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人界三城,魔族大胜而归。他们淘到了不少好东西,依照惯例,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取出一些进贡给他们伟大的魔神。


    这位魔神大人独自居住在魔界最北面的雪山之上,山顶上空有一道如同魔眼一般的紫黑色空洞,那就是他的住处。


    进贡并非是魔神的要求,而是这些魔族自发做出的举措。


    他们需要那无边的怨气,更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主子,令众魔团结一心。


    魔族大胜归来,魔神也从未向他们索取过任何东西。他似乎只喜欢呆在那一片混沌的时空缝隙中,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


    明明他拥有着毁灭性的能力。


    几名威风凛凛的魔将扛着一把玄铁重剑,大踏步走进了殿里。他们的头上长着漆黑的长角,被砂纸擦得乌黑锃亮。


    还有各个魔门的长老,他们也带着下属,各自捧着礼盒,互相瞪视着走进殿内。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抵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能和平共处。要知道,觐见魔神的机会,每年也就这一次,别的魔想来,都排不上号。若是有谁能得魔神青睐,那魔界的秩序怕是又要重新梳理了。


    殿内有一方巨大的屏风,有时魔神就坐在屏风后,但更多的时候他都不会现身,那屏风只是一个摆设。


    而今日,屏风后传来了浓烈的魔息。魔神确实是来了。


    众魔心思各异,却还是按照往常一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报起了菜名。


    什么东海世家的万年碧海珠一枚啦,什么瑶池河畔的一滴鲛人泪啦,还有什么奇诡妖镜,什么饮了数万人血拥有灵智的魔剑,什么蛊笛,丹炉,甚至有个胖子送了一箱不知是什么灵兽做的肉脯。


    ……有用的没用的,什么都有。


    就在合欢宗的长老要送上九位极品美人炉鼎时,何缨踏进了殿内。


    众魔回首,就看间一名身着一袭华贵红衣的明艳女子在大殿中央站定。她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黑色屏风,不发一言。


    她身上没有魔的气息,反而仙气袅袅。


    这是一个成了仙的人族。


    合欢宗长老愣了一下,“什么人?老朽送的可不是这种货色!”他怼了一下身后的徒弟,让他去把自己的“贡品”带进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谄媚地拱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宝剑。“此人族居心叵测,尾随我们到此,玷污了您的驻所,是在下的过失,还望魔神不要怪罪。老朽这就替您洗清殿宇。”


    “哎,你急什么。让我来问问。这位仙气飘飘的小娘子,你从何处来?”后半句是对何缨说的,为首的魔将奸淫掳掠惯了,他露出一个淫邪的笑,伸手,想要撩开何缨脸侧的头发丝。


    青紫色的粗壮手臂距离何缨只差方寸,一阵恐怖的威压却顷刻间自屏风后降下,压弯了他的脊梁。


    连一声哀嚎也未能喊出,他一寸一寸地匍匐了下去,不过多时就变成了一团烂肉,匍匐在何缨的脚边。


    何缨纹丝不动,她就像没看见这一屋子的魔似的,近乎执拗地盯着屏风。


    好啊,很好。你不肯见我,却来见这些人。


    众魔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了何缨身上,这位不知名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魔神为她动手?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们所有人都看不见了。


    ……是物理意义上的看不见。


    几乎在一瞬间,寂静无声的殿宇里立刻被尖叫和哀嚎声填满。


    所有目睹了何缨面容的魔族,全部被剜下了双眼。


    这还不算完。


    凡是靠近过何缨七尺以内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就地斩杀。


    那些大喊仙子救命的,也被割了喉咙。


    合欢宗的大弟子刚领着九名风格各异的小姐姐走进大殿,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


    暗红的血流下台阶,殿内好似人间炼狱,唯有殿中的少女红衣烈烈,站得笔直。


    紧接着,那名女子回过了头。


    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九个小姐姐落荒而逃。


    何缨尚不明晰这人怎么突然就把这大大小小一堆魔族全宰了,一阵黑雾卷来,竟是又要将她带回去。


    “……你再敢把我圈在顶层,我就骂你!”


    何缨说完,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力度,但是骂人真的是一个社恐能想到的最牛掰的事情了。


    那黑雾顿了顿,竟然真的没再碰何缨,而是把那一地狼藉卷了个干干净净。


    片刻后,一阵诡异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那声音十分沉闷,仿佛开了十层低沉大叔音顺便慢放,听起来倒是真像只大魔。


    “你,不怕我?”


