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侯夫人下意识护着苏滢。
“裴昭!”严氏在外呼喊,“你不能把我送去大理寺,我要见侯爷!”
可惜,并无人理严氏,她和她带来的人,皆被厉锋带走。
院子安静下来,外头艳阳高照,衬得屋内格外阴寒。
“姨母,她不能不明不白被带走,也不能不明不白留下。”裴昭背对着她们,迈过门槛。
苏滢懂了,裴昭是让她自己选,是跟他走,接受他盘问,还是自己离开。
来的又不是她娘张二红,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好怕的。
侯夫人已被裴昭的称呼震惊得说不出话,更不敢劝。
苏滢握握侯夫人手臂,又松开,小跑着追上裴昭。
听到她脚步声靠近,裴昭走得更快,步履飒沓如风。
苏滢几乎要追不上他,只好捉裙加快脚步跑。
“表哥!”她气喘吁吁。
裴昭陡然顿住脚步,苏滢收势不及,因着惯性,狠狠撞上他脊背。
裴昭侧首,目光凌厉。
苏滢慌忙退后两步,急急解释:“二表哥威胁过我,二舅母也威胁过我,说我若不从,便找人把我领走。今日那二人不是我爹娘,表哥若不信,大可去查证。”
“是吗?”裴昭幽幽转过身,睥着她。
他当然能看出那两人有问题,也知严氏居心叵测,可今日之事,也将他心中沉寂许久的疑虑勾起。
四下无人,仆婢们皆闻风避开,可这仍不是说话的地方。
裴昭抬手,握住她手臂,几乎是拖着,将她拽回院中,哐一声重响,合上门扇。
苏滢使力挣扎,掰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脱。
真正感受到力量悬殊,让她骇然惊惶。
终于,他自己松开她手腕,将她按坐在圈椅中。
而他,双手撑在两侧扶手上,俯身欺近,逼视着她,让她绝无逃避的可能。
“苏滢,你究竟是不是苏文彦的女儿?你在何处长大?为何说的是衮州话?苏文彦夫妇皆是才学出众之人,为何会教出你这样字迹粗劣,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女儿?!”
裴昭离她极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一连串的质问,令苏滢脑仁嗡嗡作响。
也是此刻,在这样近的距离,她才发现,他眼皮带着浓浓倦色,平日淡漠深邃的眼布着猩红血丝,透着审视与质疑。
原来,她的身份,他不是没怀疑过。
苏滢泪眼朦胧,望着他,现编现应,断断续续:“我是,我没骗你。当年苏家家道中落,爹娘原是要回冀州祖宅的,可娘怀着身孕,身子不好,途径衮州,便在衮州落脚安胎,我自小是长在衮州的。这些,我都曾对表哥说过,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爹娘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苍天有眼,她诅咒的爹娘是张二红和苏壮,可不是徐淑君和苏文彦啊。
苏滢暗自补救了一句,又避重就轻,特意没说她在哪里长大:“至于诗词琴棋,我幼时贪玩,总想偷懒,娘曾想教我,爹总护着我。后来,亲戚们说,我一个女儿家,读再多书也是枉然。娘好似很伤心,但打那以后便不再逼我读书习字了。”
她哽咽着解释,泪滴晶莹如水晶琉璃珠子。
眉眼婉丽嫣润,皎白小脸梨花带雨。
“所以,你稍大些便跟爹娘回了冀州,因战乱流落衮州,碰巧被我救下?”裴昭可没忘记,他是在哪里遇到的苏滢。
她既提到亲戚,苏家在衮州举目无亲,自然是后来回到冀州,在那边的亲戚。
苏滢见已取信于他,狠狠松了口气,点点头。
哪知,下一瞬,裴昭薄唇微启:“那你定然也会说冀州话,说几句,我听听。”
登时,苏滢面色一白,似被一支利箭当胸钉在椅背上。
百密一疏。
她是土生土长的衮州人,身边也没遇到过翼州人,哪里会说冀州话?
