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们找了您一下午！我是再也不敢让您一个人去追野兽了！”塞西莉娅牵住曼德菲尔公爵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您能回来简直是太好了！有没有受伤的地方？我给您请了医生，巴伦，快来搭把手，再跟玛利亚说一声爸回来了！”
巴伦连忙走几步扶住曼德菲尔公爵，塞西莉娅才抽空朝西斯泪眼朦胧地微笑：“西斯，我们都以为你跑掉了，没想到是你救了爸爸。”
西斯身形有几秒僵硬，随即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着塞西莉娅的脚跟，走进城堡里。
*
起居室里，医生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水的毛巾给曼德菲尔公爵擦拭手上的污泥，曼德菲尔公爵横卧在长椅上，闭着眼睛，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塞西莉娅掂了掂温水壶，里头空荡荡的，便转身走出去换水。
就在起居室与藏书室中间的长廊里，站着一道颀长而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塞西莉娅，薄薄的衬衫洇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塞西莉娅一愣，心被针刺了一下似的，那股子高兴的情绪忽然就这么散了点，她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受伤了。”
西斯这才有了反应，偏过头望着她，从他的神情里看不出一点痛楚，他平静得可怕。
“我很小心，”他轻声说，“他一点油皮也没破。”
他抬起手，塞西莉娅定睛一看，他手心向上托着一块血肉淋漓的皮，皮上带着凝结了血污的毛，根部是深灰色，末端渐渐地变成银白。
“我没能够杀死那头狼，”西斯语气毫无波澜地就像在陈述事实，“但它在我手底下也没讨到好处。”
塞西莉娅打了个哆嗦，西斯撕下一块衬布，把皮毛裹起来，轻轻地放在她手上。
就算是隔着布料，塞西莉娅也能感受到那东西冰凉而粘腻的触感，顺着她的血管，慢慢地往全身蔓延，她没敢多看一眼，下意识抬头，却发现西斯不知道已经凝视了她多久。
那双眼睛在烛光下绿得怵人，仿佛只要被盯上，就再也逃不掉似的。
“你只管这么告诉老爷，结局一定称心如意。”西斯轻声说，“这样你就用不着在我们之间纠结煎熬了。”
塞西莉娅深深地吸一口气，那空气里仿佛也满是血气浑浊的味道，但她硬生生把它吸进肺中，再慢慢地吐出来，也就习惯了。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里面总有着什么，就像这样，总有什么事发生了，也就是说，他已经落到她的掌握之中。所以，如果机遇相同，不是他，换一个人，他的命运同样也要落在她的手中。
她朝西斯微微一笑：“你救了爸，我们一定会报答你，西斯。”
西斯眼里掀起一瞬间的涟漪，但很快重归平静，他僵在那里不动，似乎是在等她说话，塞西莉娅望着他苍白的脸，想了想，问：“你还好吗？”
于是他闷声道：“只是有点儿疼。”
他这种隐忍着伤痛的神情让塞西莉娅看了心疼。但她不是神医，不能够立刻让他减轻疼痛，忽然记起起居室里有个医生，反正爹一点事都没有，想到这，她一把抓起西斯的手腕往屋里走。
曼德菲尔公爵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扭过头跟玛利亚说话，玛利亚眉眼淡淡，但嘴角带着温柔的笑，他说一句，她就应一句。
塞西莉娅轻咳一声打断他们，曼德菲尔公爵察觉到动静，看见西斯，心底就升起些微威严受挫的羞恼，西斯的存在让他觉得丢脸，但他又是实打实救了他一命，在全城人眼底。
脑子转了转，他很快有了决定。
“要不是这件事，我从来不知道西斯是这么一个好孩子，”他笑着对玛利亚说，“尽管有点倔脾气，性子桀骜，但本性还是好的，这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玛利亚手脚发冷，她心底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但现在占据她心神的是恐惧。
西斯不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既然敢把她的话当耳旁风，那他是不是会说出不利于她的话？
玛利亚猛地一甩头，心道不会的，他既然敢回来，就证明他还打算在公爵老爷手底下混，他不至于那么愚蠢。
可他怎会如此巧合到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老爷？让老爷态度大变？这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仿佛冥冥之中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操控这一切。
“爸，”塞西莉娅打断她的苦思冥想，修长白皙的手一摊，一块血淋淋的动物皮毛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西斯也算是为您报仇了。”
