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自家府门口,门房小厮立刻殷切跑来摆放马凳,崔氏先于女儿郭阮下去,就立刻看见门口处站着的锦袍公子,免不得一笑,招手将他叫过来,“尧儿这是专程在等娘回来吗?”
郭文尧温和一笑,点头道:“自然是在等娘,还有妹妹。”说话间长臂一伸,给后来下车的妹妹搭了把手,不忘提醒,“小心些。”
郭阮冲他柔柔一笑,“谢过二哥。”
礼部尚书郭汝明,除了正房夫人崔氏之外,另娶了三房妾室,共育有两位嫡子并一位嫡女,以及四位庶子,还有两位庶女。
老母亲住在府中内院,是单独隔出来的,常年不出来走动,屋中设有佛堂,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吃斋念佛,或是跪在那,嘴里念念有词,倒也不像念经,具体说了什么,可能也就只有自己知道。
郭汝明每日都会过去问安,老太太心疼几个儿媳和孙子们,倒是早早发话免了他们的晨昏定省。久而久之,所有人仿佛都忘了这个老祖宗的存在。
去年郭文尧喜中探花,留在京中国子监,出任司业一职,从六品,官职不大,做起来却一点不轻松,好在天生聪颖,暂时应付得来。
“你爹可回来了?”崔氏拉着郭文尧的手,三人一同往院子去。
“没呢,着人传了话回来,说是要晚些,春闱马上就要开始,礼部现下正是最忙的时候。”
崔氏微微一叹,“都染了风寒的人,也不知道爱惜爱惜自己的身子。”
郭阮抿嘴笑,“母亲最是心疼父亲。”
郭文尧道:“母亲放心,药已经让人送过去了,且儿子早就叮嘱,教人盯着父亲喝完再回,父亲的的确确是喝了药的。”
崔氏感慨,“有你们我是真放心。”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做儿女的照顾父亲母亲,可是天经地义之事。”
郭阮转了转眼眸,笑嘻嘻地说自己的兄长,“二哥现在这般说,不知将来娶了嫂嫂进门,到时候会不会自扇巴掌哦!”
崔氏轻轻拍了女儿的手,嗔道:“不像话!”
郭文尧敛了敛眉目,像是不经意的,问了句:“母亲和妹妹今日在瑞王府,可有什么高兴事?”
崔氏瞥了眼儿子,笑得十分了然,却故意不顺着他去,不理他话外话,“嗯”了声,“打春宴年年去,自然是高兴的。”
郭阮早就知道二哥心思,这会亦听出些味道,只是起了调笑的念头,“说起这个,白日在瑞王府,还听工部下面的几个女眷议论来着,讲了二哥诸多好处,听着很像对二哥你有意呢,尤其是那青罗宴氏,如今他们嫡出这一支在京中扎根,若是家中女儿能再嫁个像样的人家,便就是件一本万利的事了!”
郭文尧正色道:“婚姻大事岂可拿来做生意,阿阮,这种说辞以后万不能在人前说出口!”
郭阮只好闷闷点头,低头时却忍不住暗暗翻个白眼,二哥哪哪都好,就是在有些事情上,相当较真。
崔氏对宴氏女儿颇有印象,插话道:“是了,晏家今儿带了三个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性子瞧着也不像是那缺教养的跋扈样,若能娶进门,想必会是个安生的。”
郭文尧有些无奈,“母亲……”
崔氏比他更加无奈,“尧儿,那薛家嫡女到底哪里入了你的眼,能让你同我百般绕弯子?往日应了你的乞求,也去过薛府几次,可次次都是那妫氏招待我,想要见一见那嫡女,真是难如登天了!”
郭文尧看了妹妹郭阮一眼,后者吐了吐舌头,识趣地同母亲与兄长告别,“今儿在外一整日,实在是乏累,我要回去沐浴休息了!”
待人走远,母子俩继续往内院去,郭文尧沉默半晌,方轻声开口:“母亲,既然说到这,我便将心中想法一并同您说了。自幼,我便如父亲与母亲所期待的那样,除了读书,别的都放到一边,什么都不想,旁的也什么都不去做,直到去年,也确实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儿子中了个探花回来,您二老发自内心的高兴,我见了,亦是开心不已,可又没那么高兴。”
崔氏扭头,愣愣看向自己这个所有人都看好的读书种子。
郭文尧声音沉沉,“母亲觉得难以理解,儿子有时扪心自问,也颇为不解,探花郎,这大概是大多数的读书人所追求的目标,为何我得到了,心情却仍然郁郁,仍然怅然若失?”
崔氏忽然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她只是下意识地抓住郭文尧的手臂,惶惶地告诉他:“尧儿莫想这么多,母亲明日便再去一趟薛家,不行,后日,后日定会去,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再见一见那位薛家嫡女,”她垂下眼,嘴里却不停,“今日原本是有机会说两句的,可有了些突发状况,我便压下念头,明日便让人去送拜帖,母亲同你保证,结亲这件事,争取立刻就定下来!”
