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说是喝茶,语气亦温和有礼,似乎临时起意,随口一说。
可午后,听过侯夫人那番话,苏滢怎会以为,他留下来,只为讨一杯茶水?
玉笥两眼放光,显然,世子的到来,让她受宠若惊。
“奴婢这就去准备茶水。”玉笥抢先应下,趁人不备,冲苏滢挤挤眼。
小姐若能得世子爷另眼相待,往后嫁去魏国公府,这可是实打实的靠山啊!
“玉笥。”苏滢急切唤。
不知怎的,一想到要与裴昭单独进屋,她心跳便不受控地加快。
她想让玉笥留在身侧,就像当初被裴暄堵在半路时一样。
可是,又不一样。
未等她厘清纷乱的心绪,裴昭已迈开长腿进屋,苏滢攥着锦盒的细指略收紧,跟着进屋待客。
望一眼那颀长的背影,她唇瓣莫名发烫,想到侯夫人那些话,她心神越发难以平静。
“本该亲手雕琢一支赠与你,怎奈时间仓促,只好暂且搁下。”裴昭说着,眉眼温暄瞥一眼她手中锦盒,“这也是我亲手挑选的,表妹不妨打开看看,若喜欢,便戴着玩,若不合意,改日我再带你去银楼挑。”
果然,侯夫人只是他的托辞,他是特意来找她的。
苏滢握着锦盒,紧张得脊背绷紧,眼睛却不自觉睁大,诧然端凝着他俊朗的面容。
她认识的裴昭,霸道,冷肃,何曾如此温和待人?
哦,也不是。
鬼使神差的,苏滢脑中浮现出马车中的情景。
他也曾珍视地捧着她脸颊,以极为亲昵的姿态温柔待她。
可那时,他在同情她。
是了,忽而似中邪一般许下婚事,他又何尝不是在怜悯她的处境?
今日,裴昭亲眼看着她几乎与徐淑君相认,又眼睁睁看着徐淑君在她和苏安然之间挣扎着,选了后者。
换了谁,都会同情她吧。
苏滢心内酸涩不已。
本该怜惜她的徐淑君,将更多的不舍分给了苏安然。
而被她欺骗过,对她憎恶不及的裴昭,倒屡屡来向她施舍怜惜。
目光落到宝相花纹锦盒上,苏滢眼底微微刺痛。
她不听话,忤逆他的意思,执意要与魏祎行定亲。他设计阻挠,让她损了一支玉簪,他便补给她一支。
是啊,裴昭知道,她最是贪恋荣华富贵,便连一根簪子也不少她的。
还真是为她想的周到。
可若当真喜欢,真心在意,他怎会也送她玉簪呢?
苏滢越是确信,他不喜欢她。
换做是她,旁的女子送过他的东西,她只会避开,避免他在任何情形下想起旁的女子。
但毕竟是他亲手挑的,不管是真是假,他愿意这般哄她,已是难得。
苏滢将锦盒放到桌上,轻轻打开。
柔软的黛色丝绒间,横着一支白玉荷花纹蜻蜓簪。
荷花雕工卓绝,形态娇艳,花丝嵌宝石蜻蜓,又添俏丽灵动,那薄翅、眼睛俱是栩栩如生。
这玉簪一看便非凡品,不知他从何处寻来的,眼光倒是极好。
苏滢没碰玉簪,也没说喜不喜欢。
她细指扣着锦盒外壁,往他面前推去寸许,松开指尖,抬眸轻道:“这玉簪太贵重,苏滢不能收。”
“听说午后母亲来过你这里,我以为表妹已然知晓。”裴昭眸光深邃,端凝着她,若有所思。
从她的眼神也看得出,这玉簪她是极喜欢的。
她不肯收,是心里还惦着魏祎行亲手雕的那支?觉得他不够诚意,还是舍不得魏祎行?
蓦地,裴昭唇角抿直了些,眼神也不再那般温和,变得锐利几分。
玉笥进来奉茶,苏滢接过茶盏,亲手递给他。
这会子,她倒不像想让玉笥听到了。
若让小丫鬟们知道,裴昭为了颜面,也不会允许她拒绝。
“玉笥,你先下去。”苏滢柔声吩咐。
屋内重归清净,苏滢捧着拿井水湃过的清茶,掌心凉沁沁的,让她思绪也随之冷静下来。
“徐夫人没有留我,应当是一时还不能接受,等改日回衮州,见到张二红,确定我真是她的骨肉,她不会不要我的。”苏滢睫羽轻颤,下意识咬了咬唇,方才压低声音继续道,“那会子,怪我一时失态,往后不会再那般妄自菲薄。表哥同情我,苏滢自然高兴,可是姻缘并非儿戏,表哥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可怜我。”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唯一敢妄想的:“等我嫁去国公府,表哥肯照护一二,苏滢已是感激不尽了。”
同情?想好了要让着她,护着她,不再同她置气,可裴昭听到她这番匪夷所思的说辞,仍被她气笑了。
门扇敞开,玉笥等小丫鬟都在廊下、院里候着,声音稍大些,便都能听见。
在她压低声音时,裴昭便洞悉她的想法。
可他偏不容她逃避。
“苏滢。”裴昭并未扬声,可他的声量气势,足以昭告门外候着的丫鬟们。
他盯着她,眼见着她露出紧张神色,不由弯了弯唇角:“这天底下的可怜人多了,并不止你一人,可你以为,我每一个都会求娶么?”