“我,我……”她支支吾吾,想不出合理的借口,急得额角沁出细汗。
裴昭端凝着她,没错过她任何神情变化。
半晌,他松开扶手,拿衣袖替她拭了拭额角汗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是不是心生恻隐,不再逼她了?
正心存侥幸,苏滢忽觉颈间一紧,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双手抓住他指骨,努力掰开。
裴昭一只大手扣住她纤细脖颈,稍稍使力,清晰感受到她颈间血脉的鼓动。
她并非在冀州长大,根本不会说翼州话。
裴昭心里有了很清晰的认知。
她先前说的那一切,可能都是谎言。
极有可能,她不是苏文彦夫妇的女儿,只是机缘巧合,从哪里得到了苏家人的消息,为求自保,为求荣华富贵,骗了他,骗了所有人。
蓦地,裴昭忆起云华寺里,佛前跪拜的倩影。
“信女并非有意骗人,乃是为了自保,无奈之举,求菩萨宽恕。”
她还想求一位有权有势、品貌出众的夫君,所以费尽心机引诱他,甚至水性杨花,同时勾着旁的高门郎君。
若她是假的,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那苏员外夫妇或许不是她亲生爹娘,骂她的话却没骂错,她为了掩藏身份,竟不惜拿父母笃誓。
表面知恩图报,冰清玉净的苏滢,骨子里却是贪图富贵,不孝不义的骗子!
她脖颈那样纤细柔弱,他只需再稍稍使力,便能要了她的命,将她所有图谋、妄想都毁灭。
可是,她那样用力地掰他指骨,即便无法撼动他分毫,吓得泪如雨下,依然未放弃求生。
“不要。”苏滢哑着嗓音恳求。
她一双妙目,水光盈盈,旺盛的求生欲灼痛他眼睛。
“何其娇艳的一张脸,可惜你心思肮脏,不配。”裴昭话音冷冽如刀,一片一片割在苏滢心口,恍如凌迟,他语气一丝温度也无,“若被我查到,你不是真正的苏滢,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余光瞥见她手腕,察觉异样。
他压下眼皮,盯着她腕间那一圈清晰的红痕,薄唇紧抿。
蓦地,他松开手,折身往里走。
苏滢霍然起身,像逃离死神一般往外跑。
可尚未打开门扇,便听见裴昭唤:“过来。”
她不傻,方才分明感受到他身上凌冽的杀意,他猜到她是假的了,是不是?
那她若再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直以来,她不过是想活着,想活得好些,手段是不光彩,可她没害过人,退一万步,也不该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即便今日被赶出侯府,她也认了,命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苏滢果断握住门闩,朝侧边拉动。
刚拉开,未及开门,男子高大的身影罩来,宽掌扣住她细肩。
啪地一声,门闩落地。
而她,被他按在门扇内。
他死死盯着她,像是恨极了她,却又有苏滢看不透的情绪隐在那滔天怒意里。
裴昭知道,他该将这极为可疑的女子,和严氏他们一道,一并送去大理寺牢狱。
或是拖入密室严刑审问。
审细作的法子,他用过不下数十种,总有一种能逼她就范,和盘托出。
可是,面对这样妩媚惑人,不知自爱的骗子,他竟还是会舍不得。
他下不去手。
生母去世后,还从未有人敢这样欺骗他。
裴昭恨极了她,却又更恨此刻的自己。
她虽是为了荣华富贵引诱他,但对他本人,多少也有几分真心吧?在他身边磨墨递笔,在母亲身边陪伴尽孝,勉强也有几分苦劳。他一时心慈手软,也是人之常情。
裴昭说服了自己,怒意消减。
“我……”苏滢几乎要向他坦白,以求宽恕。
可刚一开口,便被他打断:“住口。”
他知道,但他不想听到。
否则,他只怕最后一分怜惜也随之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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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滢愣在当场,看不透他。
待裴昭摸出一枚白玉瓶,拇指推掉瓶塞,不轻不重抓起她小臂,往她发红的腕间涂抹药膏,苏滢更是惊愕到无法思考。
他动作竟然很是轻柔,生恐弄疼了她似的,简直匪夷所思。
苏滢望着他,眼神惊恐,与被他扼住脖颈那一刹那,如出一辙。
为何他忽而想要她的命,忽而又待她温柔怜惜?
