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榕树的枝桠，连同上面挂着的灯带也都晃了晃，这里对面便是江边，风是浸满水汽的凉意，人是在晦明中冲击视线的存在。
林知杏的眼瞳颤了颤。
晏炽就这样——将口罩摘了？！
和他清俊的身形一样，五官也是干净的清俊感，肌肤在夜里显出柔白的色泽，鼻梁略微窄高，眼睛此刻微微眯着，像一双小船，里面有灯火，有荡漾的水波。
晏炽那双嘴巴又说话了，林知杏呆呆地看着，薄厚适中，上唇的唇珠微翘，大约是戴了许久口罩的缘故，他的嘴唇仍然在空调房里保持着水润的粉色，林知杏确信，那是一种水蜜桃的颜色。
她忽然想吃水蜜桃了。
“时候不早了，你怎么回去？”
他还关心起自己怎么回家！
林知杏结巴道：“我住天桥对面……”
她的手往后指了指，又补充道：“不是过江的天桥，是商场后面，走十五分钟就能到的老小区。”
林知杏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把门牌号报出去了，她一向对人不设防，而此刻的晏炽也点了点头，拿着她的锦旗说：“以后不用真的送，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早点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说完还和煦地笑了下，那双小船似的眼睛一弯，光也动了，林知杏脑袋宕机，什么也忘了，只知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挥了下手道：“拜拜……”
林知杏先是步子往后退，等身子有些遥遥欲晃的时候，才知道转身站稳脚，可她已经要走了，身后的男生才喊了她一声——
“等等。”
林知杏的心跳动了一下，等不了了，在加快。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立刻转身，等反应过来，已经看见晏炽单手插兜站在原地，黑色短袖黑色裤子的暗，对她说：“你有注册我们家会员吗？”
林知杏：哈？
Excuse me？！
晏炽又转头看了眼关了灯的店面，说：“可以领纪念章。”
林知杏猜他是出于对顾客的感谢而想出来的回礼方式，以奶茶店的名义赠她一个纪念章。
但——
“我有的。”
她真的有，没办法撒谎，而且此刻她的脑子没有容量给她去动脑子撒谎。
但晏炽已经从黑裤长兜里掏出了手机，说：“你扫这个码，加我们店长的企业号，纪念章是限量的，你输入姓名备注，我们到货了通知你。”
林知杏看到他手机屏幕亮起的二维码。
听话地掏出手机扫了。
企业微信不需要验证，她直接进入聊天框，看到官方名，然后输入自己的名字，并跟他确认：“林知杏，这个是我。”
她把微信对话框转给晏炽看，他扫了眼，唇角微不可察地露了点笑，道：“你是第一个给我们送锦旗的人。”
这句话像是给她添了前缀人设，记住了。
林知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可能是因为顾着低头玩手机，所以懵懵懂懂靠惯性过了天桥，又下桥，左右看马路，夜间十点，间或有电动车穿行而过，最后她拐上小区楼梯，经过露台，终于爬上七楼，到出租屋了。
手机屏幕还是停留在跟官方号的留言上。
这种号一般都不会回复，由机器人打理，自动发送店铺优惠信息，和晏炽无关，不是他的微信号。
林知杏一整晚都没睡好。
第二天回到公司，连春丧着一张脸说：“那家奶茶店用料太猛，我不仅睁眼到三点，心脏也狂跳，茶多酚加咖啡因在我身体里蹦迪。”
林知杏眉头一凝，不由抬手捂了下心口，所以她昨晚失眠的心跳，是因为奶茶的缘故？
这时坐在对面格子间的周远晖说了句：“昨天给你还照片那个男的，也一般嘛。”
话题转到这里，连春就说：“至少会做奶茶，有一门手艺，而且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呢，不过身形是真的好，不摘口罩都是氛围感帅哥了。”
周远晖拖动了下办公椅，底下的滚轮发出“咕嘟”声，林知杏低着头盯手机，她昨晚见到了真容，要说吗？
心里想藏好，可又忍不住说给别人听，是分享，也是怕自己憋不过来，要被膨胀的兴奋感占满身心。
但周远晖却喝着咖啡说：“现在的奶茶店都喜欢请帅哥美女当门面，颜值经济，招揽生意，就是吸引你们这些觉得店员帅一直去的客人。”
林知杏那颗因为谈论感兴趣的人而隐隐兴奋的心顷刻蔫了下去，也是啊，她有什么好激动的，服务顾客对他们来说只是逢场作戏。
她约连春去吃晚饭，周三信用卡有优惠，但对方说要顺道去买面包充当明天的早餐，左右两个单身女孩下了班后也没有事做，但精力都耗在一天的工作中了，除了逛逛街放松一下，也干不了别的有益钱包的活儿。
不过卖面包的小哥还挺帅的。
林知杏又想到周远晖的话，颜值经济加服务至上，很容易让顾客体会到商品附加的情绪价值，从而对它产生黏性，这家面包店有很多回头客，社里不少同事托连春代购，而且也有微信可以加。
