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赵明被大哥马元良和三哥巴鸣压到台上,双手被缚,钟执持环首刀侧首,区区一介书生,却嘴角噙笑,似在勾栏听曲般自在。
“死到临头了还笑?”钟执将刀架在了赵明脖子上,竟是准备亲自动手。
杨么坐在台下,几欲起身,还是留在了原地。
赵明是个有用的俘虏,但也仅限于此,她不可能为了一个俘虏,当众忤逆义父。
“我笑慧明圣使已至,无上明尊却为暗魔所惑不识,自相残杀!”说完,赵明竟当众梵唱《二宗三际经》,唇齿衔音,如珠玉落盘。
杨么暗暗心惊,即使是以她这样焚书坑儒的文化水平,经过从小熏陶,也知赵明是在自比降临尘世、拯救众生的慧明圣使,又把钟执从“摩尼尊者托梦”,抬高到摩尼教至高神、永恒之父-明尊的地位。这些可不是非教徒该有的知识储备,普通百姓和官兵一般劣称他们为“食菜事魔”或“白衣教”。
至于复杂拗口的《二宗三际经》轻轻松松脱口而出,这水平更是能吊打议事厅内所谓的众“教徒”,至少她是一句也背不下来的,杨么甚至怀疑,此人对摩尼教的了解,恐怕不逊于义父。
“妖言惑众!”钟执并未与其多作纠缠,“大圣爷爷”积威日久,台下虽有窃窃私语,却无人敢反对。
钟执提刀正欲砍下,赵明忽仰天大笑,马元良和巴鸣两人合力都按不住,差点让他逃脱,重新按住后,其人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钟执冷哼一声,再次高举环首刀,台下却传来一声惊呼:“圣火纹!”
只见散落的襕衫下,赵明的胸口前,赫然叠着繁复的烙印疤痕,重重叠叠如同在火焰中绽放的莲花,触目惊心。
须知早年睦州青溪县曾有一佣工,因不满朝廷贪官以为道宗建“艮岳”之名,搜刮民脂民膏,起兵造反。纵使起义军不满一年就被尽数剿灭,其人也身死灯灭,钉死在“反贼”的耻辱柱上,但这出因“花石纲”而起的征敛盘剥,终究还是在“肉食者”的心照不宣下结束了。
而议事厅内在座的诸位绿林好汉,虽然经书不会背、教义也说不清,但类似故事的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比如说这位出身贫寒的起义军领袖,最初招揽下属的手段,便是动不动露出胸口的“圣火纹”,自称是慧明使者的象征。
掐指一算,赵明的年纪刚好够佣工转世。
“原来是打了这番主意。”钟执冷笑道:“既是背负使命,你早些时作甚去了?”
“昔日确曾为皇家鹰犬”赵明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然自见两河百姓在奚人铁骑下苟延残喘,黄河岸边饿殍千里,昔日燕云十六州已非汉地”赵明语声陡然转向悲戚“方知明尊降世不在汴京!吾等报国无门,壮志难酬!”
满堂哗然,杨么心中亦波澜起伏。
王延州改姓娶女的暴行在洞庭湖早已不是秘密,她听过有人嘲讽朝廷狗官“罔顾人伦”,有人惋惜“如花美眷被禽兽糟蹋了”,却少有人将目光投向那个被虐杀后沉塘的小妾。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位不知姓氏的贱籍女子,身价不会比一头牛更高。
“赵某不悔劝谏为王节度所恶,只恨自己去得太晚,未能救下那妇人,堪堪捞起尸首,立下无字墓碑,也不知能不能歆享香火?”
而杨么初听此故事的憋屈,在赵明的喟叹中得到了些许宽慰。
赵明是在为自己背叛王延州找借口吗?杨么无从考证,但她能听懂人的情感,正如她相信此刻书生的悲怆,并非是为了活命而演戏。
脑中思绪闪过百转千绪,乱糟糟的找不到头绪,杨么暗自握拳,踯躅不前,却是发现赵明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她一眼。其人虽站得气宇轩昂,但面无表情,空洞的目光穿过闹哄哄的厅堂,投向远方,似是在看些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有。
夹杂了怄气、置气、惭愧和些许敬佩的复杂心情,化为了一个具体的念头,杨么紧握的拳头蓦地松开了,她又不是那些肠子弯弯绕绕的读书人,管那么多作甚!
“幺妹愿为此人作保!若他怀有二心”杨么单膝跪地,指天立下毒誓:“摩尼尊者在上,愿一同受火刑之戮!”
