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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你怎么会这般想?”...)

    许知远的书僮一打听着家里接了裴家的帖子, 撒丫子跑去报给少爷。“少爷!夫人接了裴家夫人的帖子,要去裴家赴宴!”


    许知远正对着窗外芭蕉读书, 闻言大喜, 握着书卷的手一紧:“当真!”


    他为着裴博士的事,与几位朋友断了交情,那几个往日里倒也能一处议事, 可一这大事大非,却又迂腐起来。


    天下的事,总得分个黑白是非, 人心总该存点义理公道,不能全被“尊卑”二字盖过。


    就因宋祭酒是裴博士的老师,还是裴博士父亲的老师, 就要睁一眼闭一眼?当作瞧不见他苛待学生至死?


    许知远与人争吵了数次, 他口齿又不很伶俐, 每次争论回来都气哼哼的, 干脆与那帮迂人断交。


    等到宋述礼自陈罪状,裴先生调职入了翰林院。


    许知远终于扬眉吐气,那些朋友又来请他去诗会酒会,有的还想请他攀一攀裴先生的交情。


    许知远不愿见这些嘴脸,推说闭门读书,一概不理。


    心中还有些纳罕,前两个月, 裴先生时常将他请到家中去, 还曾问过他可曾定亲。


    原以为问那一句是瞧中了他的意思, 少年人忍不住浮想, 裴先生如此风度,他的妹妹若能有三分像他, 便是难得的佳人。


    可这段日子又没了下文,难道是他想岔了?


    也许先生只是关怀一下学生,并没想过什么结亲的事。


    他还曾问过母亲:“裴先生的妹妹,与裴先生有几分相似?学识性情如何?”


    明明他能借着送母亲去赴宴的机会,悄悄看一眼裴家姑娘的。虽戴着帏帽瞧不见面貌罢,但看一眼身姿也能见几分气度。


    许夫人听见儿子这么问,平平看了他一眼:“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许知远早年丧父,是母亲抚育他成人,早就习惯了母亲这性子,要问什么就得明明白白问出来。


    若作虚言,那就是绕上十八个弯子,也问不出想知道的。


    许知远满脸窘相,支吾了半晌:“我觉着,裴先生或许是有想将……将妹妹许配给我的意思……”


    问过他的生辰年月,又问过他家中境况,还问过他可曾有婚约。


    若非有意作媒,因何问得这么详细。


    许夫人瞧了儿子一眼,见他面孔涨得通红,反问他:“你怎么会这般想?”


    “你学问平平,模样平平,性情平平。他为何会瞧中你?”那裴家姑娘如兰似珠,凭什么要配个处处平平的男子。


    许知远方才还通红着一张脸,听母亲如此评价他,似迎面被人痛打了两拳,脸上红晕尽去。


    好在他打小就习惯了,母亲说话就是这样,小声替自己辩白:“我虽比不得裴先生,也没这般差,裴先生特意问我可曾婚配,他可没问别人。”


    许夫人想了想,点点头:“也许是看中你憨实?这么说来,你也确是有这点好处的。”


    这话听着是在夸,但许知远高兴不起来。


    他也咂出点味儿来了:“裴先生的妹妹是不是极好?”


    许夫人不说话,就算裴观真有那个意思,长兄如父是可以代父母嫁妹妹,她却不能妄议闺阁中的女孩儿。


    母亲虽没开口,许知远也猜到几分,嘴巴咧到了耳后根。


    他嘴才刚咧开,便被母亲严声喝住:“你笑什么?可是在心中肖想好人家的姑娘?背三遍《清净经》!”


    许知远在他亲娘跟前站得笔直,老老实实念了三遍滚瓜熟的清净经。


    “人心好静,而欲牵之。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得努力站直了,才不能摇头晃脑,若是动了脑袋,他亲娘又要说他有口无心,必要罚得更重些。


    直念到脑中全是空空空,一丝绮念也无,他娘才放他走,还让他闭门读书,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自此之后,许知远当着他娘的面,一个字儿也不敢提裴先生的妹妹。


    书僮来报接了裴家的帖子,他这才又意动。


    书僮看少爷眉花眼笑的模样,向他道喜:“裴家必是跟少爷提亲的,恭喜少爷娶个好少夫人。”


    许知远横眉瞪了他一眼:“不可妄言!”心里却如煎汤似的冒泡,又不敢问他娘,在屋里捧着书直转圈子。


    许夫人接了帖子,身边的妈妈问:“远哥说的不错,裴家或许真有这个意思?”


