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周考试卷发下来时,班上所有人都在唉声叹气。
包括燕棠。
五月末的南市已经热了起来,教学楼外并列生长着三株高大的玉兰花树。墨绿色的叶子又宽又厚,把午后阳光割成破碎的光影,洒在她的课桌上。
把试卷上用红笔写的五十九分照得发光。
没及格。
但这个分数在所在的普通文科班上却已经算得上前几。
“这次考试题目非常难,是近十年所有涉及自转和公转时差计算的高考题,没考好也不用慌,不代表大家的正常水平,只作为参考……”地理曾老师安慰大家。
听见有人问最高分,他说:“有啊,重点班的江聿行考了九十二。”
燕棠正低着头在看自己试卷上那一道道红叉叉,听见这个名字,扭过头去跟同桌王奇雨小声说:“他太厉害了,成绩一直这么稳定…….”
王奇雨的试卷上写着光荣的三十九分,也被阳光照得散发出神圣的光芒。
不过王奇雨并没有陷入不及格的沉痛心情中,她正伸着脑袋往窗外看。大概是走神太明显,讲台上的老师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王奇雨,外面撒钱了还是怎么的,什么东西那么好看?”王奇雨转过头来,还真的一本正经地答:“老师,校门口没有好看的东西,但有个贼好看的男生!”班级里因为公布成绩而变得低靡的气氛,一瞬间就被这话点燃。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女生们一个个从座位上跳起来往窗边挤,把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的燕棠也一起推到了窗边去。
"那不是中国人吧?"“好高好白啊……”“他怎么不抬头,我要看脸!!”“真的是个外国人啊!”
听说是外国人,班上的男生都开始好奇,纷纷往窗边涌去。地理老师呵斥了几声,见没人理他,索性放弃强调纪律,一同凑过去看热闹。燕棠也好奇地往楼下望。
校门口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那男孩儿就站在车前,左肩挂着书包肩带,穿着简单的黑T长裤。身形挺拔,个子很高,一头浅棕色的头发,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高一的教务组长站在那里,正跟他旁边的中年男人说着什么,边说边点头,一副很恭敬的样子。大概是聊完了,教务组长把那男孩儿迎进学校,开始给他介绍校内格局。
“不会是转学生吧?”"啊?转来个外国学生?来我们这儿考高考??"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路过教学楼的时候,那男孩儿忽然抬头,往五楼教室这边看过来。隔得太远,燕棠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不知道这男孩儿是注意到了什么,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人走了,乌泱泱聚在一起的学生又各自回到座位上,燕棠没忍住问王奇雨:“你是怎么看出他长得帅的?”
“帅是一种气质。”王奇雨笑嘻嘻地说,“要求别那么高了,也不是谁都像江聿行那样,不仅长得帅性格好,成绩还那么好。”
“我能有什么要求?连选择都没有。”燕棠摇了摇头,拿起笔开始在一片红叉的试卷上记笔记。
除了英语课之外,她最喜欢的就是地理课。对于她来说,世界几乎完全缩小成了校园的模样——教室、操场、食堂和宿舍四点一线。地理课上的世界地图给了她一些幻想的空间。
最喜欢的科目没及格,让她感觉很挫败。更重要的是,这场周考是期末考试之前的最后一次测验,而高二下学期的期末测试不仅是全市统考,还决定着高三前的分班结果。
——燕棠想进入重点班。
按照小道消息,高三重点班的老师更有经验,不会让学生做很多没用的练习题。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那就是希望能有机会和江聿行在同一个教室学习。她从高一开始暗恋江聿行,这件事只有关系最好的王奇雨知道。
在这一方被围墙圈起来的校园里,能见的人、遇到的事都是有限的。
无聊、枯燥、日复一日。
而江聿行就像是一抹明亮的色彩,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让燕棠觉得很满足。
想到这里,燕棠逼迫自己振作起来,集中精力听课,一口气撑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英语课结束。
刘老师走下讲台,敲了敲燕棠的桌面。
“今天的作业是写模拟试卷,我上节课不小心把卷子都拿给重点班了,你去找江聿行把你们班的那份拿来吧。”
想到要跟江聿行说话,燕棠有些紧张,于是拉着王奇雨一起往重点班教室走去,等到了才听人说江聿行不在,现在去体育馆打球去了,让人帮忙看他桌面,也没看见有空白试卷。
她们只好转道往体育馆走去。
体育馆比往常热闹得多,两人一进场地,立刻发现最靠里的那片羽毛球场地聚满了人,好些都是高一高二的学妹。王奇雨踮起脚往那边儿看了一眼,"打羽毛球有什么可看的?"
恰好有个认识的重点班同学路过,燕棠逮着人问江聿行在哪儿,那同学就指了指最里面那片热闹中心。
"他在打羽毛球呢,高一新转来了个外国学弟,两人刚好在体育馆碰上了,场地不够,就凑一起打球。女生都疯了,全是去看脸的。"
王奇雨一听,瞬间来了兴致,“还真是转学来的啊?以后可有眼福了……”她拉着燕棠就往场地边缘挤进去。
燕棠也有点儿好奇,一边跟身边的同学道歉一边往里走,刚一站定,就发现自己站在了转学生打球的这一侧。
饶是已经有了暗恋对象,她此刻还是看愣了。
如果说江聿行满足了燕棠对男孩子的所有幻想,那这个新转来的学弟就完全像是另一个次元的人。
从这个角度,燕棠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轮廓秀气标致,脸颊还带着点儿婴儿肥,唇色是淡粉的。
大概是常年运动的缘故,他抬手落拍时,手臂肌肉绷紧,薄肌透出明显的力量感,浑身上下青春洋溢。
更重要的是,哪怕隔了两三米的距离,她仍然能看见他那逆天长睫毛的弧度。
羽毛球在球网上来回飞旋,这漂亮学弟抬手挥拍,毫不费力的一个杀球,把对面的江聿行杀得落花流水。
和他一边的男同学夸他:"niubility!"