只需要扫个码就能实现沟通，留下对方的联系号。
这些账号久而久之就会成为朋友圈里的广告消息，是建立了联系，但也仅此而已了。
明明通讯这么方便，可林知杏发现，好像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更难产生了。
就算有，又因为太轻易，而不珍惜。
而她跟晏炽的交集，可能就只剩下那个纪念章。
林知杏点开奶茶店的企业号，仍然没有新消息的小红点，紧接着就有面包店的消息把它顶了下去，可能没过一会，它就淹没了。
第二天周末，林知杏醒来吃了面包牛奶，想到还有一篇宣传稿要写，索性提着电脑去附近的奶茶店办公，出了门心情总是舒畅些，她又去了那家喝了会心跳加速的奶茶店。
眼角的余光在来往的服务员身上偷看，手里的键盘也打得心不在焉，晏炽的身形很明显，这里没有他。
林知杏又想到他说过休息日的事，心里那根弦崩了下，所以她到底在干什么呢？居然在这里为了重新遇上一个擦肩而过的人费心机！
这时聊天框忽然震了下，林知杏心一提，是奶茶店的客户聊天群，连忙点开看，上面发来一张粉红色海报图，是关于看电影的活动，报名要求单身男女。
扫右下角的二维码报名，显然是一些婚恋中介混入年轻人居多的奶茶群做营销，她看了下活动地址，地铁一个小时，这也太远了，不去。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林知杏蓦地恍惚了下。
怎么不像是眼下的自己呢。
或许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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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劲儿过去，她就不会再来找晏炽了。
因为放弃比坚持容易。
宣传稿一写就是几个小时，一杯奶茶也到底了，还没写完，她阖上电脑准备去吃晚饭，往门口走时看到店里的员工在推销文创周边，只需要发一条好评就可以领取一枚冰箱贴。
林知杏想了想，拿出手机在平台上发了条五星好评，选到了一个冰箱贴，举着它拍了张照片，点开奶茶店的企业微信，把图片发上去，并附文：【不需要纪念章啦，我已经拿到了冰箱贴，谢谢。】
好像一切都圆满交代清楚了。
她提着电脑走入傍晚的昏色中，江边的风吹得人适宜，一切又回归到了正轨，按部就班，吃完饭回去再整理稿件，十二点前入睡。
直到手机的消息红点加一，奶茶店的客户群里发了优惠券的链接，林知杏眼瞳微微一震，五指拢了拢，退出群聊界面，点到消息列表，她像在等什么，又期待什么，但是这种消息应该也是机器人群发，她怎么能希望员工不仅要摇奶茶，还要回消息。
她生出一种牛马互相体恤的善良感。
忽然，红点又加一了。
是奶茶店的头像，但还是群聊，林知杏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管过一个企业微信的死活。
店长：【请不要在本群发无关的推广消息。】
指明的是上午在群里发红娘信息的客户。
看来是活人。
林知杏刚要放下手机，这次却是震动了，非被屏蔽了提醒功能的群聊。
她目光一扫，还是奶茶店的头像，右上角加1，聊天列表里显示了一行字：【这个不一样，周二过来拿。】
是活人！
林知杏今天喝了奶茶，到晚上心跳又加速了。
她点开聊天框，刚要思忖怎么回复时，对方紧接着又发来了一张图片！
拍的是一枚金属纪念章，粉色的春日樱花限定，背景图则是红色的，林知杏放大看，锦旗上写着：【人美心善】。
等她回过神来，嘴角已经勾着笑了。
这两天林知杏戒奶茶，她想着周二去拿纪念章的时候再在店里消费，这么一想，奶茶店的营销确实不错，又把顾客给勾了回去。
她那天回复了：【收到，我下班六点后过去】，就没有再交流了，当林知杏再次踏进奶茶店时，忽然发现，品牌研究和维护的客户关系，似乎和人与人之间的社交纽带有重合之处。
比如她要见一位朋友，总是有一个由头，给对方送旅行回来带的手信，抑或者是出了一本新书相赠……
“您好。”
林知杏走到前台，拿出手机的聊天框给一位店员看：“我是来取纪念章的。”
她忐忑地握着手机站在过道里，身后是就餐区的隔板，前面是工作台，她像一枚气球渐渐鼓涨，再待下去就要被挤爆了，而店员进去后台，还没有出来。
“哗啦”
工作间上的门帘被掀开，有道高俊的黑色身影走了出来，仍是黑色口罩，就因为这个特征，让林知杏能从所有人里分辨出他。
他整洁干净的修长手指递来了一个纸袋，林知杏双手接过，眼睛睁得亮亮的，嘴唇微张，仰头看他。
晏炽左掌撑在桌面上，手背青筋盘伏，脸上只露了一双眼睛，也是在笑，小船弯弯的，问她：“看看，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