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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裴观心中的“不可与人言...)

    明日阿宝便要随裴三夫人回乡省亲。裴观下了衙, 本想赶紧回家,被高学士拦住:“裴大人, 明儿就是出发的日子了罢?”


    这些天来裴观神思难属, 时不时就在纸上写着什么。


    高学士伸头看过一回,看那信上写着船舱上用得着的东西,从霍香正气丸到冰片贴, 再到驱虫粉。


    裴观如实说了,高学士眼中放光,回家省亲好啊!回家省亲再住上三个月五个月的, 他岂不是一个人在家中逍遥自在!


    高学士跌足:“贤弟有这等安邦定国绝妙计策,怎不早些告诉为兄我?”


    他都把百试百灵的妙计告诉裴观了,裴观怎么对他还掩掩藏藏的, 这种主意就该拿出来有福同享, 年轻人岂可如此。


    裴观默默无言, 还是高学士自己道:“也对, 你先用,我再用。”回去就哄娘子省亲去,多花些俸禄也没事,花钱买清净。算着明天就是裴家那只胭脂虎出发的日子,高学士特意来给裴观贺喜。


    可看裴观一脸丧气模样,他又问:“是不是尊夫人又改了主意,不去省亲了?”那不能够罢, 陪着婆母去的, 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


    高学士看裴观疾步出去, 又想,难道裴探花是挨打挨骂上了瘾?


    江南小童常手执小鞭, 抽打空竹陀螺玩耍,那陀螺不抽不转,江南老幼便把这东西叫做“贱骨头”。


    裴观急赶回家,丫头们正在搬箱笼,戥子吩咐粗使婆子:“把这几个也全装上,里头都是细软轻些拿。”


    一回头看见裴观,戥子赶紧行礼:“少爷回来了。”


    这是喊给阿宝听的,丫头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退了出去。


    裴观掀帘进去:“东西都收拾好了?”


    阿宝正在给爹写信,告诉阿爹,下个月的信她不能立时收到,等看过信再给他回信,怕是要到秋天了。


    夏天坐船回来,到家再给阿爹回信,等辽阳那边接到信,可不得到秋天了。


    阿宝头也不抬,笔尖沾墨,一张信纸很快就写满了,将写满的信纸压到一边晾干墨迹,很快又满了另一张。


    阿宝写信,裴观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


    窗外丫头婆子们来来往往,戥子一面指挥婆子们搬箱,一面核对签条。


    “贴着绿签子的都是夏天的衣裳,晚些再抬出去,得摆在最外头,找起来才容易。先把黄签儿的抬了上船去。”


    结香忙完了她手里的事儿,进院就见戥子一面吩咐事儿,一面伸头张脑的:“你瞧什么呢?”


    姑娘姑爷两人瞧着是和好了,可日子一长,瞒不过贴身侍候的丫头。结香是从林家一起来的,戥子就只把这事告诉了她。


    “两人还分着床睡呢。”戥子叹口气,算算日子还没到姑娘身上来事儿的时候,再说,原来就算是来事,姑爷也从没避过呀。


    阿宝出嫁之前,红姨专程请李金蝉教过她们几个年岁大些的丫头,要怎么侍候房里事,总不能阿宝身边一个懂这种事的丫头都没有。


    李金蝉说,有些男人觉得女人来月事不吉利,那几天都不来挨身。


    戥子直皱眉头,她小时候身子损耗,头回来月事时疼得躺在床上冒冷汗,已经那么疼了,还要说这东西不吉利。


    就算不吉利,那也不是男人们不吉利!


    谁知李金蝉看戥子满面愤愤,竟轻轻笑了,隐晦言道:“这是好事儿。”


    李金蝉是奉命来教几个丫头的,看她们一点都不懂,便把话说明白了:“拿这个当由头正好,那几日若还要夫妻同房,对女人不好。”


    “要是姑爷犯混起劲,你们拼着挨打,也绝不能让他进姑娘的身。”要是把持不住,男人家没什么,受罪的都是女人。


    李金蝉素着脸严声说完,看着几个丫头:“知道了没有?”


    戥子道:“那倒也用不上咱们,姑娘自己就能收拾了。”姑娘不想让人近身,就凭姑爷那身板,近不了她身的。


    守孝的时候李金蝉那些教导没用上,等除了服,戥子可仔细留心过。


    两人明明就还在闹别扭,这都快走了,要是还不和好,一走四五个月,回来要是房里添了人,阿宝会不会哭鼻子?