玛利亚死死盯着那块皮肉，心里直发毛，那一根根银白色的毛！她咬紧牙根看了一眼西斯，他的衬衫几乎被血染透了，只有一张脸，死人一样苍白。
西斯朝她友好地勾勾嘴唇，神情平静无辜：“妈。”
玛利亚打了个哆嗦，她能感觉到那双狼的眼睛里赤裸裸的挑衅，这下她全都明白了，这只兽人，果然是尚未开化的畜牲，才会对自己如此冷心冷情，狡诈阴险到如此地步！
曼德菲尔公爵还在等着她，她得尽快给出回答。
玛利亚眯了眯眼睛，忽然咧嘴一笑：“您说得对，老爷，我虽然教得不好，但我知道他心眼一点儿也不坏，才把他带在身边。”
她紧紧盯着西斯，嘴角勾起一个兴味盎然的微笑。
西斯轻轻拧眉，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您是个耐心又温和的人，我相信您总有法子。”玛利亚一字一顿，棕榈色眼睛不放过西斯神情的任何变化，“不如就让他随您的姓算了，让他给他妹子，他未出生的弟弟做个表率。”
起居室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半晌曼德菲尔公爵一拍大腿，大笑道：“就这么着！西斯，你觉得满意吗？”
西斯绿眼睛有点儿暗，但出乎玛利亚的预料，他很平静地一点头，平静的声音中带着少年人变声的暗哑：“多谢老爷，这是我的…好福气。”
曼德菲尔公爵便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又想叫医生给他处理伤口，还没来得及开口，玛利亚突兀地打断了他。
“怎么还叫老爷，”她笑眯眯地斥责，“你应该随着塞西莉娅叫啦。”
“爸。”西斯掀起眼皮瞥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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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绿眼睛冷得发亮。
玛利亚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拉长了尾音：“不对，不应该是塞西莉娅，应该是……”
她杏眼弯弯，可眼底的阴鸷挥之不去，如同寒冷尖锐的冰椎，直直地往西斯身上刺去。
曼德菲尔公爵作壁上观，他没有儿子，被他一叫，心里感受怪奇妙的。
西斯站得挺直，沉沉的目光望向塞西莉娅，轻轻咬住后槽牙，一股气流从胸口翻腾至喉咙唇舌，却硬生生被抿成直线的嘴唇挡住了。
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不想这么叫塞西莉娅。
死一般的寂静在起居室里弥漫，曼德菲尔公爵眉头略感奇怪地挑起，仆人、医生都大气不出，竖着耳朵等他说话。
只有玛利亚，像是预料之中地翘起嘴角，她刚想张口打破沉默，就见塞西莉娅秀美的眉头困惑地一皱，叫道：“哥，你是伤口痛得神志不清了吗？发什么愣呢？”
西斯呼吸瞬间一滞，眼底涌起丝丝缕缕复杂难言的情绪，嗓子眼里堵得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用不带任何有波澜的语气道：“我没事。”
“真的吗？”
“我没事，我不痛，真的，妹妹。”
塞西莉娅一看他的惨淡憔悴脸色，就不信他的鬼话，心想他因该是伤口痛极了才失神，怕他真的把血流干净了：“爸，让医生给他包扎一下吧。”
曼德菲尔公爵可有可无地摆摆手，医生的绷带创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医生给他背后的碗口大的伤上了药，呲牙咧嘴感叹了一阵，又揪着塞西莉娅叮嘱让人好好休息、不能碰水、注意饮食之类的话，见塞西莉娅认认真真地应了，才一步三回头地照顾曼德菲尔公爵受惊的心灵去了。
塞西莉娅揉揉生茧的耳朵，一扭头，看见西斯趴在床上，头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只留给她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薄薄的毯子盖在腰部，裸露出一半精瘦又肌肉流畅的后背，左肩用绷带牢牢裹住了，隐隐约约能看见洇出来的血迹。
“哥，”塞西莉娅感到好笑又心疼，“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这伤不知道得养多久呢，等你好了，爸指不定就把你忘到天边去了。”
“别叫我哥。”西斯声音瓮声瓮气。
塞西莉娅坐上床沿，柔软的垫子微微下陷，她伸手戳戳绷带，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怎么了？做我哥哥不是件好事吗？这天底下所有人都在羡慕呢。”
“…”西斯不则声，长长吐出来一口气。
塞西莉娅感到莫名其妙：“又没让你叫我姐，你怎么还不乐意呢。”
…不乐意，西斯用力闭了闭眼，翻身坐起来，动作力道又快又猛，差点一手肘把塞西莉娅打下床，西斯好悬没给吓一跳，手忙脚乱地捞住她的胳膊拽回来。
年轻人的力气不小，塞西莉娅的腰侧被他这么狠狠一撞，痛得眼泪当时就在眼眶里打转，她倒吸一口冷气，仰起头怒气冲冲地瞪着西斯。
可看着西斯慌张得无处安放的手，乱糟糟耷拉着挡住眼睛的卷发，无措又委屈的神情，她心里那股气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