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定仪随和亲队伍出关的时候才十四岁,身边除了几个从宫中跟出来的侍卫外谁也不能说毫无保留的衷心,为了计划不被暴露,她将虞静徽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一批,又替他身边信得过的那几个人重新编了身份,分别**护卫或是官员的队伍,再加上她外祖母虞素繁和姑姑虞归琅给的死士,总共十六人,构成了无相卫最初的雏形。
她身边武功最高的那个侍卫名唤封照禅,出身凤居,母亲是兵营里普通的一个兵卒,三十岁那年因为和燕济的一场小战死在了战场上,那年她不过三岁,对母亲还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就失去了她,父亲得到母亲的死讯后崩溃了数日,终于在某天被敲响房门的时候擦干净眼泪走出来,强撑着精神处理好了妻君的后事,整理家当,带着她去往了江州生活。
十五岁那年,宫中在每州应试正考上榜的人中擢选侍卫,封照禅连下十场未尝败绩,顺利选入禁宫,兜兜转转被送到了谢定仪身边。
那时候谢定仪也只有九岁,相伴五载,此人多是寡言少语,每每当值时只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沉默而忠实的影子,原本她去往边关时并不打算带她,但此人不知何时看穿了她的此行的意图,主动请告,说愿意与她同去。
谢定仪问:“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练兵,开战,”封照禅跪在桌边,声音平直,道:“殿下身边没有适合留在帝卿身边的人,平常在宫中跟着您的人燕济的使者都见过了,若是从其它侍卫里现挑,又不能保证他们能胜任,就算胜任,也不能保证彻底衷心。”
谢定仪望着她,说:“你是在说皇室选的侍卫不忠?”
“太平盛世中,重重宫闱下,臣一点都不怀疑任何人的衷心,”封照禅说:“您身边的侍卫一年俸禄折银三百金,即便家中本就是个富户,这钱也是个不小的数字了,更遑论其它家世普通的人,再加之您待我们也好,自然是您指东我们不会往西,可如今去往边关赌的是命,若是被燕济瞧出端倪,严刑拷打之下,有多少人能誓死不从?身在燕济的帝卿殿下会不会有危险?您的计划又会不会被暴露?”
她第一次这么大胆又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如今朝中毕竟还是主和派占多数,并且陛下也不愿开战,您好不容易得到去往边关的机会和三州调兵之权,若是功亏一篑,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谢定仪顿了两息,道:“他们不愿舍命,你就愿意吗?”
封照禅道:“如今中梁已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不愿家国沦丧,自然要守护故土亲朋,即便是用我的命。”
她说:“就算所有人都沉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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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但也总有人要为黎明而谋,不是吗?
两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出身,一坐一跪,姿态天差地别,仿佛天堑横亘其间,可就在此时此刻,在这一句话中,她们的人生道路蓦然有了一个重合点,一瞬间的共振犹如火花划破沉寂的夜空,让彼此都短暂地窥见了遥远的天光。
……
以封照禅的武力和才智,能去往虞静徽身边是再好不过的了,而剩下的人也通过各种方式安**了燕济的都城内,一步步构成了一张
传递消息的暗网。
此后的两年间,虞静徽一直在通过这些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向凤居传送消息,一点点地将这个国家的血液和秘密通过书信或者物品送到他的故土,希望它能早日被毁灭,但在那一笔一墨的书写中,他绝口不提自己遭受到了怎样的对待,也不允许封照禅提。
他游走在一个个危险的漩涡之间,努力在燕济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不惜利用身体和感情,只有在一个人的深夜里,他才敢登上阁楼去望一眼凤居的方向,默默等待着从远方而来的军队和他真正思念的那个人。
很快,在燕济对中梁旧地实行的苛税之下,青岚边城战火重燃,谢定仪以身犯险,火烧燕济粮草,赢下了此战的第一局,但霍兰赛提并没有把这个人放在眼里,只是从临近的几个城池调兵迎敌,以为很快就能拿下此战,甚至还在想着战胜后像先前那样对中梁提出要求,一步一步,直至将其堵进死路。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视为她奠定了最后的死局,几乎是她刚刚调兵的第二天,相邻的城池就被等候已久的中梁大军一举攻占,而其中一个城池正是涿水主河道的所在地,同青岚以水相接的石宕城。
晨雾尚未散尽,河面如同被压抑的战鼓,沉沉地泛着寒意,等到能看清河面上的距离时,中梁的战船已经出现在了城下,高昂的艄首宛若一头头巨兽,以不可阻挡之势碾碎了河面上的所有阻截,城楼上喊声钟声四起,箭雨如瀑般倾泻而下,叮叮当当地砸在船身甲板上,而船上的士兵在这箭雨之中依旧井然有序,手握盾牌,低头匍匐前行,在缝隙间寻到空隙还击,一支支箭矢带着破空之声穿透了清晨的雾气,射落了城楼上的守卒。
巨大的撞锤在浪中前后摆动,犹如猛兽蓄势待扑,随后便轰然砸上城基,一瞬间,石墙剧震,碎屑飞溅,守军慌忙调动滚石和热油,企图阻挡登城的钩索,可正当他们收箭之时,最前方的战船上突然举起了一把醒目的大旗,在猎猎的风声之下用力一挥,带火的箭矢在空中划出弧线,在城楼上点燃一垛垛黑烟。
战鼓轰隆,杀声震天,三声过后,城门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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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城被破战船入涿水如入无人之境燕济连连败退开始自乱阵脚随着战线一日日后撤霍兰赛提第一次主动提出了要与中梁和谈但谢定仪没有理会朝中那些人的摇摆趁着战报还未发回梁安直接举兵杀入了燕济的都城。
破城的时候是个黄昏残阳如血落在铁甲上泛出瘆人的寒光谢定仪持剑踏入燕济皇宫的主殿里面已经躺满了尸体。
霍兰赛提华服染血沉默又颓然地坐在玉阶之上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直到她派出去找人的副将回来抱着剑对她说:“殿下没找到帝卿。”
话音刚落下殿中就响起了古怪的笑声由小及大最后变得十分尖锐霍兰赛提抬起头来看她眼里闪烁着明显的快意用不太流利的中梁话说:“找谁?虞静徽吗?他**!”
