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却雀[京圈] > 74、74…
    夜色沉沉,郊外的盘山公路静谧如墨。


    苏却打了个哈欠,单手扶着方向盘,强撑着精神,另一只手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试图驱散困意。


    后来江津屿问她,为什么不在家里等他,非要大半夜开车出门。苏却懒洋洋地将他的胳膊抬起,整个人钻进去,闷闷地说道:“还不是为了给你抢头香。”鸿雁寺的头香向来传说灵验,不少人不远千里,踏破铁鞋,只为求得一炷吉祥。


    这次她来的日子并非重要节日,但愿望不分时节,福泽不问先后,所以她依旧选择了赶早,在凌晨三点出发。


    车子是丁旭尧的爱车,她开走的时候,丁旭尧一脸肉痛,站在车旁反复叮嘱:“你要对她温柔一点。”“行啦行啦,我会对你‘老婆’好的。放心,我车技稳得很。”苏却挥挥手,不耐烦地启动引擎。


    她的车技确实不差,在美国时常年往返纽约和波士顿替小姑跑过不少长途,油门踩得稳当得很。但这些年在伦敦久未摸车,再加上盘山公路比她想象中更加狭窄蜿蜒,路灯也极少,远光灯照出去,只有弯弯曲曲的石道,被黑暗吞没,像通往末知的隧道。


    夜风擦过玻璃,带着初春的寒意。


    她昨晚本就没睡多久,被江津屿折腾得昏天黑地,此刻长途开车,脑袋昏沉,视线不禁有些模糊。


    苏却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忽然,前方的黑暗里,一道黑影猛地蹿了出来!


    “妈呀!”轮胎在湿润的石道上猛地打滑,车身狠狠一晃,她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但惯性太大,车子打着旋弯进了山道旁的一道小沟里,前轮磕上了碎石,猛地一震。


    直接完球。


    引擎熄火,世界陡然安静下来。苏却坐在驾驶座里,手还紧握着方向盘,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安全。


    半夜开车进沟,之前多豪气地宣布自己开车技术好,现在脸就被打的有多疼。


    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踩着湿润的泥土走到车前,借着手机光亮打量了一下车身。车门还能开,车灯还能亮,但…………车头蹭了一道刮痕。


    丁旭尧会杀了她。


    苏却看了眼时间,距离寺门开启只剩一个小时,如果等救援,头香肯定是抢不上的。她索性掏出手机,发了个定位,拍 了张事故现场的照片,附上一句:【夜里路黑没看清,掉沟里去了。你帮忙联系 一下保险和拖 车吧,我买单!>_<】她又心痛地看了一眼刮掉漆的地方,感觉这个季度的奖金可能要交代进去了。


    苏却正为着自己的奖金痛心疾首的时候,一道小小的黑影忽然从夜色里跳了出来,落在她车旁的石头上。是一只黑猫。


    苏却眯了眯眼,认出了这个罪魁祸首,扬起眉梢,语气故作凶狠:“原来是你啊,肇事人。”


    黑猫无辜地歪了歪头。


    在各种传说里,黑猫向来是不吉利的象征,尤其是她这一趟上山是来祈愿的,多少有点不祥的意味。但苏却并不在意,人类爱编造故事,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其他生灵去承担他们的寓意?


    她啧啧了两声,试图招呼那只猫。黑猫却不敢靠近,警惕地望着她,半步不前。


    “胆小鬼。”她懒得再逗它,伸了个懒腰,便迈步朝山顶的方向走去。结果走了没多久,她就发现那只黑猫在跟着她。它远远地跟着,走几步停一下,始终不敢靠近,却又不愿离开。像是她的小保镖。


    一人一猫走了几里路,小猫始终没掉队,苏却终于看见了鸿雁寺的寺门。


    鸿雁寺静立在山巅,黑暗中勾勒出飞檐翘角的轮廓,犹如一尊沉默的佛陀,俯视世人悲欢。


    寺门紧闭着,苏却走近,敲了敲门板,指节敲击在木头上的声音在夜色里回响,寂寥又清脆,却是无人应答。她皱了皱眉,低头翻出手机查了一眼攻略。不是说这个点会有僧人开门迎香客吗?怎么没人?


