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雪停了。
冬日里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却没有丝毫暖意,城头旌旗凝霜,城下护城河结了冰,数十具冻僵的尸体被碾过,血痕在冰上逶迤如蛇。
杨么裹着又轻又暖的狐衾躲在墙垛后面,观察着徐茂实的指挥,若有所思。
“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城头顿时腾起黑云,箭雨落在雪地里,溅起千万血花。被驱赶着向前的周边城镇百姓成片倒下,有个怀抱婴孩的妇人,中箭时下意识转身,婴孩裹着红襁褓摔在冰面上,像雪地里绽开一朵芍药。
“徐帅司!”黎高岑抓住垛口的手指泛白,“那也是潭州城子民!”
三日前,杨么两筷子结果了周啸川后,随手抢了匹马,捞起小明放在马背上,一人一刀一马一火把,将“翻江龙”缺了“主心骨”的三万大军,闹了个人仰马翻。
反正她也不知道咋整,只要不是老弱妇孺,见人就砍,见火盆就推,见帐篷就点火,如入无人之地。
直到一柄奇异的鱼叉拦住了去路,刃口如新月倒弯,叉尖缀有三寸倒刺。
马被吓得尥蹶子,前蹄腾飞,杨么一时没牵稳缰绳被甩飞,还恰好压在了赵明身上,病秧子又哇哇地吐血晕了过去。
漫天火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拉紧了手中的九环锁链,鱼叉被收回七寸长杆。
鬼梭连环钩!
那人纵马劈砍,力有千钧之势,杨么随地捡起一柄刀格挡,竟力有不逮,刀被鬼梭连环钩劈了个粉碎。
火光将那人脸上的道道疤痕照了个分明,犹如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狰狞万分。
“鬼面蛟”何老七,周啸川最忠心耿耿的部下,而他身后的三千甲士,才是“翻江龙”手下真正的精锐。
这番遭遇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幸运的是,“鬼面蛟”救驾,姗姗来迟,否则刚才不一定能杀掉周啸川。
不幸的是,迟都迟了,兄弟你干脆再来晚点?
杨么灵机一动,想起“鬼面蛟”对“翻江龙”极尽忠诚的道上传闻,顿时计上心头,扛起小明,把何老七引到了周啸川生前的主帐,满地都是尸体。
“鬼面蛟”手持鬼梭连环钩连砍带刺,步步都是凌厉杀招,杨么找出“翻江龙”的尸体当盾牌,被一叉劈成了两半。
“大哥!”当“鬼面蛟”意识到自己砍得是谁后,已经来不及了,面目狰狞的高大男人跪下,抱着尸体痛哭。
杨么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当然也没忘记溜回去,从尸堆里刨出狗头军师扛回城。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了。”杨么言简意赅的说明发生了什么,黎高岑拈须皱眉,徐茂实沉默不语。
小明在哪?小明嘴里塞满了难闻的中药。
刚才撤退的时候,徐茂实开侧门派小股骑兵接应杨么,黎高岑又特地召集了潭州城内的杏林世家为赵明问诊,还为二人准备了狐衾和参汤御寒。
呵,这些狗官,肯定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有一说一,皮毛油光水滑的狐衾可真漂亮啊,杨么还从未穿过如此又轻又暖的衣裳,不禁又裹紧了她的小袄子。
“这个所谓的‘鬼面蛟’,会接着进攻潭州城吗?”黎高岑沉吟半响,终于开口,他属实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来头。
“大圣爷爷”扛起造反大旗之前,管他什么“翻江龙”、“钻湖虫”,都不过是躲在暗处狗苟蝇营的水匪罢了,主政一方的经略使大人根本没放在眼里。
若是哪个过路富商被害,惹出了个大新闻,各地团练自会点兵去剿,水匪们安生一阵,也算是给官府一个面子。
但水匪是剿不干净的,这也算是上下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所以过惯了太平日子的京官黎高岑未曾料到,水面上“小荷才露尖尖角”,藏在水面下的,竟是如此庞然大物。
徐茂实介绍了一番何老七的来历。且说巴陵水系丰富,水匪横行,谁也不服谁。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周啸川、石大夯和何老七,三人切磋之后,竟惺惺相惜,引为知己,桃园三结义。
周啸川善于笼络人心,石大夯力大无穷,但何老七最出名的,却是其残暴不仁。
据说若是撞上周啸川和石大夯,钱能给得到位,活路也可以商量,但若是落到何老七手中,最好自己跳进水里淹死算了。
其人极好虐杀,传说他喜欢将俘虏用渔网缠成“人茧”,放在水里淹一会儿,再捞上来,重复数次才彻底淹死,为的就是观赏俘虏被绝望和希望折磨的表情。
传说他会将特制的蛊虫放入忤逆他的俘虏体内,俘虏要哀嚎九个时辰才会断气,而这种哀嚎“比妙龄渔女唱的《采菱曲》更婉转动听”。
