位大哥简直比我爸当年还要冷酷,一边丧心病狂地居然除夕夜还在办公,一边不忘盯着我做复盘报告,问的那些财务问题比天书还难懂,过了凌晨才肯把我放出书房,谁除夕夜还能过得比我更惨?你瞧瞧我这眼底,一片的血丝。”


    他说话的时候发小过来碰酒,虞彦庭顿一下,之后笑着端起,就在对方的劝酒声里随意将一整杯都饮了。


    姜晏晏坐在一旁,始终不大吭声。


    但凡不是在虞锋身边,多年来她对待外人时的态度一般都只有一种,安静到近乎漠然,不易亲近,也不会与人亲近,就像一副精致木偶。某些时候她的漂亮或许可以部分填补这一缺陷,但像今天这样的境况显然不能,不仅不能,反而因虞彦庭始终不曾撤下的一副生动又英俊的笑脸在旁相衬,便愈发凸显出他的讨人喜欢与姜晏晏的不够合群。


    不是没有人曾对此做出过反应。甚至就在虞锋对外表示小儿子虞彦庭已经与姜晏晏定下婚约后不久,就有至少两个年轻女孩去到虞彦庭面前心伤表白或哭诉,言谈间虽不至于对姜晏晏冷嘲热讽,却也绝非善意,空有一副皮相而性格柔弱头脑空空,那是今天席间另一个同样不曾多话,却目光一直飘向这边的女孩子当年的原话。


    但虞彦庭并不以为意。


    多年来他对姜晏晏的维护有目共睹,如果说年少时候还有两分不成熟的轻佻在,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温柔与体贴。一顿餐下来虞彦庭点的菜色全以姜晏晏喜好的酸甜口为主,又在朋友提及自己最近创立了一个新的女士香水品牌,想要送给姜晏晏几瓶试香后直接代为婉拒,随口一句我们晏晏从不用香水,足以传达出一种经年相处过后才有的自然与熟稔。


    那很快令在场另一名女孩的脸色黯淡下去。


    不久之后姜晏晏提出去洗手间,她在外面待了一会儿,返回时门被开着一丝缝隙,姜晏晏正要推门进入,听到有人提到遗嘱两个字,又顿住脚步。


    虞彦庭慢悠悠笑了一下:“我爸的遗嘱怎么还能被外面的人给传遍,都这么闲?说的些什么?”


    “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虞叔的遗嘱至今都不公开,是因为有一部分集团股权被虞叔分给了你跟姜晏晏,你哥不肯,一直压着律师不让公布。还有人传虞叔走之前的一晚曾经紧急召见过律师修改遗嘱,但新版本损害到你哥利益,你哥想拿原先的版本做终版,但没能跟律师达成一致,所以才迟迟没被公布。而且那天我听我爸提了句,说最近虞氏的股份变动好像有点反常,这些你究竟都知不知情?总之就是可能会对你不利,你怎么看着就一点也不着急呢?”


    “我哥都自掏腰包给我填亏空了,反正不管他情不情愿,总要帮我这个亲生弟弟兜底,我有什么可急的?”虞彦庭语气依旧懒洋洋地,“再说我跟姜晏晏迟早要结婚,无论她的还是我的,最后总会合到一处,又有什么好急的?”


    发小默了半天:“……你跟姜晏晏两个真要结婚?是情愿的吗?而且不是说,你哥一直不同意吗?”


    “是不同意,但还能怎么样?姜晏晏的花销加起来能抵过一座金山,除了我们家,还有谁家能担待到这份上?我爸生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顾姜晏晏一生,就差没刻我脑门上每天早起照着镜子念一遍,我能不从吗?至于你所谓的情不情愿……”


    虞彦庭听到身后声响,转头看到姜晏晏走进来,于是笑着伸出双手,将人拉到臂弯里环住,亲昵地说:“我们俩在一起,那就是男才女貌,足以让一堆人羡慕嫉妒偏偏就是无能为力,我看着他们那副表情简直就是赏心悦目,有什么可不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