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燕归待君来 > 第13章 粉饰太平
    念珠似是不意有人来此,方才阴沉的脸却是早已换上了谦卑的笑意,刻意上前几步横在燕清安与萧应祁中间,挡住女孩小小的身体,俯身作礼:“不知殿下此刻来这偏僻之处所为何事?”


    少年右手握着那把折扇,轻轻将扇头点向左掌,反问道:“姑娘可是定天阁的人?”


    念珠愈发谦恭,点点头:“正是。不知殿下有何贵干?”


    萧应祁这下舒心地笑起来:“那真是巧,祁今日正想去拜见定天阁祝使红鸳,烦姑娘带路。”


    燕清安听见他清朗的声音,却莫名地难受,想起几日前在此地发生的事情,心脏便突突剧烈跳动个不行。


    她觉得奇怪,身为皇子,必是奴仆环伺,还需在宫里头随便抓个人带路不成?又为何偏偏出现在这里?他不可能没听闻有宫女丧命于此,不管这件事与他有没有关系,时间相隔这般紧密,他难道不知避嫌?


    可是念珠仿佛不知其中诡异之处,照话领命带着萧应祁往定天阁的方向走去。


    燕清安本就在念珠身后,而萧应祁并不识路,也只能稍稍落后于念珠,这样一来反倒变成萧应祁与燕清安并排而行。


    燕清安心里慌,故意放慢脚步,可是不知是出于礼节还是什么,萧应祁见她慢了下来,也放缓了步子。燕清安见状,只能将头愈发埋低,努力降低自己在对方的存在感。


    本对于燕清安来说,这条路原是陌生至极的,短短五日,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她倒是熟悉了不少,也厌烦了不少。她数着步子,盘算着还有多久能回到定天阁时,突然被身侧传来的声音吓了个机灵:“这位小姑娘也是顶天阁的人么?衣着似有些独特,不像是……”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会,“宫人的打扮。”


    燕清安稳住心态,微微侧头,礼节性地露出微笑:“臣乃定天阁祝史座下弟子。”


    “难怪。”


    难怪穿着异于常人,不是奴才不似主子,不若官员不像学士吗?


    缙宫有缙宫自己的规矩,上至君主嫔妃文武百官,下至奴婢宦官侍从杂役,衣物都有规制,例如主子可以用锦缎丝绸,下人只能用棉麻草葛,贵人纹名花异植,贱奴却只配一袭素衣。


    而燕清安身上所穿的宫装,用的是上好的真丝,可是衣面上只绣了三两朵祥云,衣制规规矩矩,贵也不贵,素也不素,可偏偏又宛若与缙宫融为一体,穿上这一身宫装的人,应当生来就是属于皇城的。


    燕清安眼底却是逐渐泛冷。生来属于皇城?是了,她一个无家之人,可不是一生下来就被皇城内高高在上的执权者左右终生。她咧嘴笑道:“殿下好眼力。”


    她下意识去去抚左手腕上的红绸缎,稍一抬臂间,衣袖向下滑落,左手上的红色的绸缎赫然暴露在空气中。萧应祁目光触及红绸带之时有一刻迟疑,而后立刻移开目光继续向前前行。


    燕清安淡然地拉拢长袖,似是毫不在意:“不过是疤痕可怖,不想吓到旁人。殿下莫要介意。”


    萧应祁不再轻轻点扇,默然片刻,道:“我先生曾说过,世人皆拘泥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觉者尚能舍身饲虎,若他介意那满身伤疤,又何来立地成佛一说?”


    转了个弯儿,定天阁已至,遥遥地便能望见“架海擎天”地牌匾,这四个大字苍劲有力,矫若游龙,可见功底,乃是开国先祖皇帝的御笔。而这块牌匾此刻正挂在出入定天阁的瞿渊门之上,昭示着皇恩浩荡。宓袅殿就处于瞿渊门的正南方深处。


    萧应祁上前一步向念珠致谢,却被身后的燕清安突然唤住。


    燕清安站在离他五尺远的地方,低眉轻声道:“殿下,定天阁的人从不信鬼神佛,只信人为。况且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如释迦摩尼那般?我不是佛,你也不是,定天阁乃至整个缙宫没有一个人是。殿下第一次回宫,初来乍到,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应谨言慎行不是吗?清安多谢殿下宽慰,”她抬眼望着眼前俊朗少年,又强调了一遍,“多谢殿下。”