    何缨绕过屏风,屏风后只有一张宽大的座椅,并没看见他人。


    “我都没见过你,为什么要怕?”


    那沉闷的魔头音自何缨头顶传来,“你若是见过我的模样,一定会怕。”


    ……一只傻狐狸,有什么可怕的。


    何缨站在椅子上四处张望,这座宫殿里东西倒是挺多,桌椅板凳,花瓶茶杯,像个议事用的大厅。


    “你把他们都杀了,之后被人找上门算账怎么办?”


    “他们不敢。“魔头音有些冷酷。


    何缨揶揄他,“唉,人家还要给你送九个美女呢,怎么不先收了再杀?“


    “……我不喜欢他们。”


    何缨走到殿门口,门外不远处正好有一个黑色的漩涡,魔将们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应该是一个与外界连通的出口。


    她刚看了一眼,黑雾便凑过去,把那个漩涡吞掉了。


    何缨:“……”


    “……结界我清除了。”魔头音还在继续。


    何缨:“你能不能换个声音?这个太难听了。”


    魔尊:“……”


    魔尊终于关闭了变声器,那熟悉的,属于绯明的声音终于回来了。


    绯明:“你的画很美。“


    何缨:“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绯明:“……”


    绯明的声音有些委屈,“我每天都给你拿很多新鲜的东西来玩,你不要走,好吗?”


    若是五百年前的何缨,恐怕就笑着答应了。


    但是何缨在顶层待了好些天,这人都不肯领情,此时此刻依旧见不到绯明人在哪里,心里憋了一大股火。


    何缨冷笑一声,“你把我关在这里,我走得了么?”


    绯明:“我不会伤害你。”


    何缨:“我连你的人都见不到,凭什么相信你?”


    绯明的声音消沉了下去,“我的样貌会吓到你。”


    何缨双手掐腰,不就是一只大狐狸吗,有什么好怕的。她跳到了椅子上,“我不怕,只要你让我见你,我就同意留下来。”


    说完何缨有点心虚,得亏绯明把她忘了,不然这简直是连吃带拿的。


    绯明沉默了许久。


    片刻后,一阵黑雾包裹住她,带她回到了大殿中。


    绯明急促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何缨摇了摇头,“我才不会反悔。”


    她的话音刚落,一团黑色的雾气在她面前聚集。


    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从雾气中伸了出来。


    何缨伸手去握,却摸到了一块冰冷的物体。


    绯明避开了她的手。


    何缨怔怔地看着那只手,紫色的晶体覆盖了小半个手背,散发着浓郁的怨气。


    ……原来,那黑雾并不是绯明召来的,而是从他身上发散出来的。


    先是手臂,然后是衣衫,雪白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扑散在大殿里。


    绯明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赤着脚,出现在何缨的面前。


    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件修饰。


    原本清俊的面孔惨白如纸,脸颊下方多出了一道乌黑的疤痕,还在散发着怨气。


    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变成了深灰色,好像被何缨身上的红衣刺痛了一般,转而看向了地板。


    何缨看着他脸上的那道伤疤,在这宽大的衣袍的掩盖之下,又有多少伤痕在散发怨气?


    “你现在想走,我也绝不会放你离开了。”


    绯明凝望着面前的地板,他的话十分强硬,表现却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直垂着头。


    自从他现身后,何缨一直没说话,绯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是不管何缨有多害怕,他也绝不会放她离开了。


    在他有意识的时候,眼前的女子就安静地躺在他身边。绯明能看出来那只是一具空壳,其中的灵魂不知飘去了何处,可他还是将她抱了起来。


    自从看到她第一眼,绯明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他为她寻来了保存效果最好的棺材,找来了与她最相称的花,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等待着她醒来。


    可他既期望她醒来,却又害怕她醒来。


    他是一只深陷泥沼的魔。


    没有人会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愿意留下。


    没有人会在见过他被怨气吞噬的样貌之后愿意留下。


    她醒来之时,便是离别之日。


    殿外,无数幽暗的怨气升腾,密不透风的漆黑罩子将整座大殿团团围住,将何缨的退路全部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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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缨却疾步上前,抱住了绯明的腰。