更传说他曾将烧红的铁砂,灌入一名试图为亲人报仇的少年下颌,偏偏又不让对方死,救活后,何老七给少年打造了一个“铁嘴”,带在身边时常凌辱取乐。
总而言之,就是玩得非常变态。
“好叫黎宪台知道,城中尚有守卫三千余人,物资充足,敌方乌合之众,不足为惧,过个两天就会撤退。”
徐茂实言下之意,潭洲城易守难攻,“鬼面蛟”名声又差,大家都知道落在他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军民上下一心,战意昂扬。
虽然敌我双方兵力对比十比一,但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甚至可以说赢面很大。
这何老七只要不是个傻的,便该知道,现在老大老二都死了,正是他上位立威收买人心的好时候,应该也就是打着“为大哥二哥报仇”的旗号佯攻几次,借机清洗掉一部分反对派,即会撤退。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江湖与官场,都是一个道理,“兵油子”徐茂实如是判断。
“不,‘鬼面蛟’会进攻到只剩最后一个人”杨么蓦地开口,见众人望向自己,她压低了声音,试图让少女的清越嗓音听起来充满沧桑:“你们都不懂义气。”
众人看着一个黄毛丫头说江湖义气,不禁哑然失笑,杨么又正色道:“老徐,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是三千三百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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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都是起义军,虽然刀上都沾满了血,但“鬼面蛟”这种货色,杨么是不屑与之为伍的,更何况她都把人大哥噶了,现在这些人中,没准何老七最想杀的就是她。
即使杨么并不想与官兵合作,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别让何老七霍霍了她的潭洲城,至少她得到统制之位前不可以!
黎高岑沉吟片刻,嘱咐徐茂实连夜加固瓮城和女墙的守护,安排好守卫士兵的轮换守夜,又恭敬征询杨么的意见:“杨将军以为如何?”目光却越过少女的肩膀,落到了身后埋头喝药的病秧子。
“老黎考虑的很全面。”杨么像模像样的点评,身后赵明微笑颔首。
夜间下起了大雪,呼啸的风雪中,筑城的工匠和守卫的士兵都隐隐听到了惨叫声,凄厉至极。想起“鬼面蛟”的传闻,二人不禁齐齐打了个寒颤。
“大概是夜枭吧。”年长些的工匠自我安慰道。
“嗯嗯,肯定是的。”士兵点头附和。
天未破晓,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纷纷落落的雪仍在下,完成军队整编的何老七,已然发起了进攻。
潭州城守将很容易就打退了第一波进攻,准确来说,“鬼面蛟”的军队甚至没到护城河,便被城上抛石机抛出的石头砸死。
即使有些幸运的“漏网之鱼”摸到了护城河边渡河,只要出来换口气,自有守城上的神射手架好了“长臂弩”,守株待兔。
可明知是无用功,“鬼面蛟”的攻击却丝毫没有停歇,尸体几乎要填满护城河。
徐茂实不得已派“敢死队”下城,在尸体上浇满火油点燃,形成一道火墙,恶心的烧焦味传了很远,连城内百姓都闻得到。
有一名“敢死队”精英队员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全须全尾得回来了,精神上却受了极大的刺激,徐帅司亲自送上赏银,此人愣在原地,不晓得去接,嘴里一直喃喃着:“娘,大哥,三姐,大伯……”
有同乡替他解释,他念叨的都是刚刚亲眼所见,这些本该在家乡好好生活的亲人,现在却变成了护城河里的尸体。
徐帅司细问得知,他们来自潭州城临近的村庄。虽然明知“鬼面蛟”聚集的三万三“军队”,绝大部分都来自于周边无辜村民,而且恐怕还有“督战队”在背后拿着刀,逼村民们往前冲填线当炮灰。
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呢?城下的是子民,城里的就不是了吗?
正面对决?城中守军远少于敌方,那可就中了“鬼面蛟”的毒计了,恐怕只有身死陨灭,潭洲城被破,城内百姓也遭殃一个下场。
之后,何老七又使出了把妇孺绑在“轰天雷”、“投石车”,甚至盾牌前面,以阻止守城士兵进攻,驱赶黄髫小儿,像猴子一样攀登“架云梯”之类的毒计。
但徐茂实亦是铁石心肠,毫无例外地喝令“放箭!”
违令者斩。
当时间被无数的尸山血雨一分一秒推进到了三天后,面对上官的质问,双目布满血丝的徐茂实正欲作答,一支流矢直冲黎高岑脑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