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燕归待君来 > 第8章 东池宴(二)
    她想起来了,先前回府尚在闺阁之中,听闻纪午候的小孙女傅渺然是个刁蛮的主儿,可偏偏祖父身居侯位,哪怕不是世袭候,寻常人亦不敢小觑,加之父兄仕途顺利,来日若功成名就,焉知没有世袭之机,自然是巴结都来不及,而这小祖宗仗着家族脸面愈发骄纵,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冷眼瞧着眼前的女子身边环伺的千金小姐似乎都身份不低,非富即贵,可见身份贵重,想来就是那傅渺然。


    师胧卿一吓,欲哭无泪。


    她可真倒霉,一来就得罪这么尊菩萨!宗练、阿燕,你们真是挖了好大一个坑,哄得她往下跳。


    傅渺然抬眸,见师胧卿杵在原处不吭言语,本就恼怒的她更加气愤,咬咬唇切齿:“怎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吗?素闻宫里规矩好,怎么教出这么一个不识抬举的下贱胚子?冲撞了我不说,贵人问话也不答,既是哑巴,何必招进宫来惹人不快。”


    傅渺然说话不留情面,措辞不雅,却无一人上前制止也无一人上前帮腔,众女皆立在一旁看热闹,不屑的目光将师胧卿从上到下审视一遍。如刀犀利的目光让人难堪,师胧卿闻言愈加不敢接话,哪怕脸羞得通红也不发一语,只盼风波快些过去,以防引来他人,到时认出她的身份才更难看!


    傅渺然不饶人,见状得意,笑着在师胧卿身侧踱了几步:“虽不会说话,好在还听得见,我以为你还是个聋子呢。”


    她故意“啧啧”几声,“本来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道个歉便好,谁知你这么木讷,惹得本姑娘心情不快,那我也没办法了,只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言罢,她身后的几名婢女大步上前,按住师胧卿双肩,师胧卿懵了,连反抗都忘为何物,眼睁睁看着为首的大婢女扬起手就要落在她脸上,只能闭上眼睛等待意想中的痛感。


    可不觉得疼,却能感觉到身后一阵骚动,熟悉的声音被风送来般,让人听着觉得不真切:“纵是宫里不规矩的婢子也有宫里的姑姑教导,傅小姐是想越俎代庖么?”宛若莺啼,动听婉转的声音当中夹杂几分轻蔑。


    师胧卿只觉肩上一松,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来人,领头的不过是位十一二岁的姑娘,樱色的对襟襦裙在日头下分外耀眼,妍丽的色彩硬生生压了傅渺然自以为珍贵华美的衣裙一截。因年龄不大,故只简单地梳着双刀鬓,鬓上簪上雀羽珠钗,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为本就娇美的容颜更添光彩。


    她仿佛天生就是御花园中最美的花朵,只能供人呵护。


    那样好看的女孩,路过师胧卿的时候,连余光都舍不得施舍半分,高傲地像一只孔雀,享受众人朝拜。她走到傅渺然面前,一众贵女只能跪着行大礼:“太阴公主万福。”


    萧允贞毫不在意,待她们起来后也只是把玩着手中的护甲,良久才淡淡开口:“本公主大老远就听到傅小姐要教训人。怎么,傅小姐觉得自己是宫里面的主人,一点也不客气啊。”


    平平淡淡一句话如针扎心,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傅渺然瞬间没了气焰。


    所谓一物降一物,她纵然嚣张惯了,可也自知没有宫里头的金枝玉叶娇贵,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太阴公主才是真正出了名的跋扈得意、不可一世!且萧允贞这话说得……一个不留神传出去,那都得说她傅渺然僭越,无视帝后、太后这三位宫里头正经的主子,谁还记得一个小小宫女的过失?


    傅渺然不愚蠢,连忙赔笑:“公主误会了,这宫女粗笨,不会做事,臣女不过提点提点,以防来日得罪贵人。”


    “哦?当真如此吗?”萧允贞舒展了眉目,一副对傅渺然的牵强解释深信不疑的表情,可傅渺然分明觉得她眼底半分笑意也无,如同无尽寒冰,冷冽的气息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叫她心底发凉。


    她牙齿打着颤,也只能硬着头皮厚颜咬下一句:“是。”


    萧允贞绷不住笑出声,那清脆的笑音到傅渺然耳里同催命符无二意。


    她不再把玩手中护甲,嫌恶地推给离她最近的侍女,然后踏着坚硬的花岗岩砌成的地面漫步走到傅渺然身侧,伸出一只手就朝她面门方向去。


    傅渺然哪里还敢动,僵在原地只等萧允贞下一步动作。想来这一巴掌落在她脸上,她也没有颜面哭喊着向祖父诉苦,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还得想好一个理由圆过去。


    真是不甘心!