裴昭,是疯了么?
药膏清清凉凉,她手腕疼痛顿时消减大半。
药膏涂好,裴昭抬起眼皮,对上她骇然目光,淡淡问:“若被母亲看到,你要如何解释?”
苏滢下意识张张嘴,他却已拿着白玉瓶转过身,朝里走去。
原来,他不是要她思考如何解释,而是告诉她,为何给她涂抹伤药。
不是温柔怜惜,只是为了不节外生枝,徒增烦恼。
毕竟,侯夫人亲眼看着她跟着裴昭走,若见她受了伤,不必想,也知是裴昭手笔。
侯夫人会怀疑她的身份吗?即便没有,裴昭也会告诉她吧?
苏滢虚虚倚靠门扇站着,失魂落魄。
“进来替我磨墨。”
苏滢抬眸望去,裴昭立在落地罩后书案侧,那是去往内室的方向。
苏滢朝内室望一眼,没敢动。
“昨夜不请自来,今日苏小姐莫不是被吓破了胆?”裴昭长身玉立,似笑非笑。
苏滢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他身侧,如往常一样,拿起墨条注水研磨。
只是,她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腕都酸了,腿也站酸了,裴昭终于将象牙狼毫笔投入笔洗。
苏滢转转腕子,惊觉那药膏真得用,腕间痕迹竟几乎看不清了,只余极浅的绯色。
“世子,我会去向侯夫人坦白,今日便离开侯府。”苏滢垂眸,看着自己手指沾染的墨痕,深知自己身上污点在他这里是洗不清了,不如博最后一次怜悯,“只是,严氏母子苦苦相逼,我一个弱女子,离开侯府之后,断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若二公子强逼,还请世子救救我。苏滢感激不尽。”
说完,苏滢利落跪地,向他拜了一拜。
眨眼间,她被一道不容拒绝的力道拽起来。
“事实尚未查明,你要向母亲坦白什么?在我查明之前,你只能待在侯府,哪里也不许去!”裴昭尚未想好如何处置她,不如把她扣在眼皮子底下。
待查明真相,再收拾不迟,总跑不了她。
苏滢讶然。
他已猜到她是假的,却能等查清来龙去脉再赶她走?
她这始作俑者,就站在他面前,为何他不再质问她,而是舍近求远,要去外头查?
哦,是了,他不再相信她的话。
“是,但凭世子发落。”苏滢恭敬回应。
她叫他“世子”,裴昭指骨微颤。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苏滢言行一如平常,就连见到侯夫人,她也没敢说多余的话,怕坏了裴昭的计划,往后想逃离二公子魔爪,也没个帮衬。
今日那苏员外夫妇,言之凿凿,侯夫人不是全然没起疑。
可苏滢被裴昭带走,又好端端回到她身边。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苏滢说得对,那苏员外夫妇是被严氏找来骗人的啊!
是以,侯夫人拿出国公府的回帖,递给苏滢,抚抚她发髻温声宽慰:“滢滢,今日之事,都是严氏惹出来的,阿昭身为兄长,于公于私都会替你出头,你别难过,也别多想。你瞧,国公夫人说了,月底祎行休沐那日,她便带晞儿和祎行过来赏荷,舅母明日便叫绣娘重新为你量衣,这一季,再为你多添几身新衣。”
既是爱护,也是对她那一丝怀疑的补偿。
苏滢打开回帖,一遍一遍看着那些字迹,眼眶微热,欣喜不已。
离月底,也没几日了。
只要定下亲事,在裴昭公开她身份之前嫁出去,她是不是就能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