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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番二【捉(枯木逢春)

    裴观下衙回府,随手就将马鞭递给门房,朗声呼唤松烟。松烟一溜烟跑出来,十月的天气,家中下人都换了夹袍了,他还满额是汗:“来了来了,少爷莫急。”


    手里拿着要送去辽阳礼单子,一叠声回话:“东西都预备好了!明儿就能出发!”


    自打少爷收着那幅非驴非马的画,整个人便如枯木逢春。


    少夫人离京这些日子,少爷夜夜在书房挑灯,饭食也用得少了,比他年少时守父孝还要清苦,成天的萝卜白菜。


    那天收到画,少爷傻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把松烟吓得举灯上前,连喊他两声:“少爷!少爷”


    少爷这才回过神,脸上笑意未收,就倒抽一口凉气。


    松烟扶着少爷坐下,脱了鞋子一瞧,这是撞在书桌上了,连指甲都撞掀了,松烟赶紧要去拿药箱子。


    “站着!”裴观叫住他,“去!去将安妈妈请来。”


    他是想让母亲常住娘家的,母亲离得远,那也得有个靠谱的人来预备些小孩子的东西。思来想去,安妈妈是最合适的。


    松烟半晌才想起安妈妈来,安妈妈是少爷的奶娘。说是乳娘但并不很亲近,毕竟少爷自打开蒙起就跟着老太爷读书,一直住在外院。


    安妈妈又留了一年,夫人就许她回家去照顾自己的孩子。


    因是少爷的乳娘,年节里三夫人总有赏赐,可这又不年又不节的,这会儿叫她来干什么?松烟脑子动的飞快,才一思量,立时明白过来!


    赶紧到门房去吩咐,把在京郊庄头上的安妈妈给接来。


    自打那日起,少爷便不再是那恹恹的样子,松烟见他心绪大好,第二日吩咐厨房多送了些奶窝酥糕上来。


    都不必他说,只要把这点心摆在青瓷高碟上,少爷瞧见了便道:“这原是她爱吃的。”说完顺手就拿起一块来。


    松烟瞧着高兴,出了书房门就拍自己脑门,暗骂自己蠢货。


    要早想到这一招就好了,少爷这不吃饭的毛病,可不就得这么治!


    松烟去大厨房里吩咐:“原来少夫人吃什么,如今你们就整治些什么菜送上来,有那么一两道少爷爱吃的就行。”


    大厨房的人如今就只侍候着六少爷一个人,那还不尽心尽力的。


    很快就把白切的羊肉送上来了,调的蘸酱加了辣油。


    厨房上的于婆子还说:“这辣油是少夫人从娘家拿回来的,这要是吃完了,咱们也做不出来啊。”


    松烟想了想:“不怕,到时候我上门去求亲家姨妈。”怎么着也得让少爷多吃点!


    裴观瞧见这一桌子阿宝爱吃的菜,果然多用了几筷子,还吩咐松烟:“有一回,我在她家里吃的坛子肉配上刚蒸的馒头。”


    松烟立时应声:“知道了,我这就去吩咐,明儿吃这个。”


    决明跟在松烟的身后探头探脑,问松烟:“少爷要是这么想少夫人,怎不摆个碗……”话还没说完呢,被松烟一巴掌拍了脑袋,“你昏头了!”


    决明委屈巴巴的摸摸后脑勺,他又问松烟:“松烟哥,福儿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福儿被捆了送还给齐王,下场如何,是明摆着的。


    “还有戥子姐姐螺儿姐姐呢?”决明又问,“立春姐姐几个都回来了,她们都上辽阳去陪少夫人了?”


    决明狐疑:“可安妈妈还在呢,给少夫人预备的东西,不是还没齐全么。”


    “你懂什么,再不走,大雪就封路了,那边结的冰比你人都高!”总算把决明给哄了过去,这小子,怎么就偏偏惦记福儿呢?


    螺儿在别苑里养病,少爷几乎每天都要问一声螺儿的情状。药是用下去了,可螺儿已经没什么想活的念头。


    少夫人的几个丫头从诸暨回来,螺儿几乎是一下船就问妹妹在何处。


    戥子拿话糊弄她,说是少夫人有急事要回京,身边总要带一个小丫头侍候着,选中了福儿。


    螺儿还笑:“怎么也不让我叮嘱她两句?也是,她侍候起人来,比我要精心多了。”她本想说比大家都强,又不好意思。


    可戥子还是听明白了,心里想,那是自然的。


    青书说还真的查出来几个,都是些粗使的,全都发卖了。


    结香有些不敢同螺儿说话,悄悄问戥子:“她是不是……在替那个谁念经?”别苑中就只有她们几人,立春几个裴府的家生子,都还回到府里去。


    “我没脸再到姑娘身边去,戥子姐姐去了,替我求一求姑娘,就说我想到佛堂里,替姑娘念经。”


    影子很快冲破大雪,风似的卷到眼前,戥子就见大黑马颈下挂了一串鸾铃,马身腾起,鸾铃便玲玲作响。


    是戥子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戥子先是大笑呼唤,跟着大惊失色:“你!你!你还怀着身子呢!”