    萧应祁深深地看着燕清安,微微颔首,未发一语,便随着殿前的侍女步入了宓袅殿。


    这些话传到外边,或许会引来风波,可此地是定天阁,人人嘴巴严实,燕清安自然无甚顾忌,可落到念珠的耳朵里,事情又好似变得并不那么简单。待萧应祁彻底入殿,背影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念珠拦住燕清安,将她拉到偏僻无人的地段。


    未及燕清安反应,念珠眼疾手快地擒住她的下颚,带了些许力道将她前几日受过伤的脖颈侧正,然后伸出手仔仔细细地抚摸着她的伤痕。


    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哆嗦,燕清安感觉背后突然冒起一阵阵冷意,身子忍不住打起来寒战。


    “看起来确实是被树枝划伤的呢……”念珠喃喃自语,说出的话让燕清安惊恐不已。她强装镇定:“念珠……姐姐,你在说什么呢?那么多宫人都看见了呀,我的确是被白兰枝划伤来呀。”


    念珠手一顿,指甲尖停留在已经结痂的伤口之上,随后,她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伸向燕清安垂在身侧的右手,有些强硬地掰开她的手掌,一条细长平滑的痕迹就这样暴露在她们的眼中。


    念珠拧眉,眼底早已没了疑惑,取而代之的是释然和些许恨铁不成钢,她瞪着燕清安,切齿:“阿燕!这可不像是粗糙的树枝划伤的,你以为你瞒过大人了吗?连我都发觉了异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燕清安眉心一跳,下意识想缩手,可是右手被念珠死死拽住,一点都挣脱不了。她哑然,只能戚戚地望着念珠。


    “你这掌心的上的伤,更像是尖锐的簪所致,你向来不爱惹事,可为何要同九皇子多说这许多话?”念珠愈发用大手劲,燕清安吃痛却不敢呼,硬生生忍着,念珠见状更气,“你倒是会忍,难怪什么都憋着,连我和大人都不愿告知了。那位溺水的宫女今早被发现,死在四五日以前,那个时候我记得你去过一次芳书阁,而今日我提到她的时候你整个人都不对劲,你到底瞒了些什么?”


    燕清安死死咬住下唇,深呼吸几口气,哆嗦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是看着那个宫女怎么死的。”她感觉眼泪要掉下来了,吸了吸鼻子,忍住哭腔,“姐姐,就像六年前一样,我看着她活生生被淹死了。”


    “我不敢乱说,是九殿下帮了我,可是我害怕他知道他救下的人是我。那两个淹死这个宫女的人,他们发现我了,他们可能想杀我灭口。”


    这几日的战战兢兢并不是假的,她时常感觉有人在她身后追着她,甚至有时转身之际都能出现幻觉,似有人尾随在后。哪怕她心知肚明,定天阁绝对安全,只要她不出瞿渊门,就没人能威胁到她。


    可那又如何呢?


    念珠凝重的神情已然舒缓,她叹了口气,松开对燕清安的桎梏,转而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阿燕,你是个好孩子,大人真心疼你,可你总是怕连累定天阁,这又是何必?从决定把你接入宫起,大人便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她看着眼前被吓得不轻的小姑娘,到底有些于心不忍,继续道:“此事尚且未明,正如你所说,若是九殿下与此事有关系,想必会更加复杂,可想来陛下是不愿看到宫中风波四起的。且我猜测,你说的杀人的两位宫人或许也活不长了,只要九殿下不提,无人知道你的存在。那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呢?连九殿下都不知当日他救下的人是谁,还有谁会怀疑到你身上?”


    话已至此,其中利害燕清安已然明了。她止住颤抖的身子,怯怯地抬起头望向念珠,舒展开眉目又换回原来淡然的神态,若非她眼底还有未干涸的水雾,念珠几乎都要以为刚才惊恐宛若林鹿的孩子已然不复存在。她又用这幅虚伪却镇定的面孔示人,只是为了拙劣地掩盖住她内心最本真的想法。


    她用力牵动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多谢姐姐。”


    念珠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疼还是惊愕?


    她算是看着燕清安长大,看着燕清安从一个终日惴惴不安地活着的孩子长成一个本来应恣意笑恣意哭可如今却不得不伪装得这般累的少女。


    燕清安,总是那么假,却让总是人厌恶不起来。


    她不过是一直学着如何粉饰太平,装点她小小身体里的兵荒马乱。


    五月的风吹过,吹干了燕清安眼底的湿意,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师父已经知道了对吗?姐姐一大早急匆匆地赶来,不过是为了帮师父确认一下我与此事是否有关?”


    念珠思索了一会儿,反问:“你知道溺死的宫女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