钟执板着的脸变得异常严肃,正欲说些什么,又有一人跪在杨么身旁作揖,竟是不情不愿的黄佑被属下怂恿出列:“裨将也愿一并作保。”
原因无他,虽然黄佑觉得自己是被坑了,但下面的兄弟,如李顺之流跟着大哥鸡犬升天、忝列末席可不懂。
他们只知道,断龙崖上大家一起扛过枪,自家大哥又收了杨一个么天大的人情,才当上一军统治,现在不出来帮帮场子,可不像样。
细长的丹凤眼眯成缝,钟执抚须冷笑:“怎地?你们又串通好了?”
两人俱是冷汗直下,僵持间,堂外忽起骚动,有人大喊:“快看!天有异象!”
众人循声望去,有懂行的解说:“荧惑犯紫薇!是大凶之兆啊!”
钟执若有所思,杨么福临心至,大声道:“这是狗皇帝的大劫,却是我们的机会!”
众人皆以为然也,钟执的目光扫过堂下,眸中幽光在摇曳的火焰中映得愈发诡谲难测,附和的都噤声了,在难捱的寂静中,杨么不敢抬头,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渗出鲜血。
清瘦的老者忽地仰天大笑,对着半跪的杨么与黄佑居高临下道:“就依你二人吧。”
杨么悬着的心还未放下,说时迟那时快,钟执又举起手中环首刀,挥向赵明,却在刀锋擦到脖颈时堪堪停下,留下一道血痕。
“汝且记着,老夫能捧起圣火,亦能焚尽伪神。”
赵明拂过颈间血滴轻笑:“天王圣明。”又转向杨么和黄佑作揖:“也谢过两位首领。”轻飘飘的态度,似乎刚捡回命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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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执冷哼一声,未再多言,宣布散会,打着哈欠的众人作鸟兽装散去。
翌日清晨,赵明走入青石甬道尽处的石壁,扣门三下,与周围浑然一体的暗门轧轧而启,虽是白昼,门内却没有一丝光亮。
虞滢滢提一盏青釉龟钮灯,像是没有骨头般斜倚在墙角,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照下,恍如鬼魅,几乎把赵明吓了一跳。
“有劳姑娘久候了。”赵明未作埋怨,只是含笑作揖,温声如玉。
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却能让人酥软了骨头:“跟上吧。”
赵明突然觉得有趣,不在杨么跟前,虞滢滢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千娇百媚但又处处带刺,反倒别有一番风情,吸引人跃跃欲试,剥开层层伪装,底下藏着什么秘密。
虞滢滢,在钟执收养的孩子中排名第五,也就是杨么常唤的“五姐”,她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刺青师。
凡入教者,皆要在其手下受千针之苦。
“幺妹昨晚不是还嚷嚷着要陪你来?”提起杨么,虞滢滢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自问自答:“那丫头肯定又睡过头了,因着赖床误了多少事。”妖娆美人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数落了一路,活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赵明倒是落得轻松,只要听着答诺便是,他的注意力落到墙上的壁画。
画面描述的是永恒之父明尊的三次召唤,在此过程中,有着光明灵魂和黑暗肉身的人类诞生。
虽然明尊没有放弃对人类的救赎,但光明王国与黑暗王国的斗争永不停歇,正如同时寄寓这二重截然相反特性于一身的人类。
“脱衣。”虞滢滢脆生生的指令,打断了赵明的沉思。
女人素手揭开狻猊香炉,青烟化作两条纠缠的蛇向空中散去,沉香混着龙涎木的气味更加浓郁。
赵明褪去襕衫,顺从地躺在密室中央的冰床,上面铺了厚重的虎皮,虽是寒冬腊月,躺在上面也并不冷,倒是虞滢滢指尖划过脊背的触感更冰凉。
“摩尼教众不拜偶像,唯敬日月。”丹蔻染红的指甲摩递掐住第七节脊椎:“‘天王’给你选了双轮金瞳,诺,就是那一处。”
虞滢滢指给他看壁画上相扣的两轮金环,环中还嵌着密密麻麻的楔形文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不过昨夜你被小十一脑袋扎成刺猬,也没皱下眉,便知你是个不怕疼的,我这点绣花功夫算不得什么。”
果然,赵明依然是那幅笑意盈盈的模样:“赵某信得过虞娘子的技艺。”
“可我信不过你。”虞滢滢从白檀木匣请出支黑曜石针,管内流淌着金液,素来温婉的眉眼倏地凌厉如壁画里的电光明王,石针抵向脖子上的人迎穴,若刺入轻则昏迷,重则七窍流血而亡:“我妹妹是个心思单纯的,老实交代,你屡屡勾引她想作甚?否则莫怪我一个失手……”
恰在此时,密道处传来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