    他的身上再没有了那温暖干燥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


    “五百年,你就一个人在这?”何缨问。


    没有日月,没有人烟,独自承受着怨气的腐蚀。


    温热的手臂环在他的腰间,这超出了绯明的设想,他忽然不知所措了起来。


    他想要后退,却被何缨不依不饶地紧紧环住。


    何缨没有流泪。


    绯明独自在赤璃境几千年,同她相遇短短不到一年,又在这不人不鬼的地方独自消磨了五百年。


    何缨想起自己很喜欢的那位语文老师,老师说,人生来便是为了受苦,幸福不过是苦难的微量缓冲剂罢了。


    在她短暂的二十年人生里,她曾在无数次孤立与孤独中问自己,她到底为什么要活着?


    而如今,她找到了答案。


    “你看看你,这才五百年,你就把自己糟蹋成这样,没了我你可怎么办。”何缨捶打了一下绯明的胸口,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绯明想,哪怕以后的日子里都要被怨气折磨致死,他也能凭借这个笑继续熬下去。


    何缨捧起绯明的脸,在他的嘴唇上啵地亲了一口,“你把我忘了也没关系,让我慢慢讲给你听。我不会跑,也不会逃,因为我是你的夫人,这可是在人界和仙界都有认证的,你不许赖账。”


    何缨的话语对于绯明而言简直是天籁,他求之不得,怎么会赖账。


    绯明抬起手,小心翼翼,近乎迷恋地抚上何缨的脸颊。


    何缨握住他的手,贴着他的手心亲昵地蹭了蹭。“我叫何缨,单立人可,簪缨的缨。”


    何缨。这个名字让他的眼前浮现起了大片大片粉色的树,可他不记得那是什么了。


    他难道不是一只诞生于天地之间的魔吗?


    “……我没有名字。”他依旧垂着头,眼神却在何缨的眉眼间流连忘返。


    看来是全都忘了。


    何缨:“你叫绯明,绯红的绯,明天的明。哦对,你还有个小名,叫茸茸。”


    绯明偏头,“茸茸……?”


    何缨面不改色,“对呀。”


    你就说茸茸是不是你吧!


    绯明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他爱不释手地将何缨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发丝轻蹭。


    何缨看了看周围,这片混沌的时空缝隙太沉闷了。


    在一个沉闷的环境里,再开朗的人也会变得阴郁忧愁。


    何缨在空中划了个圆圈,于四周写下密密麻麻的符篆,然后对着昏暗的天空推去。


    那透明的符箓飞到天空,散发出了温柔的光辉。


    紧接着,一轮圆月升了起来。


    清亮的月光洒下,照亮了两人的面孔,驱散了沉沉的雾霭。


    绯明下意识用手去遮,这五百年间他最讨厌的东西就是光。在光下,他身上的伤痕无所遁形,越是皎洁的月光,越会显得狰狞。


    何缨却攥住了他的两只手,不给他躲。何缨迎着皎洁的月光,轻轻吻了吻绯明侧脸的伤痕。


    “你很好看,我喜欢你。”何缨说,“你喜欢我吗?”


    “我爱你。”绯明毫不迟疑。


    何缨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笑得开怀。


    绯明像捧起一只易碎的玩偶一般,轻手轻脚地抱起何缨,走向殿里。


    随着他走进,一件一件家具整齐地排列在了殿中,漂亮的屏风,华丽的床帘,精致的矮柜,还有柔软的床。


    他将何缨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何缨往里挪了挪,绯明站在床边没动。


    绯明:“我看着你睡。”


    何缨打了个哈欠,拉了拉绯明的衣角。


    绯明只得在床边躺下。


    何缨抓着他的衣衫,滚进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绯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同这数百年来的每天一样。


    他生疏地抬起手,在何缨后背上拍了拍。


    何缨扒住了他的手臂,慢慢的,两人十指相扣。


    她毫不设防,绯明贴着她的额头,轻而易举地走进了何缨的心底。


    那里是何缨结婴之后诞生的一片小小土地,是承载着她过去的地方。


    他不敢走得太深,只是站在入口静静地看着,生怕身上的怨气侵扰到何缨。


    他的面前有一扇门,坚硬无比,好像是铁制的。门边是一堆莫名其妙的按钮,他一碰,就滴滴乱响。


    按钮下方还有一个画了好多圆圈的黑色石板,绯明用食指碰了一下,只听咔的一声,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