谢定仪握剑的手一紧滴血的剑尖悬在她颈间沉声问:“他在哪?”
霍兰赛提道:“你觉得我会留着他的命?我**他当然也不能独活你找吧等你找到他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可谢定夷并没有被她激怒而是怀中掏出一个东西丢在她怀中霍兰赛提拿起来一看是半枚碎裂的玉珏其主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女儿霍兰图。
“她在哪?!”她一下子形容癫狂起身想要扑上来被两侧的兵卒狠狠压住了肩膀谢定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也重复:“他在哪?”
霍兰赛提粗喘了两息问:“她还活着吗?”
谢定仪并不回答剑尖在地上轻点了两下清脆的声音宛若死亡临近的脚步。
对峙了几息霍兰赛提咬紧牙关终于抬手指了指左边的柱子一兵卒走上前去查看很快就发现了上面的机关。
机关按下远处的书柜应声而动几支冷箭不知从哪里射出来谢定仪本就有所防备在那机关发动的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迅速后撤几步抬剑打落了那几支箭。
书柜彻底打开露出后面的情景狭窄的密室中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影看起来已然奄奄一息。
谢定仪看清那是谁瞳孔皱缩立刻抬步奔过去跪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到怀里嘶声喊了一句静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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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点!”穿着布甲的医官飞速跑过来跪在虞静徽身边替他看伤然而看着看着脸色就愈发难看最后垂下手白着脸说:“殿下身上的刀伤贯穿了好几处似乎……似乎还服了毒已经……无力回天了。”
谢定仪心脏鼓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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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太小,她几乎分辨不清不出他的口型,只能尽力低头去听,虞静徽用尽力气,说:“我是**吗?”
“没有、没有,”谢定仪连声否认,声音已经带上了沙哑,说:“我们赢了,我来带你回家了。”
四年过去,眼前的人已经和十七岁的时候截然不同,失去了那惯见的明媚和温柔,透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死气沉沉,听到这话,虞静徽终于知道眼前的人不再是他的幻觉,眼泪瞬间从眼角滑了出来,启唇唤出那个他曾在心里唤了千百遍的名字,道:“平乐……我想…回家……”
谢定仪胸腔闷疼,说:“我带你回家,我就是来带你回家的,没事了、没事了……”她声音急促地重复,眼眶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最后抵着他额头低头道歉,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虞静徽摇头,费力地抬起手替她拭去眼尾的湿意,说:“能再见到你,见到此战得胜,我已经……死而无憾了……替我……替我和母亲她们道歉,我回不去了——”
他说到痛处,嘴角溢出鲜血来,眼里满是痛苦,紧紧地攥着谢定仪的手,说:“下回……下回早点来找我好吗?别再让我等这么久了……”
周折反复的权势,高门大户的荣光,这一场又一场的博弈中,谁又说他没有一点真心?这些年他也反复在想,如果当初那场婚约真的能成,现在的他们会是怎样?
只可惜……当回忆的走马灯在眼前一幕幕地转过时,他才发现少年时的那些时光已经太远,远得他早就不敢回望。
全身的力气都在不停的流失,意识也陷入了深切的黑暗,但他躺在她怀中,并没有生出一丝对死亡的恐惧,仿佛已经回到了故乡。
身后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有人跪在自己身后,低声对她说道:“殿下,找到封大人了。”
她回过头去,沉默地望着下属,示意他继续所说——其实对方的表情已经告诉她接下去的结果了,可她还是想要自己听,于是那人只能低头下拜,说:“……封大人已经身故了。”
“……知道了,”她抖着手把虞静徽抱起来,踉跄了一步又站稳,一步一步往殿外走,说:“将她女儿还给她吧。”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两个兵卒抬着一具毫无声息的身体走了进来,身后传来凄厉的叫声和咒骂,在她说出动手两个字后又戛然而止。
抬步,落脚,踏出殿外,落日的余晖像流水一样倾洒在二人身上,替他们洗去了所有的鲜血。
睁眼看,天已经亮了。
……
躺在床上良久,谢定夷都没有从梦中那沉郁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直到门外传来宁竹的轻唤,她才捂着眼睛坐起身,开口道:“进来吧。”
殿门打开,几个近章宫的人捧着漆盘走进来,替她换衣挽发,整备完毕后,她从后殿回到了晏停所在的次间,开始净手洗漱。
水声很快就吵醒了床上的那个人,几息过后,一只手先探出了帷幔,轻轻拉开一角后往外看了一眼,谢定
夷察觉到那边的动静,连眼神也未挪,只是道:“醒了?”
晏停有点不好意思,坐在床边轻声唤了句陛下,谢定夷没多说什么,道:“朕去上朝,你再睡会儿吧。”
言罢,她就抬步迈出了殿门,边走边对身侧的人吩咐道:“传朕旨意,令礼部侍郎王钰昌为册封使,晋侍君晏氏为左长御,择日册封,不必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