    她又试探地敲了一下,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疑惑间,忽然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来抢头香的?”


    苏却被吓了一跳,她完全没料到这片夜色里还有旁人存在,神经下意识绷紧,脚后撤了一步,不觉攥紧了袖口。夜半寺门前,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东西,说不害怕是假的。


    她目光警惕地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人影隐在寺庙一侧的阴影里,模糊的轮廓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只能看见略显佝偻的身影,以及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映着微光。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防备,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悠然:“放心,我不是坏人。”有哪个坏人会自己承认?


    苏却眉梢微挑,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那人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如果你是来抢头香的,就放弃吧。哪有这么好的事轮到你?真的达官显贵 想要头香,早就和住持打好招呼,闭寺一晚,让他们先上香,普通人哪里轮得到?”


    苏却一愣,她怎么忘了这一层。


    不说那些传闻里的达官显贵,单就说江津屿他们一家,哪次来鸿雁寺不是有着特别的通道。


    这世上,就连许愿这种事,都还是那些出身好的、地位高的人有优先权。


    她帮不上江津屿的忙,便想着能不能分他一点好运气,没想到连这个都做不到。


    夜风微凉,她站在高处,视线落在远处黑沉沉的山道,忽然觉得荒唐。


    “所以连菩萨都不公吗?”苏却低声道,语气里带着点不知是自嘲还是怅然的意味。黑暗里的那人轻叹了一声,看着她的神色,像是又点醒了一个被世事困住的姑娘,叹道:“世间从来如此。”


    他话音刚落,便转身准备回到阴影中去。可就在他迈步的瞬间,一道微弱的火光在夜色中亮起。


    “啪——”


    火柴划破沉寂的空气,燃起一点微光,映亮苏却的侧脸。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三支香,手腕翻转间,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潇洒,却又郑重地对着那红墙绿瓦,窗棂后模糊的佛像深深一拜。


    “你这是……”老人愣住。


    苏却行完礼,将三支香插进寺前的香炉,拍了拍掌心的碎末,理所当然地道:“都到这了,我怎么可能放弃?”她抬起头,望着高高耸立的寺门,神色坦然,目光亮得像夜色中的星子:“进不去就进不去呗,我都离菩萨这么近了,她肯定能听得见我的愿望。”她顿了顿,嘴角一弯,得意地补了一句:“说不定,还先下手为强了呢。”


    老人看着她眼里的狡黠,一时哑口无言。他见过太多虔诚的香客,见过太多在庙门前徘徊的无缘人,却从未见过这么灵的姑娘。


    “…小姑娘,你这么努力,是求什么愿望?”他终于忍不住问。


    “学业?姻缘?”


    他顿了顿,又似有所察,补充道:“还是替别人求?”


    苏却听出了他言语里的弦外之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能替别人求?”


    老人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愿无私则广,心执着则苦。十个为情所求的女子,九个最终伤心离去。”“不是因为所求不得,而是所求有执。”


    老人看着她,目光深远:“很多人许愿说:希望他能爱我,陪我,永不辜负'',这愿望的前提是,他必须回应你的感情,否则便是错付。”


    “可真正的愿,是不求回报的。”


    “那唯一没有伤心离场的女子,她的愿里,没有交换的筹码。”


    “所以,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吱呀——”


    寺庙的大门缓缓开启,一道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一个年轻的沙弥探出头,看见苏却时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平静地道:“施主,今日的头香已无,改日再来吧。”


    他本以为苏却会露出懊恼的神色,毕竟为了抢头香,大老远跑来一趟,结果还是没能抢到。


    然而,苏却只是随意地摆摆手,笑道:“没事,我已经拜完了。”


    沙弥:“?”


    啊?怎么拜的?


    苏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问道:“那我可以进去了吧?”