这小洋人仿佛听懂这神奇的中式英语,冲队友笑了一下,一脸阳光灿烂。
“他笑得要把我眼睛闪瞎。”王奇雨死死压着声音,凑在燕棠耳边说,“你还别说,这小学弟好像比江聿行帅多了啊!”
纵使王奇雨尽量压抑了声音,她激动而颤抖的语气还是太过明显。
燕棠匆匆忙忙捂住她的嘴,一抬眼,发现那学弟正朝她们这边看过来,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视线。
这学弟眼睛大而明亮,目光清凌凌的,微垂着眼看她,莫名让人有种被专注凝视的错觉。
燕棠鬼使神差地心里咯噔一跳,有些慌张地别过脸。
——他听懂了吗?没听懂吧?刚才明明跟人说的都是英文,肯定中文不怎么好!
她趁打球的人中场休息,拉着王奇雨往另一边走,没注意到那学弟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身影,直到她站在了江聿行面前。江聿行正在喝水休息,见燕棠来了,放下水杯朝她笑了笑,“找我有事儿?”他的爸爸是北方人,所以江聿行说话时也带着讨人喜欢的儿化音——至少燕棠是这么觉得的。不过她从来没有在江聿行面前表现出过分的热情,这会儿也只是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告诉他来意。
"噢,试卷被我放在了书包里,等会儿晚自习前我给你送去吧。"江聿行离开教室前忘记了这茬,清俊的眉眼间带上几分歉意。“麻烦你跑来找我一趟,真不好意思。”
"没事,反正我也顺路去食堂。"燕棠说完,又顺口鼓励道:
"那你继续打球吧,加油,我看你刚才差点儿就能接到球了。"
燕棠担忧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说完就立刻低下头准备往外走,可刚转身就被王奇雨用力往后一拽。
“撞人了!”身后的王奇雨急急忙忙说。
燕棠吓了一跳,根本没看清是谁,身形不稳往后一仰,随后立刻被面前的人稳稳扶住了手臂,重新站定。
再次和新学弟对上视线,燕棠的脑子突然宕机,不知道该说抱歉还是谢谢。
这学弟也没放手,还是盯着她看。
这时,一旁的江聿行说话了,用英语问:"Kirill,你不打了吗?"
“不打了。”这位叫Kirill的学弟开口,说的也是英语,语气里兴致缺缺。
燕棠趁机拉着王奇雨开溜,快步绕开人堆,刚踏出体育馆就忍不住跟她念叨:"他长得也太高了吧?比江聿行还高,吃什么长大的!"“就是,他刚才在你身后站了一会儿,你就像个小鸡仔似的。”
“他一直站在我身后?”
“对呀,跟咱俩一起走过来的,你跟江聿行说话哪还顾得上别人!有一说一,近距离一看,这小洋人的脸是真嫩啊……”等到晚自习的时候,新来学弟的信息已经从高一当事班级迅速传播至整个高中部。
——中俄混血,中文名叫宋郁,是专门来这儿找学校新招那位特级语文老师学中文的,据说家里特有钱,今早送他上学的车就好几百万。
燕棠听隔壁桌的同学八卦也忍不住咂舌,家里这么有钱,应该没有烦恼吧。
她同时心里也很疑惑,这么有钱的小孩儿来南市干嘛呀,学个中文而已,特级教师也不是他们学校独一份儿。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该有的烦恼一个没少。
燕棠忍着郁闷复盘了一遍自己不及格的地理试卷,从课桌里掏出一本高中英语语法全解和笔记本,准备学一会儿英语。
笔记本被翻到最新一页,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中间夹了两句俄文。
燕棠对俄语很感兴趣,平常偶尔会自学两句俄文单词。
她目光落在纸页中间那两个俄文单词上,忽然走神了一秒——虽然在体育馆的时候那学弟说的是英文,但她知道"Kirill"是俄文名字。
燕棠拿出学习机,用俄文词典搜索到了这个词——Kupunn,寓意是“属于主的”或“神圣的”。
主的使者……是天使的意思?
燕棠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回英语复习上。不过她没想到自己很快就再次遇上了这位叫Kirill的学弟。
在第三节晚自习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在晚上容易饿,恰好课桌里没存货,肚子空空无心学习,于是借口要去上厕所,溜去学校小卖部买零食。
刚绕过一条小路,燕棠远远看见有个男孩儿靠在小卖部门口一侧的墙边,好像在等什么人。走近一看,才认出是新学弟。
燕棠准备直接绕过他往里走,却没想到路过的时候,他径直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白皙的手,掌心有薄茧,力道不小,指骨紧抵着她的皮肤。
燕棠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
今天下午的时候,不是离得太远就是走得太过匆忙,燕棠这会儿才真正近距离看清了他的脸。这睫毛是真翘,鼻尖也是真挺,只不过唇瓣抿着,看上去很不高兴。
燕棠听他开口,忽然说了一大串俄语,声音里仿佛是很委屈的样子。
她一脸茫然。
这小洋鬼子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