    岂料萧允贞手一偏,别开她的脸,自她身侧丛上摘下一簇醉蝶花,使劲将花瓣揉碎,任由细微的香气萦绕指尖,随后拿眼睨着傅渺然,声音里洋溢着一股危险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汀兰水榭的台子上正巧唱着戏,傅小姐与其在这同不懂事的蠢婢生气,难免心火过旺,不如前去与众千金听听戏,喝喝茶。”见被呵斥之人还无所动静,更加不耐,“还不快走么?”


    傅渺然如赦大令,对同行女子使一使眼色,道声谢匆忙离去。师胧卿眼见傅渺然远去,松一口气,立刻福了一礼:“多谢公主相助。”


    然面前的萧允贞似是才刚刚察觉还有她这个人存在一般,静默良久转头,语气不复方才的生冷,但微皱的眉头将她心中浅薄的厌恶展露无遗:“同阿燕一块来的?”


    师胧卿点点头应了一声,又听前头传来一句:“长点眼力见儿,不要给阿燕添麻烦!”不等她回答,随后就是衣物逶迤在地的声响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师胧卿垂着头,嘴角无力地牵扯几下,再抬头时已是双眼泛红。


    却说另一边的燕清安在园中兜兜转转,耗费许久功夫解决完正事后立即原路返回来寻师胧卿,正巧在永裕园的白兰树下看见一道纤弱身影,忙大步上前招呼。师胧卿抬脸笑开:“阿燕,事情可还顺利?”


    燕清安含含糊糊应下。


    自然是顺利,但她借花献佛,把师父赠与她的玉竹眉转增给何伯父的事情可不能乱说。她牵着师胧卿的手往御花园外走去,却隐隐觉得不大好,仔细地暗暗打量师胧卿的脸。


    方才距离远没有留意,现在见她眼边浮肿,神情略显凄惨,一看便知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可是她很识趣地什么也没问。既然发生令人不快的事,若胧卿想告诉自己的时候自然会相告,她没必要再在这样的关头惹人伤心。可出乎她她意料的事是,方转入定天阁挂有“架海擎天”四个字牌匾的瞿渊门时,师胧卿脚下一个不稳,在她慌疑的目光中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


    师胧卿又病了。


    全身发热,额温高得吓人,医师的说辞是“因受惊而导致旧病复发”。


    受了什么惊,燕清安也没脸问。若非自己诱她前往永裕园,师胧卿本该在宓袅殿好好地温书,哪里会躺上床上遭罪?


    她心里有愧,连衣服就没来得及换只顾照看病得不轻的师胧卿,直至看着她喝了药睡下才安心回东苑。哪知前脚刚进房,后脚青棣就跟了上来,说有人求见。


    真是奇了怪,若有人求见,必定是求见红鸳,哪有求见她未成气候的小小祝史之徒的道理?


    她再三询问来人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正要好心地为来人指示去往和鸾苑的路,只见青棣颇为古怪地盯了她半晌,才缓缓憋出三个字来:“是玉兰。”


    燕清安清咳一声,正经地绷着脸,示意青棣将人请来。


    今日起眼皮一直跳个不行,总觉得时运不济啊。


    正在燕清安盘算着要不要赖赖脸请红鸳帮她算算卦,玉兰已经随在青棣之后轻巧入房,一见到燕清安就“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张嘴闭嘴都是:“求姑娘帮帮奴。”


    燕清安一愣,不明所以,与青棣相视看了一眼,瞧见对方眼里同样的惊讶之后更加疑惑了,忙起身去扶跪在地上的人。虽那日玉兰犯错,她为了揪出换药之人少不得甩脸色或冷言冷语几句,但她并非是得理不饶人的刻薄之人。


    不承想玉兰是个倔脾气,非要燕清安听完她话才肯起来。燕清安暗自觉得纳罕,只得顺着她的话问:“你这样叫我如何听你讲话?快快起来吧。”


    玉兰方才抬头,闪闪发亮的眼睛里迸溅出希望的光芒,她语气颇为激动:“奴知道姑娘是个心善的人,不若此也不会让青棣姐姐送回荷包,更不会请人来医治母亲旧疾,在奴家留下足够的银两。姑娘虽不明说,可奴知道这都是姑娘做的,姑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面冷心热?青棣不加掩饰地抽搐嘴角,鄙夷地扫了燕清安一眼,又看一看跪在地上的小丫头,暗叹终究还是太年轻,识人不慧啊。


    燕清安也尴尬地摸摸鼻子:心善?面冷心热?这丫头真逗。


    复又想起来那日自己甩给玉兰看的臭脸,立刻表示理解。


    她倒是很会装腔作势的。


    燕清安倒没有因为这几句好话冲昏了头脑,她立刻抓住了玉兰话中的重点,坐回矮椅上,手不自觉地敲打着桌面,思考片刻后方轻轻开口:“可你应该知道,以我的能力,很难再拿出多余的银子了。你与其来我这里,不如去西苑,师姑娘的出身可比我强多了,至少可以保你母女一辈子的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