郭文尧脸色颓靡,语气涩然,“母亲,儿子如今就只剩这一个愿望了。”
“明白,母亲都明白,”崔氏心中不定,却还是出声安慰他,“没关系,再如何,也不过就是个薛家嫡女而已,况且还是个流落在外多年的,谁知道她在外头都出过什么事?况且你父亲如今在陛下面前得脸,薛家却不如往昔,咱们家没嫌弃已是天大的宽容,母亲一定帮你把她娶进门!”
郭文尧唇角一弯,笑容灿烂。
“那儿子就静候母亲的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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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彦回到薛府,时候已经不算早了,门房恭恭敬敬,半点不敢怠慢。
韵采扔给门房一小串铜钱,门房笑得合不拢嘴。
明秋一直等在外院的前厅处,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来,“姑娘,夫人自打回来,就每隔一刻钟便着人到水天居,问一声姑娘你可回府了。”
袁彦点点头,看了她一眼,“母亲可还留了别的话?”
明秋摇头,“夫人只是问姑娘是否回来,其他的倒没有提过。”
此刻已接近亥时,想必妫氏早就睡下。
“先回去吧,我累了,有事明日再说。”
明秋微微蹲身揖礼,“是。”
路过的时候,韵采扭头直愣愣看了她一眼,而后点头一笑,把明秋看得内心咯噔一下。
袁彦没有直接回卧房,而是改道去了书房,只留了韵采,让也想跟着进去的明秋下去休息。
明秋不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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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可又不敢忤逆,望向那扇紧闭的门,内心无比煎熬。
“这人是个不安分的。”即使门窗紧闭,韵采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明秋仍犹豫不肯离去,“要不要我出去教教她?”
“随她去,”袁彦坐在桌案后,神色微有些倦怠,韵采见状,便过去给她轻轻按揉太阳穴,舒服的叹息一声,“我会找个由头将她嫁出去的。”
“先前那薛夫人不是给相看了好几个人家,她不都看不上?”韵采的嫌弃毫不掩饰,“眼高于顶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得了个‘薛’姓,就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袁彦闭上眼睛,“她是不是府上的小姐,无可无不可,当然如果妫氏和薛大人没意见的话,我也很愿意让她做实了小姐的身份,心思单纯又野心勃勃的人,用起来才没有顾虑。”
“姑娘是有想法了?”
袁彦点头,轻轻“嗯”了声,末了幽幽一叹,“我不想惹事,偏偏事来惹我啊。”
向来聪慧的韵采这会却如何也想不明白袁彦为何会有此一说了,有心想问一问,只是看着她舒适的模样,便只好作罢。
惹来的事定不会是个轻松的,姑娘眼下正放松,还是莫要去让她烦恼。
“让人去探一探岳阳侯家的情况,”袁彦忽然开口,“郭瑜今天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是在司空朔那吃了闭门羹的表现。”
“晓得了。”
“康平王今日进了宫,应该已经把自己这些年的委屈都倒出去了,老皇帝即使心中不乐意,也肯定不会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这位装鹌鹑装了这么些年的儿子,所以明天起他就该有所动作,”说到这袁彦轻轻一笑,“真好玩啊。”
韵采说:“我们在宫中的布置有些棘手,但不难解决,应该近期就会有消息。”
“不急,”袁彦直起身,示意韵采研墨,眼前铺着一张宣纸,她用镇纸将之摆放好,而后拿起一根细羊毫笔,垂眸想了想,“京中女眷,毕竟常年生活在深宅内院,一辈子都耗在跟婆母妯娌姊妹勾心斗角上了,看事情往往就只看自己眼前那一亩三分地,就算结交上,用处相对也没那么大,顶多是吹吹枕边风,或者做女儿的撒撒娇,还是得跟朝中各路官员搭上线,摊子铺开了,到时候才会为我所用。”
她蘸饱了墨汁,在纸上分别写下“内宅”与“朝堂”四个字。
“只是京中这些爬到高位上的老狐狸们,心中各有一个金算盘,名利都在其上,与他们周旋,就如踩在刀尖上,稍不留意,随时都会被扎出血来。”
边说着,纸上又出现了两个字:名利。
“不过这都只是些小事情,并非不能解决,最最关键处,是该如何不着痕迹地顺势而为。”
她又在纸上写下“棋盘”二字,紧接着的,是个“七”字。
韵采听着她的轻声呢喃,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姑娘……”
袁彦回过神,灿然一笑,搁了笔,将纸折成长条,就着蜡烛点燃,灰烬一点点落进玉色笔洗中。
她轻声说:“这个朝堂让人太不舒服了,我想换一个,只是成王败寇,瞬息之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