“我若求娶一女子为妻,只有一种可能。”裴昭眼神灼灼,嗓音掷地有声,“苏滢,我心悦你。”
登时,苏滢脑中似有什么炸开,炸得她无法思考。
门外,玉笥等一众小丫鬟,更是像听到平地惊雷,嘴巴张得能吞下鹅蛋。
哐当一声,有人从条凳上摔下来,很快又恢复安静。
院里没人说话,眼神交流却前所未有的热闹精彩。
裴昭语气郑重,苏滢想当他在说笑都不能。
“不信?”裴昭眼中划过一丝无奈,长指探入袖袋。
须臾,他拈着一只香囊,递至苏滢面前。
香囊极为眼熟,苏滢眼皮一跳,不假思索抓过来,翻来覆去看,终于忍不住惊呼:“这不是我在湖边送给魏二公子的么?怎会在表哥这里?”
“魏二公子他,是不是有意悔婚?”苏滢想到定亲之时,魏祎行片刻的躲闪心虚。
魏祎行改了主意,不想娶她,所以把香囊还她?
可为何让裴昭来还,而不是亲自来?还当着亲眷的面,说出深情求娶的话?
苏滢百思不得其解。
思量间,只听裴昭慢条斯理道:“不是,他日日戴在身上,我看着扎眼,使银子买通了一位货郎,趁他不备偷来的。”
堂堂侯府世子,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竟花银子雇人偷盗!
说出口时,还能气定神闲!
院外步履杂沓,丫鬟们似鸟雀归巢一般,一股脑躲耳房去了。
“表哥,你怎能……”苏滢想指责他,却说不出口。
明明她自己也认为,裴昭做错了事,手段很不光彩,可不知为何,她心底冒出一丝一丝喜悦,火苗似地灼人,将已然沉寂心底的妄念重新点燃。
“滢滢心中当真只惦着那魏二?”裴昭俊眉微挑,睥着她被灯火映红的玉颜,“我有哪里不及魏二?你说说看,我改。”
蓦地,苏滢心弦狠狠震颤。
魏祎行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实则对她并不了解,倾慕的,只是她年轻姣好的容色。
若魏公子清楚她的为人,还会一如既往待她好吗?苏滢不信。
可裴昭不同,他清楚知道她的来处,她的身世,她的性情,依然敢说一句心悦她,还当着下人的面,光明正大袒露出他的嫉妒与独占心思。
面对这样的裴昭,苏滢无法不动容,更无力招架。
幼时,张二红他们若买了饴糖,从来没有她的份儿,哪怕当时阿弟进学未归,饴糖也会给他留着。
盛饴糖的纸包,就大咧咧放在漆面斑驳的木桌上,她眼睁睁看着,馋得流口水,却从不敢动。
因为她很清楚,那样的好东西,她若敢尝一口,便是半条命下去。
眼前的裴昭,就像是那纸包里香甜的饴糖。
苏滢曾经很想要,眼下也很想要,可会不会等她一伸手,便要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她曾伸过一次手的,那时,裴昭骂她狐媚、勾三搭四。
且她这段时日,频频忤逆他,惹怒他,裴昭断然没有突然喜欢她的理由。
究竟是同情她,还是想以牙还牙,也骗她一回?