    那老妈妈道:“怎是肖想?那裴家的姑娘是庶出,又不是正室夫人的女儿,真要议亲,咱们远哥儿能选着更好的。”


    裴三夫人见到许夫人很是客气:“早就想请你,只是家里事实在是忙,忙完了大祭,这才得闲。”


    许知远抬起脸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只觉得世上再无比母亲更好的人:“多谢母亲,母亲万福,母亲……”


    许知远进门便一撩袍角跪倒在母亲的身前,双手搭住下拜:“儿子想求娶裴家姑娘,还请母亲为我提亲。”


    但她依言掀帘进去禀报:“夫人,少爷在外头,说要求见您。”


    去哪一家都如此,不因裴家可能有结亲的心思,就将礼办得更厚些。


    贺妈妈上回她没跟去秋霞圃,没能见着裴家姑娘。这回去裴家,要为远哥儿提亲,她必要跟着去。


    许知远没等到母亲发话,就这么脑门贴地,不抬起来。


    到了嘴边的话就成了:“好啊,那咱们就议一议罢。”


    家中殷实,又是独子,既无妯娌要应酬,婆母又是个省事的,你只须跟她说实话,她绝不苛责挑事儿。这个年纪的少爷,房里干干净净的,又从不眠花宿柳,放假便是在家读书,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贺妈妈先点头,又摇头:“哥儿就再等一等,你这年纪也该说亲了,纵不是裴家姑娘,还有上门的官媒人呢。”


    贺妈妈说漏了嘴,赶紧找补:“就是打个比方,我们远哥儿年轻轻的就是举人,哪样都能配得上裴家姑娘。”


    但许家是清流人家,也传了三代诗书,真论底蕴并不差着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厚颜求一求。”


    阿宝跟在裴三夫人身后,一行人进了水阁,上了茶果点心。


    “要不然,你求求你娘去,癞□□想吃天鹅肉,也得张开嘴不是。”


    许知远听了贺妈妈的话,提着袍子跑到许夫人的织房去,在门口停下,让丫头通报:“我要求见母亲。”


    裴家门户是比许家略高些,园子精致,丫头婆子伶俐,须得几代富贵方能如此。


    要贺妈妈说,自家哥儿的好处多了去了。


    就在许夫人身后等着,过得片刻,就见水阁外几个丫头簇拥着个披月白斗蓬的姑娘自桥上过来。


    丫头看了眼少爷,这少爷脾气是好,就是人有些呆,见就见罢,怎么还求见?


    许夫人点了点头。


    月白绣绿梅的小袄,淡墨画的白绫裙子,带着一阵香风进到水阁中,先给裴三夫人行礼,再给许夫人请安:“请许夫人安。”


    贺妈妈望得呆住,半晌才咽了口唾沫。


    裴珠便往一边,挨着阿宝坐下,半个身子藏在阿宝身后。


    许知远不敢跟母亲打听,偷偷找到母亲身边的老妈妈:“贺妈妈,你给我一个准信儿,是不是……是不是……”


    瞧瞧那位姑娘究竟是个什么相貌。


    “可巧着水阁边的腊梅早开,想你是爱花的人,便请你过门赏花。”


    贺妈妈跟在许夫人身后去了裴家。


    许知远脸色黯淡下去。


    贺妈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心里疼他,可他娘认定了他配不上裴家姑娘,不会主动去张这个口。


    妈妈见她这样,也不再说,预备起去裴家的礼物,依旧还是四色礼。


    怎么许夫人还是一句话都不问她?


    裴三夫人刚要自谦几句,说些珠儿年纪还小,平日在家不曾学过厨事之类的话,抬头就见阿宝使劲给她使眼色。


    虽是俗话但有道理,许知远刚要点头,又看向贺妈妈:“贺妈妈,我怎么成癞□□了!”


    许是走的急了,面上薄红,似白玉生晕。


    “蒿草之下,或有兰香。”


    裴三夫人托着茶盏,茶盖轻碰碗沿:“七丫头呢?许夫人也不是外客,叫她来给许夫人请个安。”


    裴珠请过安,略坐坐就又找了由头回去,好腾出空来让两家长辈议事,坐屋中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安。


    贺妈妈听到裴三夫人这么说,心里明了,这就是有结亲的意思了。


    九曲桥横在水面上,岸边腊梅横生到桥顶,那姑娘自万朵花下过。


    许夫人正在内室织布,又踩了十几下,停下梭子才:“请他进来。”


    裴家能有什么不愿意?


    人越是走近,贺妈妈越是瞪大了眼睛。


    要不是这姑娘守了四年孝,不能出门交际,哪能轮得上远哥儿!


    裴三夫人给阿宝使眼色,让阿宝来张这个口,她怎么也算是许知远的师娘,能问一问许知远的亲事。


    “裴夫人,我想替我儿子求娶你家千金。”


    谁知,还不等她们各行其事,许夫人就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