    车队的人早早就去城中报信。


    死是没死成,那天之后,螺儿就念起经来。


    等到了京城,这谎话再也兜不圆了,还能怎么编?总不能说福儿配人了罢?


    螺儿情知戥子不会骗她,她眼泪才刚落下,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螺儿嘴里总念叨着罪孽深重,要给姑娘祈福,用丝线绣了一幅观音像。


    螺儿听戥子说完,知道自己这身病竟是妹妹带来的毒油,怎么也不肯相信:“胡说!怎么可能!她是卖到了丝户家里!”


    福儿在宫里侍候过太妃,自然处处周到,只是……


    路上紧赶慢赶,到辽阳时还是已经下起大雪来。


    九月秋风刚起,她就不能出门边,连窗户缝都要全部封上,那凉风能找着她四肢百骸每一处缝隙。


    阿宝打小就梦想将来能有一匹神骏大马,大马上要挂一串鸾铃,是以一听到铃声,戥子就觉得是阿宝来了。


    她绣工了得,原来又常绣佛像,只是几根白线便勾勒出观音相貌,将这观音像供在房中,日夜供奉跪拜。


    两人身上裹着被子,正在一块发抖。


    螺儿忍不住抽泣,马车往前,她就在车后跟着,可走了十来步,就已经迈不开腿。别苑里的婆子扶着她的胳膊:“姑娘赶紧歇着,明儿大夫还要来看诊的。”


    戥子长叹一声,为着让螺儿心里好受些道:“是那个……骗了她,说找着她爹娘了。”


    等到裴府的车队要走时,结香戥子都收拾好了东西,只有螺儿留下。


    结香把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都打颤抖:“这么冷的天,姑娘哪能出门,你赶紧将窗关上!”


    “你万别这么想,你这……也算是替姑娘挡了灾。”


    戥子从青书那里听了些:“都是假的,编了瞎话骗咱们的。你就没想过,怎么你回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晕船呢?”


    幸好是她,要是真害了姑娘,那死一千次也消不了罪过了。


    都这会儿了,她还替她妹妹念什么经?


    戥子却越听越真,眯着眼睛望向风雪尽头,极目处只能见一点模糊黑影。


    戥子结香坐在车中,两人偎在一块取暖,结香这辈子也没到过这冷的地方:“这样冷,姑娘怎么受得住。”


    “还有呢。”戥子干脆一气把真相全告诉螺儿,“府里这回分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排查过一遍,要不咱们怎么不回宅子里,反住在别苑?”


    福儿竟信了,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死罪难逃,还想尽办法要“立功”,要救她爹娘。


    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鸾铃声,铃声由远到近。


    她一把推开马车的车窗,风雪“呼呼”涌了进来。


    一句也没再问过妹妹去了哪里。


    戥子想打开车窗看一看,但不开窗寒风都不住钻进来,开了窗雪要是飘进来那就更冷了。


    结香气闷得很:“又不是咱们犯错,倒把咱们关着!”别苑也太清静了,姑娘要是不回来,那她们就一直在这儿呆着不成?


    大黑马正上是身穿红斗蓬,腰挂红鞭的阿宝。


    戥子红着眼,她也曾想过,怎么就那么寸?可要是没有螺儿误用了头油的事,那……那**的就是阿宝了。


    她的身子说是在治,其实就算毒性全解了,身子也回不到从前。


    戥子看了眼螺儿:“不是,她是在给姑娘念经呢。”


    其实根本就没有,没有什么爹娘。


    等她再醒来时,眼睛盯着窗户外头的月亮,去岁这时候她还跟妹妹一起分吃月饼。她偷偷下床,趁着四下里无人,往水池边去。


    “阿宝!”戥子冲口而出!直呼小时候的名字。


    戥子知道螺儿心里放不下妹妹,车时坐在车上,掀着车帘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咱们走了,这别苑里只有你在,你想念经想烧纸,都随你罢。”


    也不必问,换作原来在宁府,偷盗东西都要打死,何况是意欲毒害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