她不聪慧,根本看不懂他。
“时辰不早,表哥喝了茶便回吧。”苏滢攥着帕子,起身送客。
她眉眼低垂,嗓音低柔。
裴昭睥着她,轻抵齿根。
小姑娘惯会做出这副乖巧姿态,实则难哄至极。
没关系,来日方长。
只是,有句话他得放在前头,免得小姑娘胆大包天,还想着跟旁的郎君跑。
“苏滢,我不会让你嫁给魏二。”裴昭饮下半盏茶,语气也透着不容置喙的凉意。
前一句还说着愿意改,片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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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便原形毕露。
裴昭,还是那个霸道的裴昭。
临走前,还特意抢走她手中香囊:“便当做我送你玉簪的回礼吧,往后这香囊是我的了。”
夜风鼓动他袍袖,他大步流星离去。
苏滢望着院门,失神良久,直到玉笥进来,问她要不要备水。
沐洗时,玉笥再瞥见她颈间已变浅的痕迹,因着遐思,不由红了脸。
“小姐昨夜去水榭,是不是遇见世子了?”玉笥试探着问。
苏滢正想着心事,下意识点头,见玉笥睁大眼睛盯着她脖颈,这才反应过来,匆匆摇头:“没有,我,我刚听错了,这些红痕都是蚊虫叮的。”
“哦哦,奴婢也没说不是啊。”玉笥忍笑,知道小姐脸皮薄,忙转移话题,“奴婢倒是觉得,世子爷比魏二公子好,模样、战功自不必说,就说爵位吧,往后整个武安侯府都是世子爷的,那魏国公府哪日分了家,魏二公子可就要搬出去的。小姐,您是不是答应世子爷了?”
“玉笥,你不明白。”苏滢伏在桶沿,倦懒地合上眼皮。
她将纷乱的心事按下,只想清净片刻。
翌日,魏祎行着人送了信来。
苏滢展信一看,指尖便不由攥紧了些。
魏二公子似乎很着急娶她,措辞虽未催促,可字里行间都透着急切。
他问她,她可有同阿娘和舅舅说起他们的婚事,他哪日上门提亲合适。
“小姐。”玉笥终归是武安侯府的人,自然向着侯府说话,“您怎么还收魏二公子的信呢?”
苏滢摇摇头,轻道:“我写一封信,你替我送去国公府。”
说着,便提笔沾墨。
“小姐是不是要回信,告诉魏二公子,不嫁他了?”玉笥眼睛一亮,“太好了,奴婢保证立马送去,绝不耽搁!”
苏滢手持兔毫笔,攥了又攥,半晌,信笺上只有“二哥哥”三个字。
婚事并未定下,她这般唤他,会不会有些失礼?
苏滢瞻前顾后,终究没再写下去,她丢开笔,抓起案头看了一半的书卷,闷声道:“罢了,容我再想想。”
临近黄昏,闻大人下值回家,刚到巷口,便见隔壁徐家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算起来,徐家人进京,也有些时日了。
无奈他近来公务繁忙,早出晚归,都未碰上。
偶然在家,徐大人又不在,只有女眷,他也不好登门,两家竟耽搁至今也未打上照面。
往后是邻居,又是涉及到他手中案子的人家,闻岳挂念着那可怜的小姑娘,总得看一眼人家甥舅团聚吧?
这般一想,闻岳加快脚步,须臾,便走到徐家院门口。
“敢问徐思危大人可在?我是大理寺闻岳,久仰大名,特来拜访。”
正堂,徐思危正与前来接他们的裴昭寒暄,等回房准备的徐淑君,听到常福通禀,愣了愣,笑道:“裴世子稍坐,我出去迎一迎。”
他这幽州知府是从四品,大理寺卿可是正三品,他是不求闻大人什么,可淑君和霁岩他们还要在京城待许久。
面子做得足些,日后求到人的时候,也好开口。
不多时,裴昭看到徐思危领着闻岳进来,很是热情。
互相见了礼,闻岳接过茶盏,四下望望,第一句话便是:“苏家那小丫头,徐大人已接来府上了吧?她爹娘俱已不在,又被人诬告,幸好徐大人来了京城,小丫头也算否极泰来了。”
“被人诬告?”徐思危听得一头雾水,很快反应过来,闻大人说的小丫头应当是苏滢。
他看看裴昭,忙问闻岳:“怎么回事?”
闻岳以为徐思危都知道了,听到对方反问,他下意识望向裴昭,眼神露出一丝困惑。
“徐叔叔恕罪,是我府上二房,那不成器的二弟,曾与表妹起过嫌隙,二婶怀恨在心,便找来一帮戏子,想污蔑表妹是冒充的苏小姐。”裴昭朝闻岳颔首,眼神赞许,“幸好闻大人明察秋毫,识破对方诡计,如今已按律处置,对于有罪的族人,我武安侯府绝不姑息,徐叔叔大可放心。”
“谁说我的滢滢是冒充的?我今日便接她回来。”徐淑君走到门外,正好听到这一句。
虽尚未找张二红对峙,可她几乎已经确信,苏滢就是她的亲骨肉,她哪会不心疼?
女子的嗓音,似曾相识,闻岳愣愣侧眸望去。
手中茶盏倏而落了地,哗啦一声,清凉的茶汤在衣摆,泼洇出无数潮湿喷薄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