    沙弥点点头:“寺已开放,施主请。”


    她抬脚正要进去,回头想和老人家道别,却发现庙门外,夜色茫茫,哪还有人在。


    像极了一场幻梦。


    江津屿赶到的时候,晨光正透过朱红色的窗棂,光影斑驳,殿内香雾缭绕,带着一股檀木的沉静香气。


    他的目光落在正中央的那抹身影上。一个棕色的小团子,盘腿坐在蒲团上,正不知低头忙些什么。


    “嗯?在忙什么呢?”


    一听声音苏却就认出是他,头也没抬继续忙活:“投圣杯呢。”


    江津屿站在她身后,俯下身子,顺手握住了她露在外面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大,带着从外面奔波的凉意,顺着皮肤的温度贴了上去,苏却被他这一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圣杯?”


    苏却抬手晃了晃手里的木板,语气带着点骄傲,“不懂了吧?这是古老的卜签法,问事求愿,投出圣杯,才能得到神明的指示。”


    美国有不少福建人筹建的庙宇,苏却也曾经和一些华人同学一起去过,就在那时被科普了这个独特的仪式。


    江津屿微微勾唇,目光懒懒地落在她手里的东西上:“哦?那你许了什么愿?”“一愿世界和平,二愿世人常喜乐。”江津屿等着她的“三愿”,却迟迟不见下文。


    他看了她一眼,手指沿着她的后颈,顺势捏了捏她的耳垂,慢条斯理地追问:“那你的第三个愿望呢?”耳垂被他蹭得一阵酥麻,苏却侧头躲开,随口嘟囔:“说出来的愿望就不灵了!”


    江津屿忍不住笑了:“那你前两个倒是说得很顺口,看来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实现?”苏却瞪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埋头投她的圣杯。


    木板落地,“咔哒”一声——两个正面。笑杯。苏却皱眉,又捡起来丢了一次。仍然是笑杯。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重复投了几次,始终一样。江津屿就站在旁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一遍遍投掷,嘴角的弧度渐渐加深。她的小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像是被什么东西固执地拦住了去路。


    "真是怪了,怎么一直是笑杯?”苏却盯着木板,困惑道,“难道是神明听不懂我的话?"


    她认认真真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表达不清楚了。


    江津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当然听不懂。”“什么意思?”


    江津屿蹲下身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的腋下,顺势把她搂进怀里,嗓音里夹杂着不尽的笑意:“掷签又不是佛教的仪式,你丢一千次、一万次都没用。”


    苏却:…….丢人了,吃了没文化的亏。


    江津屿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促狭道:“你该不会以为所有庙里都用这个吧?”真是看破不说破。苏却脸上有点挂不住,气鼓鼓地把圣杯拍在地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江津屿闲闲地道:“你玩得那么认真,我也不好打扰。”苏却:…….


    她干脆不再理他,伸了个懒腰,终于放弃了这个仪式,转头看向神像,眼睛弯弯的,轻声道:“算啦,菩萨听得懂就行。”江津屿眯了眯眼,看着她的侧脸,不禁好奇道:“所以,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苏却轻哼一声,没有回答,转过头来,冲他伸出手:“走吧,陪我出去转转。”


    晨光已洒满寺院,长长的青石阶上积着昨夜的露水,一步踩下去,微微湿润。寺院内外,晨钟低缓,檀香悠悠,山风穿过红墙绿瓦,掠过朱漆门楣,拂落檐角的浮尘,带着禅意深深,也带来春日新生的气息。


    春望山楹,石暖苔生。


    一只黑猫蹲坐在寺庙门口,尾巴轻轻卷着,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们,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江津屿被苏却牵着手,像是怕他走丢了一样。他反手握住她的,低声问道:“你怎么没问我江兆锋的事?”