    戥子反复思量,原来她觉得阿宝不会哭鼻子,她打小到大,挨人欺负是绝不会当着人哭的。


    当着人哭,那就跟认输了一样。


    可这次,戥子有些吃不准,阿宝……会哭罢。


    屋中裴观对阿宝道:“我让青书跟船,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他。路上想吃什么,少了什么,不要忍着。”


    本来这差事,裴观是交给松烟的。


    松烟押车去过辽阳,路上的事儿他更熟些。松烟却道:“公子,不是我躲懒儿,是有人比我想去。”说着冲青书挤挤眼睛。


    青书瞪了松烟一眼,笑着讨恩典:“公子,这事儿我去罢。”


    裴观看了看他,青书松烟都是办事妥当的人,再说跟着去的还有好些家丁男仆,青书只须侍奉好母亲和阿宝就行。


    门房赶紧知会丫头婆子们,这别苑寻常并无人来,婆子打开书房的门,口中不住告罪:“因公子吩咐了不必洒扫,这书房门一直关着。”


    “心上人?”裴观疑惑,“哪个?”


    外头的门框是干净的,可见婆子平日打扫并未偷懒,推开门一股尘土味,桌上还积着薄灰。


    裴观点头:“我知道。”


    松烟笑道:“他心上人也去,一走四五个月见不着,他还不害相思病啊。”


    “你进左右谏司那天,我把你书房都翻过一遍。”


    二人一路骑到了郊外别苑。


    “就是现在,咱们骑马去,出城要更快些。”


    掀开“竹”那一幅。


    但阿宝不愿意,戥子自己看中谁就是谁。


    阿宝抬眉看向他:“现在?”


    “床格,砖地,挂画,我都翻过。”


    四五个月后,等她回来,要如何都听她的。


    “看戥子的心意,她要点头,一切好说。”男女主人身边的婢女书僮成亲,是件体面事,彼此都是主子身边得利受信任的。


    裴观有些吃惊,青书跟谁成亲,他不记得了,但不是戥子。


    门房听见马匹嘶鸣声,出门察看。


    阿宝想到梦中戥子那微红发肿的眼睛,就想问一问裴观,梦里青书也喜欢过戥子的事,他究竟知不知道?但看他模样,就算他以前知道过,如今也定然不记得了。


    看是少爷来了,赶紧迎他:“少爷少夫人怎么来了?”就算要来,也该提前几天,待屋里都洒扫过,屋里换过新陈设才是啊。


    “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信。”


    三四月正是京城女眷骑马出城踏青的时节,这会儿天色未晚,阿宝戴着帏帽骑在马上,城中人早看习惯了,并不引人注目。


    不由问道:“戥子答应你了?”


    “是……是少夫人身边的戥子。”青书红着脸答了。


    “好。”


    如今他是为了不失去她,才对她彻底坦白。


    裴观将这本小册双手奉上。


    “我知道。”


    把婆子和小丫头支开,裴观才带阿宝走进屋中,他径直往里走,墙上挂着四屏挂画,梅兰竹菊。


    阿宝还当墙上会有暗格,谁知墙上什么也没有,裴观翻过那幅画的背面,从装裱划开个口子,抽出一本小册来。


    他将青书跟船的事告诉阿宝,又对阿宝说:“这是青书自己求来的。”


    “你可以看墨迹和落款。只是,我请求你上船之后再看。”


    其实写了之后,他几乎没有翻开看过,这些事牢牢刻在他脑中,差一点这册子他就烧了。


    天色已暮,日头落到山脊后去,余霞绮色投映在阿宝脸上。


    “这册子,是我醒来之后,连夜写就的。”裴观深吸口气,“你看完这个,就真的无心可猜了。”


    青书脸涨得通红,半晌才道:“我就是想……”


    他一回来,松烟就禀报过了,裴观连问都没问过,因为要紧的东西,他早就从书房里挪出来。


    裴观轻轻吹去那册子上落的灰,在手中摩挲良久,才将它递给阿宝。


    如今,他就在失人与失信中,纠结徘徊。


    一黑一白,穿过城门洞。


    松烟戳穿他:“他巴巴的送人家糖,人家到这会儿还没拿正眼瞧过他呢,可不得跟着去嘛。”四五个月里鞍前马后,说不准人家就点头了呢。


    “为什么?”


    裴观深吸口气,他早已经想好,此时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带你去个地方。”


    还有特意把丫头许出去,以此为自己添助力的。


    裴观在前,阿宝在后。


    阿宝不再说话,原来他是有东西藏着,藏在这里。


    阿宝听见是青书跟船,已经知道是为什么,就听裴观继续往下说:“青书似是喜欢戥子,若是戥子也愿意,到时给他们办亲事。”


    阿宝换上骑装,与裴观一道离开留云山房,戥子跟上去几步,阿宝对她道:“我们去去就回,你们不必跟着。”


    阿宝并未伸手去接,这回她听懂了,这本册上全是裴观心中的“不可与人言”。


    阿宝双眸依旧,抬眉看向裴观时,目中春冰未化。


    “知道了,你去烧壶水来。”


    裴观微笑:“我们是骑马出城跑一跑,跑得渴了来喝口茶,并不留宿。”


    松烟又凑趣:“公子不问问为什么?”


    裴观思量片刻,颔首应允:“也好,那就你跟着去,周全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