    苏却头也没回,自然道:“你好好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答案了。至于详细情形,我等你以后慢慢和我说。”


    江津屿怔了一瞬,随即失笑。也对,他问了个蠢问题,他的小麻雀聪明着呢。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头顶的发旋,熟悉的檀香味萦绕鼻尖。


    “宝宝,你头上的味道很熟悉。”“那可不嘛,用的是你的洗发露,干燥死了。”苏却控诉道,每款男士洗发露似乎都只注重控油,她昨晚洗完只觉得头发分叉。


    江津屿忍笑:“是我的问题,以后我住的任何地方,都得给你备一份。”


    他们沿着石阶缓缓而行,晨光洒落,温暖的光影在长廊间投下斑驳的剪影。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江家在鸿雁寺旁的厢房,熟悉的绿釉琉璃瓦映入眼帘。院内金黄色的桂花香已散,取而代之的是新抽的绿芽,在晨风中微微颤动,投下一片黄绿色的影。


    “还记得这里吗?”“当然记得,”江津屿抬手刮了刮苏却的鼻尖,唇角含笑,“某位小姑娘翻高墙妄图闯空门,被我抓个正着。”


    苏却皱了皱鼻子,轻轻掐他,“什么闯空门,明明是当时工人的脚手架就在外面。我,我不过是好奇。”江津屿懒懒地睨她一眼,目光里尽是拆穿她的小狡猾:“好奇?我看不止吧。某人还十分贪心地求我分她桂花枝呢。”


    “那不是花和人都迷了我的眼嘛。”她边说着,边把头埋进江津屿的怀里,撒娇地蹭了蹭他。


    江津屿低笑,顺势将她搂紧,“怪不得,原来你那时候就对我动了心思。”他贴近她耳边,声音低哑,“现在,花和人,都是你的了。”


    苏却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灵动的光,“我们进去看看吧,春天院子里应该有新景致了。”


    这座厢房大多时候都是江津珏在用,他也不知道姐姐春天又种了些什么,倒是也有些好奇。


    “好,我找找钥匙。”江津屿正埋头在外墙的暗格里翻找江津珏藏起来的钥匙,头顶屋瓦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猛地抬头,果然看到苏却已经熟练地翻上了屋檐。


    “有正门你怎么非得……小心摔着!”江津屿无奈地加快手上动作,找到钥匙后迅速开锁,跨进院门,站在墙的内侧,张开双臂:“来,小心点,我会接住你。”


    苏却攀着檐角,从上往下看,微微有些心虚。高度比她想象的还要高一些,纵然胆子大,也不免有些担心跳下去会不会崴了脚。


    但江津屿张开的怀抱,却让她安心。他站在晨光中,目光沉静,像是她生命里最稳固的依靠。


    苏却深吸一口气,轻轻一跃,裙摆翻飞,像朵花一般落进他的怀抱里。


    他如同拥抱了整个春天。


    江津屿牢牢接住她,顺势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语气无奈又宠溺:“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胡闹?”苏却埋首在他的怀里,手臂紧紧缠绕着他的脖子,声音闷闷的:“江津屿。”


    “嗯?”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自己贴得更紧了些,像是抱住了一轮坠落的月亮,感受着他的存在。“你知道我许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吗?”江津屿垂眸,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耳侧:“什么?”


    苏却没有抬头,只是安静地贴在他胸前,缓缓道:“我只愿你的心愿皆可达,即使路上偶有乌云,偶有暴雨,也很快就能雨过天晴,彩虹常伴。”


    她第一次把一个人满心满眼地放在自己的心上。不求回报,不求交换,只是希望他能好,希望他能得到一切美好。他走了太多风雨路,承受了太多隐忍的夜晚,她只希望他的未来能平顺,能有梦可做,有愿可成。


    她是这样的爱他。


    江津屿心口一颤。


    他本以为,他的世界里,不会有这样无条件的爱。但她却愿意将最真挚的愿望,毫无保留地许给他。


    江津屿低头,唇瓣擦过她的耳侧,嗓音极轻极缓:“正好,我刚刚也许了个愿。”


    苏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什么愿?”


    江津屿想起刚刚在殿内,他看着慈悲的佛像,看着面前认真祈愿的苏却,看着袅袅青烟下投下的一室温暖,向来不信神明的他,也不禁将自己心底的愿望传达。


    “我希望我爱的人,也得偿所愿。”


    晨风微拂,春日的气息愈发浓厚,院内的石椅上生出柔软的青苔,毛绒绒的,是回暖的征兆。


    地上,被遗落的红色笺杯滚落在地,正好是一阴一阳。


    愿望皆达。


    (正文完)